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行山上。
太行山绿林总瓢把子崔大当家大寨里人声鼎沸,还有络绎不绝的人群走在山路上,奔着大寨纷至沓来。
今日正是崔大当家的六十六大寿,也是崔大当家金盆洗手,正式卸去北绿林总瓢把子之位的日子,更是北方绿林推举新任首领的大日子。
大堂之中,人声鼎沸。
崔大当家穿梭在人群中,朗笑着与所来相识的江湖中人一一打着招呼。
大堂门外有人高声唱着前来道贺的,每个人的名字,莫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竹叶帮李帮主到!”
“昆仑山昆仑老祖到!”
“青峰山八大金刚到!”
……
“五大恶人杨恶、大威镖局钟大小姐,到!”
原本嘈乱的大堂待听到杨恶和钟大小姐的唱名,竟是一时安静下来。
忽而人们议论纷纷,皆是窃窃私语。
“听说那杨恶劫了大威镖局的镖,这钟大小姐又怎么会凑在一起一同前来?”
众人心中都很好奇,皆将目光落在杨恶和钟青青身上。
只见杨恶与钟大小姐两人并肩走入大堂,见大堂之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杨恶骄傲地昂着头东瞧西望,脸上歪着嘴邪笑,那样子既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大公鸡,又像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似的得昂首阔步。
崔大当家神色有些奇怪,心中狐疑的看了看人群之中的恶如崩,想起半月前恶如崩曾向他提起,说收到消息杨恶计划要抢劫大威镖局镖物一事。
他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难道恶如崩的消息是假的?否则这两个仇人怎么又搞到一块?”
杨恶嬉皮笑脸的在崔大当家身前站定,双手抱拳恭敬地鞠了一躬:“杨恶恭祝总瓢把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崔大当家不动声色道:“你小子倒是好手段!既劫了他钟家的银子,竟然还能和钟家小姐做了朋友。”
杨恶笑嘻嘻道:“不敢不敢!杨恶身份低微,又岂能和钟大小姐这样的千金小姐交上朋友?此番我们一同前来不过是为了问你崔大当家的一件事!”
杨恶姿态作的虽足,话说得也恭敬,然而谁都看出他来者不善,语气中明显有质问之意、咄咄逼人之势。
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崔大当家脸色如何还能好看?
只听他冷冷问道:“何事?”
大堂之上一时无声,众人都在望着杨恶。
杨恶歪嘴一笑,脸上尽是揶揄神色。
“我杨恶虽然坏事做尽,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之辈。他大威镖局丢了银子,可我杨恶听说有人告诉他钟家,这银子是我杨恶盗的。只是老子的胆子虽然不小,却也不敢轻易招惹那钟大老板。这事儿要不是我杨恶干的,那倒是谁抢了银子还叫我杨恶来背锅呢?”
崔大当家阴沉着脸道:“你小子何时说话学会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杨恶仰天打了个哈哈:“爷爷就想问问总瓢把子,这贼喊捉贼之人,是不是就是你崔大当家自己?”
崔大当家大怒:“放你妈的屁!你是谁爷爷?”
杨恶冷笑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那你崔大当家的到是说说,为何如此肯定这事儿酒是老子干的,还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崔大当家瞟了瞟恶如崩,见恶如崩神色有些异样和紧张,心中顿时了然。
见大堂之上的人都望着自己,崔大当家却是撑着面子冷哼一声。
他对杨恶的咄咄逼人有些着恼,冷然道:“那么你就是来跟老子兴师问罪的了?”
杨恶也冷笑道:“在你崔大当家跟前,我杨恶又算是什么东西?又岂敢向你崔大当家问罪!”
崔大当家冷哼一声,冷冷道:“待老子查明,晚上再给你个交待!”
说罢大袖一拂,向大堂上看热闹的众人抱拳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感谢诸位江湖朋友远道而来,金盆洗手仪式定于今日傍晚。诸位舟车劳顿,且先去休息,现在老夫有事要办,恕不奉陪!”
说罢转头对着恶如崩道了声“你跟我来”,便带着恶如崩大步而去。
大堂上众人见崔大当家走了,一时间炸开了锅。
“难道这银子真是他崔大当家劫去又嫁祸杨恶?”
只见那杨恶也不理会众人目光,拉着钟青青便随着指引客房的喽啰身后,施施然离去。
大寨里,钟青青客房。
两人对坐。
钟青青问道:“这十万两难道真是崔大当家劫去的?”
杨恶愤怒地一拍桌子。
“只怕便不是他,也与他脱不得干系!”
钟青青叹道:“爹爹还常与我和哥哥夸赞崔大当家,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想不到爹爹竟然也会看走了眼,这崔大当家也能做出嫁祸之事,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杨恶哼道:“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且等到傍晚再听他如何分辨,若是他崔大当家的想不清不楚的便糊弄过去,他也休怪老子不客气!”
说罢杨恶冷哼一声,起身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二
崔大当家带着恶如崩回到房中,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
“不是你这兔崽子说收到消息是那杨恶劫了银子,老夫又岂能告诉那钟家小子是他杨恶干的?”
恶如崩道:“没错!洒家的确受到了消息说杨恶踩了大威镖局的盘子。”
崔大当家道:“那怎么瞧他方才那样子倒好像老子冤枉了他?”
恶如崩道:“总瓢把子明鉴!那杨恶虽是个浑人却也不是个傻子,您老人家还不清楚那小子口舌伶俐,简直能把死人说成活的。想是说了些甚么哄骗了钟家丫头也说不准!”
崔大当家闻言沉默不语,紧紧皱着刀一般的眉头思索半晌,忽而又是拍桌大骂:“放屁!你当老子老糊涂了?瞧他的样子倒也不像说谎,反倒你方才的样子鬼鬼祟祟,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你给老子说实话,这银子是不是你劫的!”
恶如崩还待分辨两句,却听房门“嘭”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紧跟着飘进来一道白影,正是崔大当家的儿子“崔傻子”。
崔大当家见到儿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江湖中人都知道,北方绿林里最凶猛的老虎崔大当家有一个傻儿子。
崔傻子的名字早已没人知道,不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叫他“崔傻子”。
“你这孩子也忒没规矩!”
只见崔傻子嘿嘿一阵傻笑,手里连连乱比划着,口齿含糊不清,“啊啊”乱叫,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崔大当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唤来手下将崔傻子带出房门后,长叹了口气。转而又对恶如崩怒气勃勃的质问道:“老子倒瞎了眼信了你这王八蛋,今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说!这银子是不是你劫去的?”
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冷笑。
“谁!”崔大当家喝道。
门再次被人推开,走进来一道穿着儒雅的身影。
“总瓢把子莫要在难为和尚,这银子……在我这里!”
崔大当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是你?”
三
傍晚。
大寨的大堂里人头攒动,议论纷纷,闹哄哄的一片。
“总瓢把子怎么还不现身,这时辰眼看要到了!”
杨恶与钟青青站在人群之中,沉默不语,眼睛半阖半睁,静静而立。
这时,大堂门外却有一慌乱的声音响起。
“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循声看去,杨恶也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喽啰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爬进大堂之中,口中不住乱叫着“不好了!不好了!总瓢把子死了!”
“总瓢把子死了?”
恶如崩闻言大步上前,一把拎起了那个人的脖子,瞪着一双牛眼喝问道:“你说甚么?”
只见恶如崩用力过猛,那人竟是被抓的透不过起来,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恶如崩见状便放开了那人的脖领,那双大手又搭在他的肩膀上,再问了一遍“你说甚么?”
那人估计是被掐的狠了,只顾捂着脖子喘着粗气,半晌才缓过神儿来。
“总瓢把子死了!他的头……哎呀!反正总瓢把子让人杀死了!”
堂上一片哗然,杨恶脸色大变。
恶如崩更是一巴掌扇向那人,直打的那个人原地转了一圈后才摔倒在地上。
“放屁!”
那人捂着脸委委屈屈地道:“此事小的哪敢开玩笑,不信你们快去看看吧!”
那喽啰引着许多人前往崔大当家房里,杨恶也跟着人群之中。
待到了崔大当家房中,只见崔大当家的头赫然被人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丢了头的身子竟倒在五尺之外,地上、墙上尽是鲜血,死状极为凄惨。
杨恶正在门口张望,脸色异样。恶如崩却一把揪住杨恶的肩膀,大吼一声。
“一定是这小子!是你杀了总瓢把子!”
说罢便挥起大拳头,向杨恶的脸上打去。
恶如崩的双手本就极大,一身力气更是骇人至极,这一拳若是打的实了,只怕杨恶的脸都要变成平的,头都要便成扁的。
却不见杨恶有甚么动作,不过屈指在恶如崩的臂上点了一点,那恶如崩竟是大声惨叫一声,如被火灼烧一般,慌忙收回了拳头。
杨恶又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恶如崩的胸口,那近九尺的大汉竟被他踢得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
只见杨恶站在原地冷冷道:“你胡说甚么!凭什么说是老子杀了他崔大当家!”
恶如崩被踢倒在地,摔了个难看的狗吃屎,然后竟是“腾”的一下弹了起来,只见他脸色涨红,似是猪肝一般,恶狠狠的看着杨恶,却是不敢再动。
恶如崩与杨恶认识虽久,但实在没有想到杨恶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翻手之间竟然让他丢了个大丑,哪还敢上前随便与他动手?
两人正冰冷对视之时,却听屋子窗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恶如崩脸色大变,向着发出声音的窗口处冲了过去。
恶如崩打开窗子,窗外树下竟是哆哆嗦嗦地蹲着一道白影。
正是崔大当家的儿子——崔傻子。
恶如崩看着崔傻子大喝:“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干甚么!”
那声若霹雳,吓得崔傻子哇哇大叫,恶如崩见状伸手探出窗外,一把将崔傻子提了起来,顺着窗子拉入屋子里。
那崔傻子见满屋子都是人,吓得他更是慌不择路,直接钻进了桌子底下。
恶如崩喝道:“说!你看到了什么?是否见到凶手模样!”
崔傻子躲在桌子下面,偷着眼四下打量,看到杨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钻出桌底向他跑去,嘴里不住含糊地“杨恶、杨恶”的乱叫。
杨恶脸色大变。
恶如崩见状,冷笑着指着杨恶对众人说道:“看来崔少爷见到了真凶,而这凶手,竟然真的是他——杨恶!”
众人哗然,都把目光落在被崔傻子抱着腰,脸色铁青的杨恶身上。
钟青青推了推沉默的杨恶,焦急道:“你干甚么呢?快跟他们解释呀?”
只见杨恶却是一阵猖狂大笑,眼神冰冷地扫视屋子里的众人,看见众人怀疑、疑惑的目光,笑容更冷。
“你们都道我杨恶是凶手?为何?还不是因为老子平日就作恶多端,坏事做了一大箩筐!这崔大当家的便不是老子杀的,在你们这帮王八蛋的心里也一定以为是老子干的,嘴上也少不了说三道四!既然如此……不错!人是老子杀的,你们又要如何?”
恶如崩那张凶脸上表情狰狞骇人,指着杨恶大笑:“好,既然你这王八羔子认了,今日洒家便要替总瓢把子报仇雪恨!”
说罢便又要向杨恶冲去,钟青青慌忙挡在杨恶身前道:“慢着!”
恶如崩哇哇大叫道:“咱们绿林上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这黄毛丫头插嘴!快给洒家让开!”
钟青青道:“这崔大当家的不可能是杨恶杀的,凭一个傻子的一句话便认定他是凶手,是否太过武断了?”
恶如崩指着瑟瑟发抖的崔傻子道:“崔少爷可是总瓢把子的亲生儿子,尽管脑子不太灵光,却也不是傻到杀父仇人也分不清!何况这狗杀才刚刚也已亲口承认,你这丫头,快给洒家让开!”
杨恶指着恶如崩跳脚大骂道:“你这秃毛乌龟,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拿老子如何?比比划划、呼呼喝喝的打也不打,只顾谩骂,倒像是个村头的老娘们一般作态!”
恶如崩闻言气的哇哇大叫,再不顾挡在杨恶身前的钟青青,运起内功便向杨恶攻去。
杨恶一把拉开钟青青,握紧了拳头与恶如崩那钵一般大的拳头狠狠对了一拳。
只听“轰”的一声,杨恶后退三步,体形庞大的恶如崩却是被杨恶这一拳打得又飞了出去,撞到了一片人。
杨恶冷笑一声:“天下之大我杨恶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凭你的本事还想留住老子?做梦!”
说罢,杨恶拉着钟青青透窗而过,运起轻功,竟在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
鸿运客栈。
钟不存脸色阴沉地看着翘着腿、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杨恶。
一旁的钟青青面露难色,忐忑的看了看钟不存。
钟不存指着杨恶对钟青青道:“你怎会如此糊涂,就为了这家伙得罪了整个北方绿林?你可知此举会为爹,为镖局带来多大的麻烦!”
钟青青撅着嘴委屈道:“可崔大当家的确不是杨恶杀的嘛。”
钟不存气呼呼地道:“你怎知人不是他杀的?他这样的人还有甚么事情做不出来?莫忘记他前些日子才刚刚绑架了你,还骗了我三万两银子!”
杨恶笑眯眯地放下茶杯,对钟不存道:“若是你钟老板想要回那三万两只怕是没指望了。”
钟不存哼道:“为什么?”
杨恶指着自己鼻子笑嘻嘻道:“因为那银子都被老子花光了!”
钟不存诧异道:“你拿到那三万两不过也才几天。”
杨恶道:“嗯。”
钟不存道:“几天时间你就花光了三万两?你可知这三万两够平常人家的一家人花上几辈子?”
杨恶笑道:“莫说是三万两,便是一百万两我杨恶也有法子在几天之内花得一文不剩。”
钟不存也笑了。
钟青青这时将杨恶帮助孤儿山上孤儿寡妇的事情向钟不存说了一遍。
钟不存听罢面色诧异地望着杨恶。
“想不到你这人竟还会做些好事。”
杨恶闻言冷笑道:“好事?老子做得如果是好事,那你钟老板一定做的是恶事。”
钟不存道:“哦?”
杨恶道:“你可知那些孤儿寡妇都是甚么人?”
钟不存道:“江湖上谁不知孤儿山上尽是些故去的绿林中人遗留下来的妻儿?”
杨恶道:“那你钟老板可知这些孩子的父亲,这些妻子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钟不存竟然无言以对,许久默然不语。
杨恶冷笑道:“他们是强盗,所以活该死在你们这些保镖手上。那些妇孺是强盗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活该被你们这些保镖的手下欺凌。”
钟不存不语,若有所思。
半晌,钟不存长叹口气。
“可你只靠打家劫舍、唬人勒索能帮助他们到什么时候?”
杨恶闻言沉默不语,心道连自己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养活孤儿山上的妇孺,的确困难。
钟不存道:“在下倒有一个建议,不知你可愿听听?”
杨恶冷笑道:“若是想让这些孩子去你大威镖局做保镖,那大可不必。你们这些镖师杀了他们的父亲,那些孩子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啃你们的骨头!”
钟不存叹道:“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
杨恶冷笑连连,却是不语。
钟不存道:“你可听过保定李大善人?”
“你的意思是?”
钟不存微笑道:“李大善人善名远播、家财万贯,光是作坊便有十几个,商铺更是数不胜数,只要那些孩子有把力气,李大善人一定可以给他们一顿饱饭,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钟青青诧异地看着杨恶思索片刻,竟然起身向钟不存深深一揖。
“如此甚好,杨恶便先谢过钟老板。”
钟不存扶起杨恶,抚掌一笑:“你若想要谢我,我倒有个主意。”
杨恶疑问道:“什么主意?”
钟不存狡黠一笑。
“帮我们大威镖局,追回那十万两银子,无论他是不是你偷的!”
杨恶村。
杨恶和黄伊人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十八辆大车,谓然一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杨恶转身走进空荡的村子里,捡了间屋子便走了进去,颓然坐在床上,神色落寞。
黄伊人笑骂道:“老子这么些年来到一直以为你这龟孙子的心是石头做的,倒头一遭见到你这兔崽子这副样子!怎么,舍不得他们?”
杨恶哼了一声,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却不理他。
黄伊人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那副样子?”
杨恶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黄伊人,仍旧不说话。
黄伊人摇头叹息,转身而去,独留下房中的杨恶,心中不住的安慰着自己。
“对他们来说,这样才是最好……”
四
暴雨夜。
黄豆般的雨滴落在地上,泥泞了树林间的暗褐色的小路。
杨恶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奔行在暴雨中。
他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堪堪露出一张嘴巴。
嘴角些微上扬,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就像那拍打在身上的雨滴和凛冽的风,透着彻骨的寒意。
透过密集的雨点,不远处的镇子里灯火暗淡。远远看去,像是一只眯着眼睛的洪荒野兽,伏在黑暗中低喘咆哮。
杨恶闯进那镇子,在昏暗中,轻车熟路的摸上一户院落。
那宅子三重院,石筑高墙。暴雨里,正门外还站着四个防守的门丁,偶尔周围走过几个巡逻的小队,把院子守卫的严严实实,怕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去。
杨恶观察了一阵,嘴上嘿嘿一笑,隐身暗处,屏息等待着巡守的人走过,心中默数“一、二、三……”
当他数到三百时,杨恶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原地,眨眼间便贴在那院子高墙脚下,屏息提气,原地竟是拔高两丈,人如狸猫般跃过高墙。
院子里种着一棵樱桃树,树下种着花,花下是青绿的草地,草地旁是个池塘,池塘里有几尾红鲤,伏在池塘底下一动不动。
杨恶打量一番院子,嘴角的冷笑更浓。
池塘对面的屋子气派极了,碧瓦青砖,镂空雕花的窗里没有灯光,看来这家院子的主人已经睡了。
杨恶咧嘴一笑,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屋子窗下。
窗子是开着的,透过窗,杨恶借着暗淡的月光看见屋子里的人侧身卧在床上呼呼大睡。
杨恶轻身顺窗而入,钻进屋子里,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床前,床上的人毫无所觉。杨恶右手五指屈指成爪,狠狠抓向那卧在床上人的颈部。
这时,那床上的人“腾”的一下起身,掌如游蛇般,也滑向杨恶的咽喉处,紧紧扣住了他的喉骨。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而立,他们的手都抓在对方的喉间,谁也没有动。
黑暗里,倒是那人先开口。
“杨恶是你?”
他的声音因为喉咙被杨恶抓着显得有些嘶哑,却掩饰不了语气之中的惊愕。
杨恶“嘿”的一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那人也顺势放开,杨恶后退三尺,摸出火石将灯点亮,屋子里登时一片光明。
火光映出屋子主人的脸,只见那人相貌文雅,脸色苍白如纸,但嘴唇上却留着修剪整齐、光亮的小胡子,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此人乃是人称江湖顺风耳的娄二爷。
娄二爷捂着被杨恶掐痛的喉咙轻轻咳嗽,不住轻轻揉着痛处,脸上神色莫名,好半天才开口道:“你难道想杀了我?”
杨恶也不回答,只是悠然在房中晃悠了一阵,四处打量一番。
屋子内的香炉里燃着香,香味清雅芬芳。
摆放香炉的架子上,整齐的摆着各式各样的古董,琳琅满目,定睛看去,全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杨恶捧起一个花瓶细细打量,神色揶揄,随口道:“娄二爷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滋润!不只住上了大宅子,还有下人伺候,就连门口的把守都换上了江湖高手。难不成娄二爷你新交到了哪个有钱的朋友?”
娄二爷的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杨恶将那花瓶放回原处,轻笑道:“小弟我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有件事情想请教请教你的顺风耳。”
娄二爷又是哼了一声。
“你便是如此向人请教?”
杨恶笑嘻嘻道:“许是与你娄老板许久未见,心里想念的紧了,感情表达得有些不妥当,抱歉、抱歉!”
娄二爷再哼一声,心中暗骂杨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杨恶道:“你娄二爷既然绰号江湖顺风耳,想必早已收到大威镖局丢了银子的消息吧?”
娄二爷心中似是明白杨恶想要问什么,哼道:“你若是想问我是谁把这十万两劫走,恕我无可奉告!”
杨恶冷笑道:“听你娄二爷的语气,是即便知道谁抢了银子但就是不肯告诉老子?”
娄二爷看了看在灯光下表情显得凶恶狰狞的杨恶,神色犹豫,沉吟半晌后却又摇头长叹。
“不行,非是我不愿告诉于你,只是这人……唉!”
杨恶嘿嘿一笑,凑上前亲热地挽着娄二爷的肩膀。
“我俩也算是老朋友,你在老子手里挣到的银子也不算少,如今老子被人冤枉抢了那十万两饷银,被大威镖局那帮龟孙子盯上,你倒不肯拉兄弟一把?”
娄二爷闻言大怒,气得跳脚道:“放屁!你这王八蛋还敢说?我在你手里何时挣到过银子!哪次不是原价买来你抢来那些东西?”
娄二爷是个生意人,他的生意是专门从杨恶这种人手里低价收购或抢或盗来的赃物,再转手卖出去,一转手便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差价,熟悉他底细的人,都暗叫娄二爷是“黑心鬼”。
但偏偏杨恶是个例外,杨恶总是有办法让娄二爷按他想要的价格买他手里的货。
杨恶见娄二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冷然一笑,一把揪住了娄二爷的头发,扬手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抽的娄二爷两边脸颊都高高肿了起来。
杨恶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是否是给了你好脸色?”
娄二爷吃痛后,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杨恶的手。奈何杨恶那只手揪着他头发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挣扎半天也不能撼动半分。
杨恶手上更用力,直揪得娄二爷嘴里抽着冷气,只听杨恶冷喝道:“说!到底是那个兔崽子抢了那十万两,还敢把脏水泼到老子身上!”
娄二爷无言闭上了眼睛,竟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杨恶见状一把将娄二爷掷在地上,恶狠狠道:“妈的,你还不了解老子的手段?我看你嘴硬到几时?”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匕首,那匕首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杨恶的脸色更冷。他拿着匕首比量着娄二爷的脸,森然道:“既然你不肯说话,这张嘴要来想必也没什么用,老子便割了你的舌头,再撕烂你的嘴。”
娄二爷的额头冒起细密的冷汗,他听杨恶说的可怕,惊骇地连连摇头,终于被迫屈服,道出一个名字。
暴雨中,闪电划过阴沉的天空,照亮黑暗。
黑暗里,杨恶缓缓走在暴雨中,脸色比天更阴沉,阴沉的可怕。
只见他咬着牙恨恨自语道:“恶如崩……”
五
崔大当家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江湖,人人都道凶手杨恶畏罪潜逃。
崔大当家临死前未交待新任总瓢把子的人选,致使北方绿林总瓢把子的位子空悬着。
太行山十八寨的十八位寨主皆是争夺总瓢把子之位,一时整个北方黑道混乱不堪。最后北方绿林终于在德高望重的“戚大老爷”的主持下达成一致:谁抓到杨恶,为崔大当家报了仇,谁就是新任的北方绿林头领!
两个月来,尽管整个北方绿林好汉全部出动,可是谁也不知道杨恶藏身在哪儿。杨恶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下落一时成迷。
杨恶狡诈如狐,只要他想藏起来,绝对不会有人找得到。若说江湖之上有人能找到杨恶,那也只有一个人。
杨恶唯一的朋友——黄伊人。
黄伊人正在保定城的茶楼的二楼上,靠窗而坐,品着香茗,脸上表情怡然自得。
茶楼里的不远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五大恶人暗室刺杀崔大当家”。
黄伊人看着那说书人言之凿凿,仿佛身临其境般,亲眼看见了杨恶杀死崔大当家的过程,不由得摇头一笑。
突然,透过茶楼的窗,他的目光惊愕地落在长街上的两道人影上。
“他们两个怎会凑在一起?”
黄伊人心中好奇,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随手放在桌上,连忙起身,追着那两道人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