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沿着暮色描金的油菜花田望去,沉日渐染的彤云下是一片妖冶的桃花林,春风拂过,树上鸟鸣树下芬芳,落英缤纷如蝶,蝶似舞。
在这金黄,绯红,薄桃中有一道道清泉交错相和,流水清脆如环佩叮咚,星散的古朴农家小院于其中点缀隐露,随着升起的炊烟,烟火气息渐浓。
无论是展开全貌还是露出一角,都是幅风景如画的绝美卷轴。
“白衣翩翩恰少年,仗剑疏狂走天涯。”翩翩少年布衣配木剑,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马蹄踏浅水,鱼儿惊散,又聚。
骑马少年后面不远处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泥孩子,喘息不均地大声叫嚷道,“青牛哥,快下来吧,等下俺爹回来又要打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俺爹是打铁的,手劲大着咧。”
李青牛勒住马头,朝泥孩子做了个古怪的鬼脸,不乐意道,“胆小鬼,亏得名字里还有一个铁字。”
泥孩子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表情既委屈又无奈,还带着些小伤心,“可俺爹叫朱打铁啊。”
“我李青牛就该骑一辈子青牛?”李青牛仿佛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哼了一声便死皮赖脸的趴在马背上,嘴里还贱兮兮地嚎叫,“嗷!我不下去,就不下去,反正东西你也吃了。”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俺爹说了,下次再看到你骑俺家马,就和我一块打,双打。”朱铁冷笑一声,闭上眼睛抱胸,一副你自个儿看着办的表情,然后在心里默数三声。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李青牛已经把缰绳递到自己手中,朱铁抹了把鼻涕往地上一甩,志得意满,牵马而归,像极了凯旋的将军。
李青牛望着远去的背影,嘴里愤愤不平地嘟囔,“搞的跟你不挨揍似得,傻得意什么。”
朱铁和朱打铁。
李青牛和青牛。
李青牛出生那天,家里的老牛恰好生了小牛,李父朝牛棚一指,得,名字定下来了。
牛长的比人快的多,六个月时李青牛还不到小腿高,青牛就已经半人高了。不过两兄弟倒是亲昵,李青牛能爬的时候,是趴在牛背上的,能走的时候,是很神气的骑牛,到了能跑的时候,就开始站在牛背上在陆大伯的院子外偷望荡秋千的红袖儿,现在可以在牛背上做任何事,不过去陆家院外转上一圈,还是每日必做的任务,男儿没毅力怎么行,李青牛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风雨无阻。
言归正传,李青牛的成长史可以说是青牛一个个蹄印踩出来的。
山坡上,李青牛换了几个姿势才舒服躺好,噗地一下吐出嘴里的果核,嘴里嚼着果肉含糊不清的道,“呆呆,这里的草就那么好吃?我觉得家门口的草长得就挺好看的。”
被叫作呆呆的青牛,从小到大一十四年就没有一日停止过生长,单论体形不说远亲犀牛,就是比起大象也不遑多让,一丈二的高度,青色肌肉微微隆起,虬筋像一道道龙蛇攀附在表皮上,单论这卖相,简直不要太过分,比起这些,听得懂人话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乡里乡亲没人觉得奇怪,假如有一天青牛开口说话,估计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听着李青牛的无知妄言,青牛撇撇了牛嘴,示意不屑,为什么自己的主人是个连狗尾巴草都不知道的笨蛋,牛生无趣啊。
“呆呆,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多喜欢骑马,马跑的快,风吹在脸上,我闭着眼,像在天空中飞一样,蓝天下,白云上,那里有我的……呀!笨牛,你在不在听啊。”李青牛不满的朝低头欢快吃草的青牛说。
看到青牛摆摆蹄子才继续开口,“我每次跟别人说,无论是谁都要发笑,就连朱铁那小子也不例外,哼,傻老爹也是这样。”
“为什么在他们的心中人就不能飞,仅仅就是因为没有翅膀?”李青牛揉了揉温热的眼睛,感觉有些委屈,“总有一天,我要飞给他们所有人看,每一个。”
青牛走过来用舌头舔了舔李青牛的脸,李青牛顺势揽住牛头,哽咽道,“呆呆最好了,我第一个带你飞。”想了想感觉言语间不够重视,又加上一句,“只带你一个飞,红袖儿都不带,谁让她总笑话我。”
笑话归笑话,不过笑起来还是好好看。
想起红袖儿,就停不下来了,面颊被红霞渐染,红透了坡上红枫。
男孩的愿望不能笑,男儿的梦想不能轻,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也……是时候了。
不远处的槐树荫下,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这样想,看着一人一牛,嘴角的线条很柔和。
从陆大伯院墻外离去时,李青牛显然心情变好了,现在正牵着青牛嬉皮笑脸的往家里走,已经可以看到自家院子升起的炊烟了,李青牛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爬到青牛的身上站着,用鼻子使劲的嗅了嗅,想闻闻今天晚饭烧的什么菜。
“老爹应该在烙饼。”李青牛想着葱花酥油大饼,咽了口唾沫。
“少侠。”路边有人开口朝这边喊,李青牛顺着声音望去,见是一三十岁左右的独臂道人,稍微打量了一下,瘦高个子,长方脸蛋,道袍下摆沾染了些尘土。
李青牛听到少侠这两个字,也不管肚子饿不饿,纵身跳下牛背,想看看传说中的少侠。
“少侠,好轻功。”道人知道这个年纪心性,走上前摸着青牛很认真的说,青牛也很享受那道人的抚摸。
老伙计,好久不见,看着青牛,那道人有些感慨。
在确定来人话语中没有讽刺的意思后,李青牛还是不确定地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道人一本正经的看着李青牛,语气笃定,“少侠,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青牛的注意力被那道人嘴角挂起的两道苦纹吸引了过去,想来这样盯着别人看也不是太礼貌,慌忙咳嗽一声,故作豪气抱拳道,“那你找我有啥事?”
“想飞吗?”一句话被轻飘飘抛了出去。
却在李青牛心中砸出万钧大坑,耳中轰鸣不已,立马跳将起来,这不废话吗,“想”字随着炽烈的目光脱口而出。
看着李青牛那一脸激动的样子,道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坚定的语气中夹杂诱使人信服的魔力,“那就做我徒弟!”
眼看李青牛当场就要下跪磕头,道人赶忙上前一步用手托住,示意他不必如此,心里却有些无语,本着师父该尽的义务,负责任的教育道,“你就不问问我是谁?为什么收你当徒弟?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我就想知道老师您的手臂怎么没的。”李青牛指着道人右臂空荡荡的袖管,疑惑道。
“咒符师,君天生,至于手臂,是被一个疯子掰断的。”君天生一脸温和的对李青牛做自我介绍。
“没事,以后师父你教会了我,我帮你出气。”李青牛扬起双臂,大大咧咧道,“不过我爹可是很稀罕我的,师父你想带走我可要好好在他面前露一手。”
“那是自然。”君天生微微颔首,左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暗红色咒符,上面金银两色花纹交错,很有卖相。
毕竟少年心性,李青牛摇着君天生的袖子,踮起脚尖去摸,连纹路凸起出都很光滑,面脸期待,眼睛中调出一颗又一颗小星星,“师父,这是什么?快给我看。”
君天生重新将符咒塞进衣襟里,摆手拒绝并说明道,“这是我买别人的,只一张,就花光了身上的钱。”
“师父,你不是咒师吗?还用买?”
“这种级别符的我画不来,幻术符,威力不大,拿来唬唬凡人,效果甚好。”
一个孩子心性,一个脾气温和,还没走到家门口,两人已经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李青牛双手来回比划,向师父介绍小桑村,说着自己曾经做过的英勇事迹。
君天生笑着点点头,青牛默默跟在两人后面,时不时低头啃口草,默默看着前面的两人,眼睛泛出柔和的光彩。
“老爹!我回来了!”离家老远,李青牛就开始喊。
烙好饼李父正在拿竹条固定篱笆,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一个陌生道人一起,无奈一叹,放下手中活计,赶上前来,挤出一个自认为真挚诚恳的笑脸。
“俺家娃儿又惹什么事了,您尽管说。”李父说的李青牛阵阵心寒,当李父看到君天生的断臂时,眼睛一跳,“道长,您这手臂不会是俺娃……”
“咒符师,君天生,看令郎天资聪颖,有意收做徒弟,此番前来是要询问尊夫妇的意见。”君天生不忍心让李父再猜测下去,赶忙表明来意。
“好!”还没等伸进衣襟的手摸到幻术符,李父一拍大腿,满口答应,眉飞色舞道,“终于有师傅愿意教俺娃儿手艺了,别看俺娃儿皮,聪明着呢,能打就少骂,师傅您多担待些。”
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看来这父亲是不靠谱了,君天生尴尬道,“那尊夫人的意见呢?”
“嗯……那啥……”李父支支吾吾,看了眼青牛,示意了下君天生。
“我娘亲是漂亮娘亲,漂亮娘亲都很善良,不能只照顾我,还要去天上照顾我的妹妹呢。”李青牛拍拍胸脯颇为自豪道,突然又低下了头,“就是见不到,我很想念娘亲。”
不过失落片刻就一扫而空,“不过很快就能见到了,我学了本事,一飞就……。”
李父赶忙上前捂住李青牛的嘴,朝地上吐了两口吐沫,“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莫怪,莫怪,呸,呸。”
君天生算是听明白了,对着李父说道,“天色不早了。”
李父在和君天生说话,却在看着儿子,眼中流出不舍,“不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吗?也好让我晚上好好招待您。”
“不了。”
“这是刚烙的饼,还有这点银两,师傅不要嫌弃。”李父转身回屋,将几张烙饼让李青牛拿着,又将一袋鼓鼓囊囊的钱袋塞给君天生。
李青牛嘴张的大大的,“老爹,原来我们家这么有钱啊。”
“拿些烙饼就行。”君天生往后侧了一下身,摇摇头,示意不收。
两人趁天没黑带上烙饼就上路了,李父背着身摆摆手,没说话,青牛摇着尾巴慢慢跟上,一直送到村口。
李父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眼眶微微泛红,“儿走了,就该老了。”
转身往屋里走,背着手,也弯了背,头上点点银丝。
“是个好师傅啊!”
李父感叹道,将手中的钱袋往篱笆里一抛,滚出满地碎石块。
“那师傅是干什么的来着,好像是画什么符的,听着就比木工,鞋匠洋气的多。”李父摸着胡碴子说,胡子也开始发白。
已过村口五里,回望,隐约见桃花,不见家。
“我以后唤你青儿吧。”
“像个女孩。”
“牛儿?”
“傻乎乎。”
“青牛?”
“哎!”李青牛喜滋滋的长应了声,又扬着小脸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一直走,往南走,那里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魔王。”
“魔王到底长什么样啊,师父。”
“长了一副魔王该长的样子。”
“那我们打不过怎么办。”李青牛咬了一口大饼,嘴里含糊不清的担忧道。
“别怕,那么长的路,我们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变强,到那时就打得过了。”君天生伸出左手盖住李青牛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
“既然都能打败魔王,那时我肯定会飞了。”
李青牛突然觉得好开心,张着双臂绕着师父跑来跑去。
青牛没有回村,踏在云头,悄悄跟了十里。
云层中借助夜幕隐匿身形的青牛,有一丈二长的……
只是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