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我给市里所有能搜索到邮箱的医学教授和生物学教授都发了邮件:
“敬爱的×教授:
您好!
我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杨玉风,之前曾经旁听过您的课程,受到了很大的启发,现在遇到一些疑惑想向您请教。
我听说家乡有一位伯伯得了一种怪病,丧失了人类的面部特征,全身长满毛发,嘴里不能说话,变得很像猫科动物,当地医生无法诊断出病因。我想请问教授,这在医学或生物学上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谨祝
冬安”
当然这只是试探,并没有吐露实情,其中也有很多谎话。有很多教授没有回复。有两个教授表示不在其专业领域内,建议到大医院就诊。有一位叫姓罗教授说这可能是返祖现象,但真实原因可能需要更多的临床诊断,并表示可以将患者照片发给他,他可以联系帮忙联系这方面的专家,还建议我下学期选修他的“普通生物学”课程——他是同宪大学的教授。
这位罗教授回复邮件的速度和态度都很棒,这更加深了我想去同宪大学的念头。
同宪大学是本地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能排进前一百,离我在的这个地方18公里。如果我要改变目前的处境,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去拜访这位姓罗的教授,等到互相信任以后,向他吐露实情,即使他不清楚我的病因,也可以请他给我介绍其他医学和生物学教授。
而且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似乎我在发病的时候,听到了那么一句话,“布朗蒂,距离目标同宪大学越来越远,是否启动B计划?”
不管怎么说,我都有必要去一趟同宪大学。
我拟定了一个计划大纲,首先挣脱脖子上的项圈和铁链,接着逃离这个出租屋,然后去到同宪大学,再然后是养活自己,这之后才是和教授建立关系。
也就是说现在提同宪大学什么的有点远了,我应该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哦,对了,我一定要带走你,MyPrecious——我和正常人类沟通的唯一工具。即使不能说话写字,我也还可以用你给教授发邮件,免得这具萎缩的躯壳吓到那些老教授。
真是一个漫长的旅途,我需要一个伙伴,我已经无法想象不能和你沟通,我习惯和你在一起了,MyPrecious。
丢掉公配电脑,聂笙一定会变成可怜虫,忍受老板的刻薄刁难以及克扣,我确定我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我花了两天晚上的时间描述她的情况,已经让我充分确定,即使有负疚感,我也别无选择。即使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要这样做。
问题的关键在于,谁能想象霍金有一天说他要偷走一台电脑,就凭他?而我的情况差不多,我的优势在于我能跑能跳,我的劣势在于我四肢萎缩连门把手都够不着。况且我在这间“冰柜”出租屋里呆了快三个月,根本还没有出去过,连外面哪里是楼梯哪里是大门都分不清,好在不会有人觉得我是个威胁,聂笙一定会放松警惕。
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先打探一下房屋的构造,然后想出一个带走你的方法,再伺机把门打开,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这里。
4:502015/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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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聂笙回来心情不太好,我刨了踢了好久的门,才让她把铁链从门把手上解开。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赶乱七八糟的表格和文档,反而是用电脑打开最近比较流行的韩剧,开着不小的音量,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听那些叽里呱啦的台词。
她听不懂韩语,她这是在颓废,是从工作和恋爱的阿尔卑斯山上摔到谷底。
我需要改善一下我和她的关系,至少争取出门,假装四处看风景。
我离开我的纸壳床,轻轻跳到木凳上,用我可能发出的、最温和的低哼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撑起身来,吃惊地张大嘴巴,狐疑地看着我,对一个H2D患者所表现出来的人性感到吃惊。我谨慎地爬到她的床上,确定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小心亲吻了一下她撑在床上的手背,她对此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在这之前我们确实没什么交集。
我表现出来的些许善意似乎让她在巨大的绝望中得到了不少安慰,她双手粗暴地勒住我,用力箍住我的身体,眼泪一滴一滴掉下上,没有说一句话。
哭有个屁用!你这么能哭,怎么全国人民还是缺水呢!怎么你不去参加南水北调工程呢?
终于等到她哭够了,我从她双臂间挣脱开来,扯着她的衣角,一直把她扯到门边,我不断抓门撞门,表现得有些焦躁。她揣测着我的奇怪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总算脑回路转过弯来,明白我可能是想去散步.
还好她不觉得贱民没必要散步,毕竟精神病患者也是需要放松的,H2D综合征患者当然也可以偶尔出去兜兜风。
从我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被项圈和铁链锁着,现在她第一次把铁链从项圈上卸了下来,我以为我自由了!但是令我意料不到的恶心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只是想把铁链换成比较柔软的上吊绳!而且还想给我套上防咬口罩。
她用铁链拴住我,用项圈套住我,现在又想用口罩罩住我!屈辱!我活着的屈辱一个劲全部爆发了!
她把我当作H2D患者,给了我H2D患者应有的待遇!即使我是在实施自己的计划,但是当我感受到脖子上被人捏来捏去的时候,我确实忍不住了!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仍然牙齿控制不住打寒战,上下颌骨忍不住哆嗦!所以当时我立刻咬了她一口!没有任何犹豫!
我要自由!
6:31201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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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周日晚上,更确切地说是周一凌晨。
计划有变。
我和聂笙的决斗发生在周四。她的右手大拇指上留下了两排牙印,以及两颗不断渗出血的深坑。她当即下意识地缩回手,一脚把我踢飞。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也许这样持续了很久,也许这样持续了一瞬,总之这段时间足够我亲眼目睹她的血沿着指甲流向指尖滴到地上。
阴冷的气氛昭示了不妙的处境。再可怜的人也有恃强凌弱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机会,他们往往格外珍惜。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森冷,她终于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感情,百年不遇!她顺手抽起了晾衣架,接下来的事情用四个字来形容就够了:噼、里、啪、啦!
我当然承认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身体有些刺痛,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聂笙终于揍得累了,表情中有一丝无法掩盖的愉悦,甚至是一边低声哼着歌儿一边用水清理伤口,拿出两张创可贴拍在大拇指上。由于对一个H2D综合征患者的卫生情况不放心,她决定请假去打疫苗。出乎意料的是,她甚至获得了一丁点勇气,她竟然能够直截了当地和上司请假,而不用强作温柔的语气!
这大概就是“运动”过后的舒畅,真是稀奇!
我不再理她,自己睡了。
好景不长,她的勇气没有持续多久。在这三天里,她思考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怎么处置我:她打电话给朋友,没有人愿意照顾一个长相土气的H2D综合征患者;她打电话给“收容所”,对方颐然气指根本不理她;她在网上发帖,似乎也只收到了寥寥无几的回复。
总而言之,她不愿意收留我了,也没有其他人愿意收留我。她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无非是找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丢下我不管。但是她一靠近我,我就瞪着双眼和她保持距离,她终于没有办法把铁链强加于我了!她没法再控制我了!可是我的脖子上还有一个项圈,我迟早要撕烂这份屈辱!
蠢女人啊,难道杨国枫需要别人收留吗?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安排命运?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做出一个决定所需要的勇气,足够她攒一个世纪。
我会带你一起走的,MyPrecious。
6:31201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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