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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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赤水河风情(2)

以太平渡为例子吧,这是红军第二、第四次渡赤水的主要渡口,它在川南和赤水河流域的乡镇中创下了许多“最”:“四渡赤水”的次数、渡口最多;收养、救护红军伤员、散失人员最多;帮助红军渡河、当向导、筹军粮、搞宣传的人最多;赤水河畔唯一一条长征街,家家户户住过红军;红军留下的遗物最多,达700多件;红军的动人故事流传最多,有数十个;1935年2月18日—21日,3月19日—22日红军二渡和四渡赤水这8天中,太平举镇家家扛木头,下门板,拆箱子柜子,乡民们用山一样的脊梁在赤水河上扛出了长留青史的浮桥,让一代伟人******和他的麾下走过,“四渡赤水战略”才因此而功德圆满。20多年后,******对英国陆军元帅、二战名将蒙哥马利说,“四渡赤水”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笔”。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写道:“四渡赤水”是“长征史上最光彩神奇的篇章”。

这就是古蔺大山在硬扎中生出的淳厚、耿直、情义。说古蔺是红军四渡赤水转战川滇黔的大后方,是当时中国革命的“临时中央苏区”,说古蔺山对那群中国历史上的特殊男人们倾心相许,恩重如山,毫不夸张。

古蔺人硬邦邦的性格无疑是古蔺山的代表著作。但古蔺也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地只是硬。古蔺的山其实也很浪漫——它也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在古蔺人的性格中“创作”柔情万种与芬芳婉约。

柔情万种与芬芳婉约在古蔺有三种表现形式:花、女性、水。

如果有一个外地人第一次到古蔺,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那些雄赳赳的大山中居然会有花,而且还是幽雅清逸的兰花。兰花在中国的地位向来很高,名头从两千多年前就香起,孔夫子称颂芝兰为“王者香”,诗人屈原则把兰花比作心灵的陪伴,文人雅士把她与“梅、竹、菊”号为花中四君子。而古蔺的大山中居然就惊心动魄地盛产兰花,在霜雪冰冻之下,烈日炙烤之中,青翠欲滴,争奇斗艳。一年有四季,古蔺月月有兰花,剑兰、四季兰、春兰、送春兰、蕙兰、台兰、虎头兰、套耳兰、硬叶兰、线叶兰、纹瓣兰、牟耳兰、金边兰、寒兰……数十种尤物,红、黄、白、绿、墨尽显樱唇小蛮腰,有如选美大赛,让人要看花眼。花又千姿百态,有梅瓣、荷瓣、水仙瓣、水晶头、水晶稿,仿佛佳人轻挪莲步,呵气如兰。其中的绝色“红孩儿”“水晶奇梅”“金牡丹”“牛郎织女”,千金方可一求,累累在各种兰展上“升国旗”“唱国歌”,很争了古蔺山的气,很长了古蔺人的脸。这就逼了那些兰界专家大佬们心服口服地封古蔺兰花是“旷代奇花,川南一绝”,还把中国“春兰之都”“产兰圣地”的花环挂在古蔺的胸口上。古蔺也就顺水推舟,半推半就,把兰花作为县花,以喻示古蔺高洁、幽雅、逸远的城市精神。

古蔺兰花的香,是古蔺的大山把日月精华收在心中,再用胸膛中热辣辣的血进行调和,然后浇注在兰花的根茎中放出来的香——这样的香,想不“旷代奇花,川南一绝”都不行;这样的香,自然是绝香,是儿女情长的香,是奢侈的香——奢香。

“奢香——”古蔺历史上一个绝代风华的女性现在应该出场了。古蔺既然有兰花,那么迟早就会出这样一个芬芳的女性。奢香夫人是彝族人,元末明初古蔺县落鸿坝人,14岁远嫁水西,曾代理明朝贵州宣慰使职务。600多年前,奢香夫人以她女性的如兰温馨、如诗情怀、如母博爱,倡导彝汉苗融和通婚,兴办汉学,传授耕织技术,开路架桥,设立驿站,将处于夜郎古国边地的古蔺,玉口芳心导引向和谐先进的大明王朝文明,结束了古蔺“不与秦塞通人烟”的蒙昧。明太祖朱元璋曾说:“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

奢香夫人的年代,是古蔺文明史上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在她之前,古蔺的大山属于真正的荒蛮蒙昧状态。她的出现,如初春灿烂开放的兰花,如同暗夜中燃起的希望之光,驱散了笼罩在古蔺人心中的荒蛮蒙昧,让古蔺看到了“解放区的天”。在中国,很少有一个地方的文明,是由一个女性优雅地改写,也很少有一个地方的人在追溯古老的历史记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来自一个女性芬芳的微笑。至少在中国西南,没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历史上的女性,能够掀开时间的幕布,一唱三叹地走上历史中央的舞台。

奢香这个名字本身,就像天女散花一样放出古蔺兰花的旷世奇香,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就情不自禁地要唇齿生香,让人进入“美人之名”、“美好之态”、“出色之味”、“超越芬芳”这些审美意境中。“奢”,美人之名,战国荀子《赋篇》:“闾娵子奢,莫之媒也”;“奢”,胜过,汉代张衡《西京赋》:“彼肆人之男女,丽美奢乎许史”;“奢”,美好,唐代刘禹锡《和乐天柘枝》诗云:“玉面添娇舞态奢。”说这些似乎太远了。但有一条是明明白白的,奢香夫人至今还在精神上浸润着古蔺的山,温柔着古蔺的人。

我在遥想奢香夫人时,始终没有办法避开这样两个细节:一个是她手中拈着一朵兰花,一个是她伫立在水涘。这可能是受了《诗经》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影响。不过,更深层的原因是,古蔺除了硬邦邦的山岩,其实也非常水性——山的胸腔里热辣辣流泻出来的血液,成了赤水河的水、白沙河的水、大村河的水、黄荆老林的山泉水。这些水情深意长,在大娄山余脉的深山中流成春,流成秋,流成月,流成年,血浓于水地呵护在古蔺人的血管中,自然就要在人的性格中繁殖出水的执着、水的痴情、水的浪漫、水的婉约……

天下之水都有灵性。古蔺水的灵性,就是以山的气派上下求索,找一条通向天地大美的“路”。这条路就是造酒!通过“酒”, 古蔺彰显出了这块土地贮藏的万紫千红的生命气象,获得了自己在这个星球上的话语权!

古蔺人与酒结缘,是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但在古蔺,天意是明晃晃地摆在坝子里的月亮:古蔺的水,都是从岩腔里晶晶莹莹浸出、冒出、流出来的,分明是山的乳汁,养人的五脏六腑,养满山遍野的灵秀。一到夏秋,满山都是高粱、苞谷、小麦在显摆,这样的高粱、苞谷、小麦品相之高,绝非外面那些平坝里的品种可比——它们似乎天生就是为酒这神秘的精灵准备的,就是上天派它们来演唱酒的交响曲的。不用它们来造酒,简直就对不住这千岩万壑的一往情深。自然喽,再好的酒,也离不了人的登场献技。生命蹉跎在大山里,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要扳脱山的封镇,寻找一马平川。但是,不是古蔺人这样想了就得行的。一代一代,有无数的古蔺人,只有带着没有办法莺歌燕舞一样成为现实的许多念头、盼头、愿望悄无声息地回归大山。但是,像尼采说过的那句有名的话一样,“生命不是生来给驳倒的!”这些念头、盼头、愿望一旦产生,包括他们在大热天八颗八颗摔出的汗水,手脚在山上碰出、跌出的猩红的血,肯定不会心甘情愿、月冷风清地死去。它们要么是倔强地遗传在活人的血管里跳动,要么就是化为涓涓的水从大山的胸腔里浸出、冒出、流出来。“众里寻她千百度”,当酒向他们吹奏出黄钟大吕般的集结号时,山水,高粱、苞谷、小麦,生命的念盼,就自然要情投意合,电光火石地联袂上演一幕人间好戏——这就是让世人销魂的古蔺酒!

酒,就是古蔺之水燃烧出的火一样的性格,是古蔺大山另外一种形态的“硬扎”。造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千年,从县城到各个乡场,都有造酒的人。有的是作坊,大的要雇用20多人;有的就是单门独户,自产自喝。赤水河边的乡镇,造酒的人家就更多了,最为典型的是二郎滩,这里的人生下来首先认得的便是酒,然后脚踩着酒味长大,长大便造酒——他们是起五更睡半夜累得死去活来要造酒,用糠用菜用清水塞进肚子也要造酒。日子就这样耗在酒中,呕心沥血,如蚕吐丝,丝尽而情无尽,一把骨头埋在二郎滩,风吹雨淋,冬去春来,又化为呵护这土地上高粱、苞谷、小麦的泥巴——情重,意挚。酒如斯人,古蔺的酒真正是情系天地!可以说,古蔺的酒就是古蔺山的灵魂,就是古蔺之水神话的奢香,就是古蔺天人合一的兰花,就是古蔺人从血液中派出的浪漫“使者”,就是这一方人一生的想头,生存的哲学,活着的命根,氏族的图腾,皈依的宗教,登天的梯子……

没有人统计过在这3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多少人造过酒,但是可以想象,要是把那些造酒的甄子堆放在一起,肯定就会在古蔺成为一座新的山,如果是排列在一起,那就是一条新路,一条热乎乎的路,一条喊着号子的梦之路,一条抹杀冬天的寒冷和风雪的路,一条烈火熊熊连接春天的路。古蔺的山太大了,古蔺冬天的风雪冰凌太多了,古蔺冬天的路太难走了——有了酒,古蔺人就可以更加从容和温暖地走过长长的冬季。那些踯躅在风雪呼叫的山路上的汉子,也许辛劳了一生,却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他还必须咬紧牙巴骨,“嗨哟,嗨哟”地挪动沉重的脚步。但当想到前方有一碗酒在等他,他的脚步肯定就会稍显轻松,他的眼睛就会放射穿山越岭的光芒,他甚至会看到水牯牛在初春的田里掀起蓬勃旺盛的水花,甚至会想象出他的儿女们笑傲在花红草绿的大地上。他一步又一步,平平仄仄平平仄地走在雪地里的脚印,就因此成了一行一行的散文诗……酒,就是这样让古蔺人希望起来,浪漫起来,婉约起来,也山一样硬扎起来。

古蔺酒是诗,更是音乐的盛宴——“神采飞扬·中国郎”,从赤水河畔的二郎滩通往中国各大城市的路上,到处都喧响着以郎酒领衔主演的古蔺酒感性生命的歌唱……哦,就像邓丽君用歌声把阿里山、绿岛、鹿港小镇唱成了台湾的知名景点一样,古蔺的酒也把赤水河边的二郎滩、太平渡、永乐、丹桂的山和水“唱”成了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知名“景点”。

山的硬扎,岩的大气,兰花的婉约,奢香夫人的情愫,水的灵性,酒的浪漫,古蔺人的气质和禀性就是这样炼成的。

有了这样的气质和禀性,古蔺人自然要响当当地在古蔺的地盘上当家做主,在天地间打出一片江湖。《古蔺县志》记载,全县姓氏有近300个,几乎都是移民。以几个大姓为例,王姓,祖籍江西,明万历年间入,传至今22代;陈姓,始自陈友功,明崇祯年间自河北颍川出任赤水河卫都尉,至今22代;刘姓,祖籍福建,明洪武十四年由毕节入;张姓,祖籍湖北,明万历年间出任总旗入,繁衍21代;孙姓,祖籍广东,明永乐年间出任赤水知府;李姓,祖籍北京三河县,明天启年间入,繁衍18代。这些王、刘、陈、张、孙、李姓的繁衍、发展,就是生命在青石板路上舍生忘死奔走出的产品。这就是古蔺人山一样的硬扎,水一样的灵动,酒一样的浪漫。千岩万壑,淹没不了他们;千难万劫,奈何不了他们!古蔺有一首儿歌,开头一句是“折耳根满坡生……”其实,他们就像满坡生的折耳根一样,呼朋唤友,倔强峥嵘,敲锣打鼓,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生根开花在古蔺的山山水水——如今在古蔺的大街上、乡场上,到处都有这样一些人。这样一些人连续不断地奔走,前赴后继地奔走,就在古蔺的大山里走出了村落,在山溪河边走出了乡场,最后的集大成者,就是在火星山下的落鸿河边走出了古蔺县城。

山人合一。人因山水而得了性子,山水借人而站出来生存——这就是赤水河畔的山水生成的古蔺性格!

下 聂幺爷的麻辣鸡——宰了!

“一唱雄鸡天下白。”

这句有名的诗句中的“雄鸡”,大多数地方人叫公鸡,但赤水河这方人却把它喊作“叫鸡”。雄和公只是指出了鸡的性别,没有“叫鸡”这个喊法生动形象。安一个“叫”在前面,仿佛就能听到它生猛激昂、长声嗷嗷地“哦喔——哦——”把大娄山的天叫亮,把赤水河的太阳叫出来的豪气与霸气。这说明古蔺人天生很“文学”。如果你要认为这只是孤证,我还可随便举一个例子:古蔺人说做一件事心头有数,不说“有数”,而说“有平仄”——“平仄”,好有古韵与诗意哟!

不过,叫鸡也有不叫的时候。俗话说,“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按这样的说法逻辑推论下去,拔了毛的鸡就什么也不是了。其实,无论是雄鸡、公鸡还是叫鸡,就像“豆芽长齐天高也是下饭菜”一样,鸡们最后的命运都是到人的餐桌上报到。但古蔺人却不愿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叫鸡。古蔺人的很“文学”,并不只是停留在对公鸡的叫法上,而是匠心独运地将拔了毛的叫鸡,出神入化地创作为雄赳赳气昂昂的麻辣鸡,而且比有毛的叫鸡还要“呼儿嗨哟”,还要雄得起,叫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