三人一路上并未有太多的停歇,宿冬尘与云清本就习惯马鞍上的生活,并不甚疲惫,计天奇开头也对一路上的景色兴味浓厚,接着便有些意兴阑珊,直到计天奇大呼疲劳后,三人才找一处驿站休憩。
驿站本是游子过客补给路上所需的地方,更是商队押镖等人休憩过夜的暂渡之所,同时也是距离大城遥远的乡民集市之地,所以驿站规模虽不大,食衣住行仍一应俱全。沿路上看到的,仅是摆菜叫卖的地摊、几方桌椅拼凑的茶馆、管饭管住的客店、一块破布搭马棚的马店。
三人到驿站下了马后,将马寄放在马店内,便在茶馆里头坐了下来,要点小菜,沏壶茉莉茶,简单吃食起来。计天奇在马背上晃荡两个时辰,两腿早就又麻又酸,伏在桌上便睡了下去。
云清问道:“宿前辈,你说要先拜访孔探天,可你知道他人在哪吗?”
“我自有办法。”宿冬尘颇具自信地笑笑,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途中剩下的机关破除,还有添购一些盗墓用的器具。”
宿冬尘自怀中掏出两张黄皮纸,一张即是江墓店的密道地图,一张是宿云二人这几日讨论所列出需要的器具清单。两人讨论得热烈,竟没发现计天奇已转醒了过来,还在苦恼着如何打通机关。
计天奇转醒过来后,体力也恢复不少,见两人对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指手画脚,只觉得十分无趣。他虽然认得些字,却是最讨厌背书练字了,这些事情哪有踢毽子、斗蛐蛐好玩?无话可搭的计天奇,只好一个人站起来离开茶馆,在驿站上到处走走逛逛。
此时的路上,一名吆喝的小贩正精神奕奕的喊着嗓子道:“瞧一瞧!看一看!京城来的新鲜玩意儿!瞧一瞧!看一看哪!”
计天奇被这响亮的吆喝声吸引住,便往那摊贩的地摊上走过去,蹲下去对着那些物品东瞧西看。
小贩利索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计天奇的穿着,料想定是一位富家公子,尤其腰间鼓起的锦囊隔着青天色布衣突出来那块,更是瞧得小贩两眼发亮,赶紧笑道:“公子随意看看,真要喜欢什么,我给你打个折。”
计天奇拿起一细竹管,上头开着几个小眼儿,又用颜料画成一只雀儿的模样。计天奇把玩了半天,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鸟笛,吹起来跟树上的鸟儿一样,唧唧啾啾、呜呜嘟嘟的。”小贩拿过来放在嘴边,一声声短促的声响,吹出来真跟麻雀一般,两手捂着笛上的眼,又吹出不同鸟类的叫声。
计天奇听得又惊又奇,心中喜爱的不得了,忙问道:“这要多少钱?”
小贩一看大鱼上钩,喜上眉梢地道:“不贵,我给你打个折,七十文钱。”
驿站做地摊买卖的都有个坏习惯,喜欢对过路的客人报黑价,口中的价钱常常胡天漫地的喊出来,就是有一个原则——不吃亏。反正喊出来的价钱,太高再让客人慢慢杀,客人杀的高兴给银子,他利润还是能翻个两番。他也不怕你发现吃了亏回头找他算账,今天他卖你,明天他也未必来这个驿站,你想堵也堵不到。哪天真的狭路相逢,再来个无赖伎俩,宁愿被打得满地乱滚,你也休想他把银子吐回去。
计天奇是第一次出远门,哪能知道这些江湖门道,马上就从腰间掏出一锭碎银,约莫一钱银子的重量,伸手就要递到小贩手里。
“等等。”此时,计天奇身后传来一声温和而不急躁的声音,那人一身江湖打扮,腰间挂着一块直竖着的布袋,脸上总带着轻轻的微笑,身上也传来淡淡桂花香,不是宿冬尘还会是谁?
计天奇一听这声音,头马上转了过来,笑着道:“宿叔叔,你来啦?天奇买了个有趣的东西。”
宿冬尘只是笑笑的不说话,伸手去接过计天奇手中的一钱银子,略带责备地道:“天奇,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呢?要是走丢了上哪找你?”
“对不起。”计天奇闻言立刻低下了头,也不做什么解释,他总是不擅解释自己的情绪。
“下次要做什么,先跟我或云清说一声,知道了吗?”宿冬尘说着,又转过头看着小贩手里的鸟笛,问道:“这个要多少钱?”
小贩一看是江湖打扮的人,心里可就有了三分警惕,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笑道:“七十文钱,您老要是不满意,我再给你打个折。”
宿冬尘听完也不回话,只是朝地摊上的物件看去,摆放着几个鸟笛的位置前,压着一小块石头,石头上面用锐利的石子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由羊。
宿冬尘将那一钱银子塞回计天奇的手中,又从自己怀中掏出数十枚铜板,一手将那几十枚铜板放在地摊的破布上,一手拿起一管鸟笛,笑道:“你卖由羊,我给中王,你也赚了六文钱,不算是占你便宜吧?”
小贩瘪了瘪嘴,知道这是碰上懂门道的老江湖,摸摸鼻子也就不再说什么,毕竟对方总愿意让他加减赚一点,只是不再理会眼前的两人,自顾自的又吆喝了起来。
计天奇自宿冬尘手中拿到鸟笛,心思却早已不在鸟笛上,他瞪大着眼睛瞧着宿冬尘,像是看着什么很惊奇的事物一般。过去父亲计沧海虽也试图教过自己在外头做买卖要杀价,却从未看过价格一砍就是一大半的法子,顿时便对这位宿叔叔又添几分尊敬。
走回小茶馆的路上,计天奇勾着宿冬尘的手,满脸好奇地问道:“宿叔叔,你好厉害啊,你是怎样少给这么多的?”他心里的想法很单纯:把这招学起来,以后教给父亲,让父亲计沧海也夸奖他一回。
宿冬尘摇着头笑道:“宿叔叔小时候也不懂,长大就懂了,等你长大,你也会懂的。”
计天奇仍不依不饶,纠缠着道:“我不懂,宿叔叔就要教啊,私塾的先生说过,做学问就要有学有问啊,还说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不就是三人吗?”
宿冬尘只觉此话从计天奇口中说来显得有些荒唐,笑道:“平常不怎么背书,碰到歪理时反而说得有三分道理。”随后又摇摇头,续道:“宿叔叔说的是江湖黑话,你不能学。”
无论计天奇如何苦苦哀求,宿冬尘就是不肯再透露半字。两人又回到小茶馆时,云清早已从马店拉回了那两匹马,准备继续上路。
“好慢啊,我都买好东西了。”云清打着呵欠道,手上提着一袋麻袋、一捆麻绳,还有两三把铁锹,续道:“那商家好狠啊,把我当成过路客漫天要价,麻绳下头明明标着工主,却要我一百五十文,最后我只给了他王非。”
云清只顾着与宿冬尘说话,两人平日提防着他人,在集市、驿站中黑话说惯了,却没发现计天奇瞪大着眼睛瞧着云清。宿冬尘赶紧给云清打眼色,云清这才会意过来,刚收住嘴,却早已被计天奇缠上。
“原来云哥哥也会宿叔叔说的黑黑的话,教天奇好不好?”计天奇热情地拥上去,勾住云清提着麻绳的手,还从怀里掏出刚刚才买的鸟笛,说道:“教天奇吧,教天奇的话,天奇就把这个送给云哥哥。”
“不行,得赶路了。”云清拿计天奇没办法,只得用力抽身,嘴里反覆重复着这句话。
宿云二人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安抚了计天奇,三人这才上马赶路。一路上计天奇嘴里仍喃喃背着宿冬尘跟云清说的那些话:“由羊、中王、工主、王非……”嘴里叨叨念着,却始终不明白话中的意思。
是夜,三人在乡野中的一间小客店住下,破破旧旧的客店连个店名也没有,住房也只有零零散散几间,普通十来人的商队马队绝不会对这种小店瞧上一眼,在此过夜的客人通常也只是结伴而行的旅人。三人要了一间小通铺,早早地歇下了。
计天奇经历过一天的奔波,躺在铺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宿冬尘走出通铺来到柜台,跟老掌柜要了根蜡烛坐在桌前研究地图。老掌柜早已把木板封上门,屋内只有宿冬尘桌前的烛光熠熠闪着光,映在泛黄的纸上,也映在宿冬尘有些疲惫的脸上。
这本不是他的义务,他却欣然接受一趟凶险未知的旅途,也许他本就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也许他想逃开展天墨的掌控,也许他是想给擒燕玉手一个认同,一份用行动来对擒燕玉手的认同,如果偷盗的本意是为了使那些需要的人得其所资,那因何不为呢?这份有些荒谬的责任感,使得不少富人觉得他是个爱找麻烦的人物,却有更多穷人将他视为寒夜里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