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哥,听说县里咱的店买卖可好了,比咱这个店好多了?”美珍的话还萦绕在耳畔,“今天先给你结算二十张毡子的钱”“这样吧!你先拿上十五张毡子的钱”“有志啊!这是十张毡子的钱,你先拿上吧!”县里绸缎庄的生意明明非常好,可卫东给有志结算的款越来越少,这让羊毛款和工资都赊欠的有志一筹莫展。
“有志哥:我爹交代过,说羊毛钱过年再算,你只管拉羊毛就行了。”美珍的的话和卫东的话在有志脑子里反复的纠缠不清,回到家里,吃了几口饭,有志睡了过去。
“有志,赶紧做毡子”老掌柜笑眯眯的对有志说,“有志,送毡子”卫东用歧视的眼神对有志说,“有志啊!我家里连盐都不能买了。”“有志,羊毛”“有志......”
“有志,有志”“我的好孙子,你咋了?志?”有志睁开眼睛,爹娘奶奶都围着他,额头上冷毛巾正冰着他,“总算醒过来了,我的好孙子。”奶奶抹着泪,“你们都咋了?”有志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句,这才觉得自己浑身没力,“儿啊!你烧了一晚上”有志娘心疼的说。“昨晚你吃完饭说躺一下然后上二虎家一趟。等志高他们睡时叫你脱衣服睡,结果叫不醒,我们才知道你发烧了。”
“应该是昨天下河受凉了”有志心里想,再一想是为给月仙找野鸭蛋受的凉,美滋滋的笑了。“这小子,咋还笑上了?”奶奶嗔怪有志,从小到大有志没生过几次病,但一病就比别人严重,“奶奶,我没事。”说着就要坐起来,刚起来“咚”的又倒下去了。”
“赶紧给他扎手,”奶奶慌忙说,别的孩子感冒头疼,家里不会这么紧张,但有志不同,一病就能像要要了命似得。扎手,喂葱姜水,桃仁水,顺子娘治顺子的那一套娘和奶奶给有志全用上了。浑身是汗,有觉得自己好像那弹好的羊毛,软绵绵轻飘飘的。
“爹,得去给县里送货。”“都烧成这样了,还去送货,等好了再去送。”“爹,不行,不能让绸缎庄断了货。”“送那么多毡子,给那俩钱儿,断他两天叫他想想吧!”老曾点着旱烟“吧嗒吧嗒”边抽边撒气,“爹,不能那样,掌柜的待咱不薄,咱不能对不住掌柜的,听我的,让金旺叔去一趟,您要不放心您就跟着金旺叔跑一趟,我带金旺叔去过,库房他也认识。”
“行吧!”“爹,去了不管有啥等回来和我说,柜上的掌柜是老掌柜的外甥,不同于老掌柜,万一有啥不合适的您别和他计较。”有志不放心父亲,但父亲识字,如果遇到算账签字什么的父亲能很好的应对。“中,你赶紧好了比啥都强。”“爹我没事,躺一半天就好了。”
老曾叫上金旺装了一车炕毡彩毡出发了,“金旺,你跟有志去过县里,县里那掌柜的咋样啊?”老曾问金旺,岁月是最好的经验大师,它成就了金旺老曾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辨识看人的特殊本领。
“就见过一回,不好说,觉得像个小笑面虎,长的不赖,嘴挺客气,可总觉得没咱有志实在,不像靠谱的人。”金旺把自己眼里的卫东如实告诉了老曾,“嗯!”
“德子哥,到了,就这家。”“掌柜的好,俺是有志的爹。这是他金旺叔。”老曾客气的和卫东打招呼,“哎呦,大爷来了,快请里边坐,快请,三儿,快倒茶。”“掌柜的不用客气,咱先把毡子卸了吧!”“大爷,您瞧您大老远来了,这哪能让您去卸货呢?三儿,你去把货卸了。”
“这样,俺去,德子哥,你和人家掌柜的坐坐。”金旺站起来和三儿去库房卸货了。“大爷,有志呢?”“有志他在家发烧呢,我说等他好了再送,这不他怕耽误咱绸缎庄的买卖,所以我和他金旺叔就过来替他跑一趟。”
“这有志啊!就是总为咱绸缎庄着想,一两天不送货不耽误事儿,倒是辛苦您这一趟了,有志他要紧吗?要不我去给他抓点药吧!”边说边亲自给老曾端茶倒水。“不敢麻烦掌柜的,咱乡下人,没那么娇贵,躺一半天就没事儿了。”
“哎呀!掌柜的做的买卖就是大。”老曾好奇的看着店里,这时有人进来看布料,“大爷,您先看看。”“行嘞掌柜的您快忙正事。
”
不一会儿金旺和三儿从库房回来了,“掌柜的,货都卸完了。”“嗯!”卫东正在柜上看账,“三儿啊!去饭店定几个菜,中午请大爷和金旺叔吃饭。”“掌柜的,不敢不敢,俺们还得回去不是?不劳烦您了。”“大爷您太见外了,好容易来一趟怎么能空着肚子走呢?”“掌柜的,家里不是还忙着吗?俺得赶紧的回去。”
“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哎,掌柜的,你们这是不是得有个手续签字啥的?”“有有有,大爷您请过目。”卫东客气的把货单给老曾看,嘴角似笑非笑,用怀疑的眼神跟着老曾的手,老曾一看,没错,炕毡多少花毡彩毡各多少,日期,老曾在上面龙飞凤舞一签字,卫东怔了一下。“大爷一手好字啊!”“哪儿呀?瞎画呢!”
“行,大爷,这就没啥事了,您老要忙就早点赶路吧!”“掌柜的,那款子”老曾略带吞吐的说,“大爷,这不你们来的突然,我柜上今儿也不合适,下次有志过来我和他本人结吧!”
“行嘞!行嘞!那您忙,俺们先回。”“大爷慢走!”
“德子哥,要不咱俩在县城溜达溜达”“溜达啥呀!回吧!这个掌柜的难缠啊!”“没事,咱有志降他还是绰绰有余的。”金旺对自己看着长大的有志自信满满。
“守正,”又是雅婷,雅婷一路小跑跑过来,这些日子,大家接触的多了,雅婷身上散发出的知识女生的现代味着实让守正开始被吸引。“守正,有留省城的名额,我已经替你报上了。”“真的?”“那当然,我爸分管,这能有假?以后你就是省城里的老师了。”“太好了,雅婷,谢谢你!”“是我应该恭喜你”说完雅婷在守正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跑了,守正看着雅婷的背影心里有莫名的纠结。
“娘,俺爹和金旺叔该回来了呀?”“俩大活人呢,不用你操心,你赶紧躺着,赶紧给咱好了。”“哎,知道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有志心焦你们嘞!”“嗯我去瞧瞧有志。”
“爹,顺利不?”“还行。”“他没说啥吧!”“不是没说,是太会说了,就是最后不给钱,说柜上没准备,下次跟你本人结。”老曾郁郁寡欢,到处等着有志给结账,他心里也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爹,卫东说的在理,正常,大店里都比较讲究。”“娃呀!我看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不能大意呀!”老曾不无担忧地说道,“爹,他是老掌柜的亲外甥,老掌柜拿他当儿子看呢,错不了,钱的事慢慢来,你瞧,老掌柜才把镇上的钱都给结了,觉着咱才开始大批生产,怕咱转不过来,开春替咱收了那么多羊毛,钱都替咱抵垫上了。”“那倒是,老掌柜是不赖。”“新店才开张没几个月,跟咱一样,花钱的地方多了,要不回账的地方也多了,生意养养也需要时间不是?它是批发的大店,跟咱一张一张卖是不一样的。”
“也是,”老曾觉着儿子说的也在理,也就不再反驳什么。
“有志,能行吗?”有志娘看着脸色蜡黄的儿子,“娘,没那么娇气,再说这天不冷不热的,送毡子马不受罪,咱人也不受罪,我早点去,争取今儿送够三趟,店里就不紧张了。”“那去了歇歇腿儿再往回返啊!”“娘,我知道,我不歇也得叫咱白马歇歇不是?”有志还有心和娘逗嘴呢!
“三虎,娟儿,坐上”,俩小孩儿坐在马车两边的位置上,有志牵着马,志高志远跟在一边儿,哥仨边走边聊。
“去了市里看见市里的学校那真叫一个气派,市里的书店,里面的书估计你们书坊的学生们所有的书加起来都没书店里的一半,去市里我是真算开眼了。”有志给弟弟妹妹们描述市里的学校书店,“哥,你买的书很好。其实去了镇上我就想到市里会比镇上好,省城会比市里更好。”志高已经显得成熟起来。
“好好念,有机会带你们去市里瞧瞧。”“嗯!”
到了柳树村的村口,三虎和娟儿从车上跳下来,有志从口袋儿里掏出两把红枣,给三虎和娟儿一人一把装进裤口袋儿,摸了一把三虎的小脑袋,“好好念,以后咱要上县里上市里,不要贪耍,咱是男人,咱不能输给别人,懂不懂?”有志疼爱的和三虎说。“大哥,俺懂。”“晌午叫娟儿和三虎多喝点水,省的上火生清水疮。”有志不忘交代志高志远,“知道了,哥,你路上慢点啊!”“嗯!走吧!”
觉得身子发软,有志坐在了马车上背靠毡卷儿,好在白马识途,路上还没有其他人,有志甚至可以不去看路,让白马随意走便是。停下来的是身体,停不下来的是心,月仙拿着鸭蛋的惊喜眼神,说话时认真的模样,此刻成了唯一能让有志暂时快乐起来的寄托。
“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人看起来都不一样呢,你看那穿戴,咱来了就显得土不哄哄的。”“是,掌柜的,咱来了这大天津咱也成土老帽了。”彪叔戏说。“这回得买几块儿表回去,咱那儿还真买不上。”“表那在咱那儿可是新鲜玩意儿呢。”“嗯!这大地方和小地方啊它就不会一样了,咱就是要把这大城市的东西带回去,还要把咱小地方的东西带过来。”肖掌柜和彪叔正走在天津的大街上。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县里绸缎庄的门口,三儿和卫东正在店里和客户交谈着,有志等卫东的功夫出来门口给白马喂上草料,摸了摸白马的马鬃,直到卫东把客户送出店门。
“有志,病好了?”“好了,有劳您挂念了。”“前天没送,昨天仅送一车,这哪行啊?”卫东看起来有些不满。“掌柜的,那天我送完瞧着库房里货不少,所以昨天叫他们先送一车,今儿我多跑两趟,明再跑一趟,估摸着差不多。”“行吧!我瞧瞧货。”
卫东挨个儿看了看毡子,“这黑毡上咋还能有白毛呢?”“我以后叫大伙儿再操心点。”有志小心翼翼的说,其实说是黑白毛毡颜色上分开,那一张黑毡子上沾些白毛,白毡子上粘几根黑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擀羊毛毡时,光风也不愁吹几根白毛到黑毡上,几根黑毛到白毡上,有志知道卫东这是在吹毛求疵,但他脸上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行了,去卸毡子吧!”“哎!好嘞!”有志答道。“三儿,把毡子那块儿再往墙根儿靠靠,准备给纱腾开点儿地方,等纱来了把毡子架挪到院子里一部分。”“哎!”
“三儿?柜上要卖纱?”有志问三儿,“是,老掌柜已经给掌柜的发了电报,叫掌柜的准备接纱。”“哦!是这样。”“有志哥,毡子只能靠墙根放了。”“这样,把毡架往墙根儿靠一排,挨着墙怕潮。”有志心疼毡子,又感觉毡架太宽,“三儿,给我拿锤子和钉子来。”
“哎!”三儿应声去找锤和钉了,有志把库房的存毡数了数,七十来张,如果卖得快,最多八九天也就完了,三儿把锤子钉子送过来,有志把毡架拆了四五个,又挨个钉成窄架,靠墙整整齐齐放了一排,再把地上的毡架往墙根儿一排一排的摆好,把毡卷儿整个靠墙根儿整整齐齐竖了起来,库房整齐利索了,和三儿赶了马车往柜上来。
“有志,来,我新买的烟卷儿,你给大爷带一包。”卫东笑眯眯的递给有志一包烟卷儿。“多谢掌柜的,俺爹抽惯旱烟了,他吸不了这玩意。”“还得赶紧送过货来。”“中,叫马歇一会儿我就回去拉第二车,晚夕再拉一车,明儿再拉两车。”“行,你先歇着,我去后巷一趟。”
“掌柜的,那”有志还没说完,“我一会儿就回来。”卫东打断有志的话大摇大摆出去了,留下有志无奈的坐在那儿连茶水都喝不下。
第二趟送过来已是吃完中午饭了,“三儿,掌柜的呢?”“掌柜的在后院儿午睡,我去叫他?”“不用,叫他睡吧!反正一会儿还有一趟。”
第三趟送过来,卫东正在店里翘着二郎腿儿喝着茶水,怀里把玩着他新弄的波斯猫,“来了有志。”“哎!您过过这车毡子?”
卫东把弄着小白猫,出门口看了看,点了点,“把花毡拿店里来我瞧瞧,”有志把花毡拿了进来,“咱的花毡品种还是太少了有志。”“是呢,俺也在想办法。”“能不能把这猫绣在毡子上?“猫?”卫东的话让有志一下懵了。
“老虎都能上毡子,猫为啥不能?”“您说的在理,只是,要绣啥颜色的猫,如果绣白的,估计得把您这猫抱回去让她们瞧几天。”“那没问题,抱走就是,给我看好别丢了就行。”“哎!行嘞!”有志应到。
“有志,天儿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掌柜的,这账。”有志有点难为情地说。“不急这一天两天的,这不进纱也等着我打款呢吗?过几天,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能昧了你不是?”“哎!行吧!那您忙着,我先回去。”“好嘞!”
此时的有志连月仙也拯救不了他现在的心情了,正是夕阳西下时,路两边的田野里满是晚霞照应下的一片火红,若是平时,有志是极为喜爱这样的美景的,可是现在,脸上被晚霞映的紫红,心里却一片黑暗,波斯猫在有志怀里乖乖的睡着了,极为喜欢动物的有志此时怎么也无法稀罕起波斯猫来。
“守正,晚上去我家吃饭吧!”“雅婷,这不合适吧!”“我已经和我爹说了你晚上去,你说去还是不去?”雅婷斜瞅着守正笑着说。“那,那就去吧!”守正此时不清楚自己是抹不开面子还是忍不住跟随雅婷的脚步,同样的学习环境,朝夕相处的时光,让两个年轻人越走越近。
“还不给算钱?”老曾问儿子,“嗯!”“我看他就是成心的。”“爹,不能这么说,柜上要上纱,和咱要进羊毛一样等着用钱,咱是跟乡亲们熟了能赊上羊毛,你瞧镇上绸缎庄里不得收一斤结一斤的钱吗?再等等吧!”有志安慰父亲。
“行了,有志,明儿再送上三车,钱再缓几天。”卫东叼着烟卷一如既往的敷衍了一声,第二天送了两车毡子的有志仍然没拿到钱。
“叔,这咋回事啊?擀了这么多毡子就拿到过两回钱,俺家的羊毛钱还没拿到过呢!”“要不问问有志哥?”几个小伙子围着金旺你一言我一语,“不许去问有志,我跟他上过县里,知道一些情况,有志有他的难处,有志是啥样的人咱大伙不是不清楚,外头人难为他也就罢了,回来咱大伙不能再难为他,有志的脑子谁想坑他有那么容易吗?他让咱干咱跟着干就是,错不了。”有了金旺的话大伙暂时也就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