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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膨胀的花朵(2)

黎真回到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真能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女人吗?靠什么呢?就靠这种看上去和普通安眠药没什么两样的粉红色小药片?她想自己未免过于天真了,广告上的话现在有谁还会信以为真呢?她把那一瓶瓶粉红色小药片从盒子里拿出来,把它们一个挨一个地放在梳妆台上。从镜子里映出来的那一排小瓶子,看上去就像一个紧挨一个、排列整齐头戴小圆钢盔的士兵。

在吞下这种据说可以使乳房疯长的粉红色药片之前,黎真决定给自己照几张像,留下自己“原版女人”的模样。

黎真从柜子里拿出全自动傻瓜带闪光的照像机来,这只相机还是她男朋友去香港出差给她买的。没有相机的时候黎真心心念念一直想要一只高级点儿的相机,觉得有很多题材可以拍,可等到她真的有了那么一只高级傻瓜相机,却又觉得就那么回事,相机只用过一两次就往柜子里一撂,再也没有拿出来玩过。

黎真给自己照像选择了一个非常怪异的角度,掐头去腿专照躯干部位,把平坦的胸部照成大特写。那件布裙子最能表现她胸部缺陷,从镜子里面看过去,黎真看到那个身材高挑的瘦女孩简直就是“一马平川”,如穿T 恤肯定会被人理解成一个男人。黎真就要告别这种“小伙子身材”了,心里感到既高兴又恐慌,她放下相机,用直口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把一瓶小药片拿过来放在旁边准备好,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布裙子、带海棉衬垫的大厚胸罩、肉色高统丝袜被她一样样揭下来扔在一边,那些东西皱巴巴地堆在一起,好像蛇蜕下来的皮。脱完衣服再站到镜子前面,黎真为自己铅笔型的身材感到极其难为情,她的身体突忽向前倾了一倾,好像在向镜子里自己的影子鞠躬,然后她举起那杯水对着镜子里的那人说道:

“好吧,来吧,咱们干一杯!”

那种粉红色的药片一次要吃五粒,她把它们依次排在梳妆台上铺着的一张白纸上,想像着把它们吃完之后身体所发生的变化,黎真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她想这件事如果自己一个人决定未免太草率了,是否应该打电话跟什么人商量一下。

黎真拿起床头的电话,过于熟练地哒哒哒哒按完那一连串号码,安杨那平稳而又老成的声音就出现了,“喂----”他总是把“喂”字拖得较长,像所有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士一样,声音里充满自信和自满。

“我在陪客户吃饭,”他说,“有什么事你明天再说好不好?”

听口气他好像对一个陌生人在说话,潦潦草草应付一下了事。这种语气让黎真觉得浑身发冷,四肢又肿又胀,好像泡在凉水里一样。紧接着她又拨通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给办公室里最关心她的上司打的,没想到结果比刚才还要糟:上司和他太太正在床上做爱。

黎真是在电话里听出来的,她想起上司玻璃台板低下压着的那个女人的照片,那双眼睛笑吟吟的,满含着得意。“她在床上还不定怎么撒娇呢”,黎真愤愤地想道。放下电话,黎心里的空虚成倍增长,她想起男友的甜言蜜语,上司的百般爱抚,这些都是靠不住的东西,黎真的大脑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今天自己吃的不是丰乳药而是别的什么药呢,比如说自杀用的安眠药或者某种剧毒药品,这不是一下子就完了吗,谁来管她,关键时刻就全软了。

黎真赌气似地把桌上的药片攥成一把,胡乱地往嘴里塞,那药片不好吃,干而易碎,一到嘴里就变成粉沫状,粘在嗓子眼儿里不肯下去。黎真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一大把药片咽下去,黎真感到自己好像刚喝了墙上刮下来的白灰一样难受,她咕冬咕冬灌了几大杯水,肚子涨得难受,她打算忘记那些药片的事情,好好睡上一觉。黎真关了灯,上床盖好被子躺下,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天以后,黎真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当然这变化是极其微小的,外人用肉眼全然看不到,就算黎真自己对着镜子观察自己,也无法真正看到什么。这变化首先来自身体内部,是意念上的东西,但黎真自我感觉不错,几天来她天天坚持按时服药,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服药已成为黎真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她每天早中晚一日三次按时吃药,一点也不觉得麻烦。有天中午办公室里没人,黎真就把那些粉红色的小药片一粒一粒摊在办公桌上。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白茶缸由于常年累月地放茶叶,里面已变成了一种稍浅的赭石色,既使不放茶叶,茶杯里也有一点儿淡淡的茶香,比一般的杯子泡出来的白开水要好喝。

黎真喜欢办公室午间的这份清静,平时电话不断,人来人往就跟走马灯似的,搅得人头都大了。可一到中午,喧腾的空气就沉淀下来,房间还是原先的房间,东西也还是原先的东西,办公桌、电话、文件夹、保密柜,一切陈设都没有变,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换了布景的舞台,刚才的一切全不做数了,另一幕戏已经上演。

黎真坐在办公桌前一粒一粒摆弄那些小药片,阳光很好,被可调节的塑料窗帘过滤成一道道的,有一部分照射进来,另一部分则被挡在窗外。光线的影子投在黎真的脸上、胳膊上,她稍一动作那些线条就跟着流动,产生一种人体彩绘的奇特效果。黎真对于自己的美浑然不觉,她一直都要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些小东西。其实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悄悄立在她身后的上司看得一清二楚,等她服下最后一粒药片,他才出奇不意,猛地从后面伸出双手抱她,黎真毫无精神准备,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尖声惊叫起来。

上司用嘴堵住她的嘴,并充满激情地与之接吻。

黎真有些机械地回应着他,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上司的老习惯是把她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他俩很多个中午都是这样一起渡过的。

黎真说:“你要吓死我呀?”

说着就在他身上推了一把,又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上司说:“我都看见了,你在一粒接一粒地吞药。”他捏住她的两条胳膊,使她的身体正过来一些,面朝自己。“告诉我,你怎么啦,生病了吗?”

黎真说:“你还管我死活呀?告诉你吧,有天晚上我差点自杀,打电话给你,你理都不理我,正和你老婆打得火热呢。”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精巧的小鼻子一皱一皱地,表情显得气哼哼的,但却一点也不凶,那神态极可爱。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气愤,她还用一只手在上司脸上轻轻抽着小巴掌,发出啪啪的响动,振得上司的脸上一阵阵发麻,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又麻又酥。

上司哀求她道:“黎真你就真的打我两下吧,这样整得我混身上下不得劲儿。”

黎真笑道:“听口气你怎么跟个软骨头似的?”

上司说:“我想硬也不敢硬呀,这是什么地方?”

黎真搂住他的脖子,笑得咯咯的。

下午上班,黎真一直记得这个“典故”,动不动就隔着重重叠叠的报表文件向他抛一媚眼,上司忙的时候顾不上回应她,就朝她不住地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来一边擦汗一边听电话,这边还忘不了朝她频频点头。终于忙完这一阵子过去,两人刚想说会儿话,电话铃又嗡嗡嗡地响了起来。上司说:“黎真,我哪天在外面请你吃顿饭行吗?”

黎真顽皮一笑说:“这话别问我,去问你老婆好了。”

黎真每天早上起来站在镜前观察自己的变化,她像一个农人观察地里的庄稼长势,每一点变化都令黎真感到惊喜不已。

那种药已经在她身上发生作用了,她的乳房已明显地鼓起,比原来丰满了许多,

从侧面看已经出现了令人骄傲的圆滑曲线,这曲线使得黎真有些头脑发涨了,她开始加大药的剂量,再去商场买这种丰乳药的时候,她变得大大方方、利利索索,好像在买一包口香糖或者别的什么女人常用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别扭或者不好意思的感觉了。

黎真乳房的膨胀和安杨设计思想的膨胀几乎是同步进行的,安杨认为城市越大越好,城市将不断向郊区扩张,安杨的对手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设计思想,他认为城市不应该无休止地越变越大,这样会造成交通、能源等诸多浪费,还会大量鲸吞耕地,破坏生态,使越来越多的土地变成钢筋水泥的“都市沙漠”。

就在安杨和他的对手争辩不休的这段日子里,黎真一个人独来独往,潜心修练自已,她按时起床,按时服药,按时上班,每天把自己调得像机器人一样准确无误。

她想有规律的生活对她是有好处的,这一段时间,她和安杨很少见面,因为安杨需要经常加班,生活中头一个注意到黎真变化的是黎真的上司韦晓光。

韦晓光和黎真已经好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他俩谁都不把事情挑明了,都假装没这回事似的。前些时候韦晓光和他妻子一起到泰国去玩了一圈回来,他给黎真带了一件小礼物:一尊用红线拴着的指甲盖大小的平安佛。

黎真把它挂在脖子上,那尊佛恰好垂在她****之间,小指甲一样冰凉、贴心,黎真每动一下那个小指甲便要轻轻地挠她一下,冰凉的小坠子不一会儿就被捂热了,无论上班下班,黎真的手常放在胸口,隔着衣服摸那小东西一下,要是哪一天上班忘了戴它,黎真会觉得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韦晓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只是闷着,中午吃饭的时候黎真紧绷着一张小脸,韦晓光连续给她讲了三个笑话她都无动于衷,脸上连一点笑模样都没有。韦晓光放下自己手中的饭菜,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站到黎真身后俯下身来问:

“黎真,是不是菜不合口?”

“不是。”

黎真头也不抬,继续吃她那盒饭。黎晓光开始动手摸她的头发,从头顶一路笔直地摸下去,一直摸到腰际,手停在那里似乎在犹豫。黎真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一勺勺把菜里的肥肉挑出来放在一边,用来垫肥肉的那张纸已被肉油浸得透湿,像地图一样的一圈圈的油迹正在不断扩大。此刻黎真的上司韦晓光的头也正在一圈圈地变大,因为他看到了黎真高高隆起的丰满胸部----他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个。从俯视图的角度看, 她的胸部曲线要更加突中夸张一些,他简直被她吓住了。

他的手继续在她身上四处漫游,虽是隔了一层薄丝绸裙,黎真仍能感觉得到他发烫的手心和颤抖的手指。她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她微微仰起脸来迎着从玻璃窗里射进来阳光看了看,然后微微眯起眼来,像是在享受这无微不致、如同太阳般的抚摸。

韦晓光开始解黎真胸前的扣子,只解一粒就看到她深而清晰的****,****中间像河流一样的皮肤纹路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韦晓光想她什么时候变出这样美妙的一对乳房来了呢?以前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韦晓光这样想着就把一只手从黎真半裸的胸口斜插了进去,他的手不断向前探索,只差一丁点就要碰到****了,却被随手推门进来的那个办事员给被迫中断了。

韦晓光拔出那只火辣辣的大手,心中满是遗憾。不过那办事员是个高度近视眼,你就是两个人抱在一起靠在窗口接吻,他站在门口也只能看个大概,或许以为你们在谈工作忙正事呢。

办事员进来以后,黎真和韦晓光都以为他拿样东西马上就走,不曾想他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肯动窝了。办事员的坐位正好夹在黎真和韦晓光之间,两个眉目传情都得越过办事员那尖头鼠脑的头顶。有时他俩的目光在空中飞来抛去乒铃乓啷都磨擦出响声来,办事员会猛地一激冷,抬起头来推推掉在鼻子尖上还差一微米就要掉下去的近视镜,打一个小声小气的小“阿汰”喷涕,然后低下头去抬着忙他自己的。

黎真和韦晓光各自收回噼啪乱放电的眼神,屏住呼吸蛰伏了一小会儿,等“小阿汰”一低头他俩又重新活跃起来。

韦晓光用手指指桌上的电脑,先指指他自己的,又指指黎真桌上那台,示意她开机,黎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俩人用各自桌上的电脑终端悄没无声地对起话来。

韦晓光发过来的信息是:“晚上和我一起去跳舞好吗?”

黎真返回去的信息是:“到哪儿去跳舞?”

屏幕上立刻出现韦晓光的回答:“上一个朋友家。”

黎真在键盘上敲道:“咱俩在同一个屋里发电报。”然后两个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没想到这一笑被“小阿汰”捕捉到了,“你们笑什么笑?”

他以为别人是在笑他,混身上下不自在。“没什么,没什么,我的电脑正闹病毒呢,我准备把硬盘里的文件全部删除掉。”

韦晓光伸出一根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手指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操作起来。

“你可真够逗的呀。”

在去韦晓光的那个朋友家的路上,黎真兴致勃勃地谈起下午那场游戏。“你可真够逗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然后她接着说,“把那个小阿汰骗得一愣的一愣的。”

他俩坐在一辆夏利出租车的后排座上,车子正向这座城市正北的方向开,车内的光线很暗,韦晓光把手伸到黎真后面,让他靠进自己怀里,他用手从背后越过她的身子摸到她的乳房,她缩在他怀里整个身子显得小小的,唯独那东西又圆又大,撑满他一掌,韦晓光捏着它觉得非常剌激。

车内的光线忽明忽暗,韦晓光这样抱着黎真,忽然凑近她耳朵小声说:“咱们这样走吧,让车一直往前开,永远别停下来。”

这话说得黎真有些感动,但转念一想他也许只是喜欢她那膨胀起来的乳房而不是喜欢她的人。从前他从未对她这样好过,从来都是玩玩弄弄,并不真心待她,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如漆似胶。但是不管怎么说黎真还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拿他跟自己的男朋友做个比较,韦晓光显得更有味道,也更成熟一些。

“怎么可能永远别停呢,再远的路总有到头的时候。”黎真说。

“我们可以让它在三环路上一直转圈呀。”韦晓光用手比划了一个圈说。

黎真扬起脸来看他,道:“什么事一原地转圈就没意思了。”

韦晓光的朋友家住在离城较远的地方,那是一片新开辟的别墅区,由于设计的原因,那些房子横平竖直全是同样式样,间距挨得又近,远远望去真像一个挨一个的坟包。

走进室内的感觉还不错,韦晓光的朋友家装饰得富丽堂皇。

客厅没有开灯,黎真隐隐约约看到几对男女正在跳舞。黎真拉了一下韦晓光的的胳膊问道:“哎,客厅怎么这么黑?”

“傻孩子,这叫黑灯舞会。”

黎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人群,她从没参加过这种舞会,心里有些发毛,腾云驾雾般地被一陌生男子拽进怀里,陀螺般地旋转起来。

黎真感觉得到那个男子是在有意贴她的胸脯,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是该拒绝他、躲闪他好呢还是应该不闻不问由着他摆弄,黎真生怕自己大惊小怪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