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百里无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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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揚州擒燕》之五

云清迈步刚走出厅门,忽觉身后一阵轻风袭过。换作常人可能不易察觉,可身为飞贼的人,感觉若不比常人敏锐,只怕早已成为刀下之鬼。纵然只是拨动发丝的轻风自背后拂过,云清也感受得出——有人潜入了正厅。

“此时转身恐怕大有不妥。”云清心中算计道,便向门旁一闪,倚在墙边偷听。厅堂之中唏唏簌簌,有时是计沧海的声音,有时是另一人的话声,听到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只听得几句“死了好几个”、“里头的宝贝”、“全没辙了”之类的话。

云清听得入神,顿时疑心大起,想找个能窥看清楚的地方,便快步绕到厅堂侧边的走道上,想借着栏杆蹬上房顶,再掀开屋瓦一探究竟。云清一脚才刚踩在栏杆上,后边却伸出一只手,无声地扣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云清的心登时凉了一半。然而平日跟在宿冬尘身边,总还记得那几句临危不乱的教诲。云清一咬牙,头也不回的掐住那手,疾风般翻身擒拿,右手一抬,正欲落掌,仔细一看,另一半的心却也凉了。

“呜……”计嫣华吃痛,一副泫然欲泪的模样,紧咬着嘴唇,硬是没喊出疼来。

“这……”云清先是发愣,看到正抓着计嫣华的纤纤玉手,旋即两颊涨红,赶紧松开了手,低声道:“怎……怎么会是你?”

计嫣华有些踉跄的站起身,轻轻揉着方才被拧住的右手,抿着嘴不愿回话,两眼水汪汪的瞪着云清,就差没掉下眼泪。

云清被这微瞋又带泪的双眸一瞪,两手也不知道怎么摆了,过去扶她也不是,就这么垂着也不是,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才支支吾吾道:“疼……疼不疼啊?”

看到云清手足无措的模样,计嫣华紧闭的嘴角缓缓松开,甚至很自然的往上扬起,右手好似也没有那么疼了。想到刚才对方紧抓着自己的手,不由得也红了红脸,带点羞涩的娇嗔道:“你也让我拧一回,换我问你疼不疼。”

云清一听此话,愣了;计嫣华看着眼前的愣瓜,笑了。

却说回计春秋书房中,宿冬尘给计春秋讲销金谷的传奇。有赖年少时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宿冬尘说起传奇来也可圈可点,把计春秋唬得一愣一愣。案上的茶已经换第三泡,宿冬尘也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把故事告一段落。

“后来听说,那乞丐仍在城门旁跪地要饭,没有人知道,他是销金谷的主人。”语毕,宿冬尘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长长叹了口气,好似费了不少力气。

“哗……”计春秋还沉浸在故事的余韵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计二爷这么厌恶江湖人,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向往江湖故事的儿子。”宿冬尘苦苦笑道,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又问道:“除了你外,你妹妹也喜欢这些故事吗?”

“不知道,我想她比较像爹,却没有那么深的成见。”计春秋答道,顿了顿又道:“我只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求快意恩仇,只想跟趁着年轻时,增广见闻。也许,还能像爹娘当初相遇时一样。”

“哦?”宿冬尘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问道:“你父母不是登门提亲、与人说媒的?”

计春秋好似有满腹牢骚,叹了口长气道:“爹不肯多说,娘平时也不讲,只是偶然间,娘曾对舍妹嫣华提起过,爹爹是在外出远门、与友人赏玩山水时认识娘亲的。”

“嗯……”宿冬尘沉思片刻,才莞尔道:“或许是怕你满脑子刀光剑影的吧。”

两人结束一番闲聊,便有说有笑的走出书房,计春秋带着宿冬尘要回到正厅,但是两人一眼看到凉亭中的打闹,便都在庭院中停住了脚步。计嫣华红通着脸、憋足了劲,强扭着云清的胳膊;云清不痛不痒的笑着,直喊着再用点力。

宿冬尘双手抱胸,既沉重又无奈的看着。沉重是感叹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将来这段感情的多舛;无奈是无法摧毁两小无猜的真挚情感,他怎能不懂呢?他也如此荒唐过,荒唐得如此可歌可泣。放眼天下有情人,都曾祈祷过那一刻的永恒。

或许,正因走不到永恒,此刻才值得永恒。

话说计天奇正走在街上,右手抓着那串分食得剩一颗的糖葫芦,左手掐着根只剩虎口的糖人,喜滋滋走在路上。若说每人生命中都有克星,计天奇的克星便一脸晦气地踅在街上,刚在天元赌坊输了一屁股。

“奶奶的,这傻子在乐个什么劲儿,看他笑得开心我就来气。”何锭渊心中暗骂,起身就想找计天奇出气,敲他个几两银子。

刚站起身,突然间何锭渊计上心头,这次不再直接敲银子,换个新花样来找乐子。

何锭渊笑容满面的过去,一把搭在了计天奇肩上,笑着招呼道:“天奇啊!”

计天奇一见何锭渊,不免有些发怵地答应道:“何舅舅……”

“笑那么开心,一定有好事吧。”何锭渊笑得嘴都咧开了,续道:“舅舅带你去个地方,好玩的地方。”

计天奇仍有些害怕,对舅舅的邀请犹疑不定,却不敢拒绝,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走吧走吧!再晚那儿就关门了。”不等外甥回答,何锭渊勾着肩就带他往天元赌坊的方向走去。

远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看到一丛乱发、挽起袖子的地痞流氓,拉着天蓝锦衣、虎纹马褂的富家子弟,朝街角另一头走去。矮瘦子往高胖子看一眼,像是在问:“宿前辈,跟去看看吗?”高胖子点点头,两人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且说计天奇正要被拉进天元赌坊,守在门口的两名打手却先拦住何锭渊、计天奇两人,对着何锭渊戏谑道:“何爷,刚输个清光,还想拿卵蛋来赌啊?”

何锭渊不怒反乐,笑骂道:“啐!嘴巴不干净的东西,一辈子当看门狗的料。”说着,一把拉过打手的衣襟,附耳在旁低声道:“带了个阔气的傻子,有钱大家赚。”又低声吩咐两句,猛一推打手进门告知去了。

天元赌坊里正赌得火热,一个大长桌围满了大汉,只有庄闲两家掐着手上的牌九,庄家气定神闲,闲家直冒冷汗;也有几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叫阵,桌前两名壮汉在比腕,都脸红脖子粗的喘着气;最不济的,那些没银两又想赌的赌虫,拿一只破碗公,里头扔几个骰子,大家凑和着过干瘾。

何锭渊拉着计天奇,走到最嘈杂的押宝桌。只见桌上密密麻麻画满押宝格,上头搁着或大或小的银两、铜钱,摇骰盅的大喊“下好离手!开!”,骰盅揭开一霎那,各种叫好声、怒骂声一齐涌上。计天奇挤在当中,只感到无可言喻的惶恐。

“放心,不难,很好玩的。”何锭渊指了指最大的两格,解释道:“只要押大或押小,押对了就赚钱。”

那原先守门的打手凑近摇骰盅的耳边嘀咕几句,那人点点头、动动嘴唇。几个老在赌坊打滚的赌鬼见着了,知道又有肥羊上门,都不怀好意地笑笑,很自然地让出个位子来。何锭渊一把就把外甥计天奇按在椅子上。

当计天奇一坐下,四周顿时骚动起来。扬州城内,谁不知道扬州首善的计家?连不听人言的聋子,都知道扬州计家有个傻儿子,这傻儿子平时没少惹祸,却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今天却坐在天元赌坊的台前,一群人已唏唏簌簌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