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清楚郑军城砦的深浅,但鉴于康熙的斥责以及即将到来的四万多援兵,统率镇南大军的讷尔图和沙纳海最终断然决定用人命来趟开郑军的防御。当然,去死的肯定不是总数只有七千多人的满蒙汉二十四旗旗军和五千多不善攻坚的蒙古骑军,至于来自豫鄂山陕川的绿营兵的损耗才不在一干满洲贵胄的眼里呢。
不过炮灰也有炮灰的用处,不能漫无目的的折损了,因此如何攻打郑军的营寨就成了问题。一般而言,围城作战必然先填平外围的壕堑,但这么一来在冲击郑军土墙和马面之前必然要损失相当数量的蚁附。当然利用骑军的机动性来快速填埋也是一个办法,可是没有必要谁又会拿骑兵这种高级兵种来浪费的。
此外由于郑军砦墙的独特性,清军还可以选择从郑方特意留出的几处道口进攻,但郑军绝不会好意的为清军进攻提供方便——郑军虽然也需要这些通道出击,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这些通道的用处多半应该是陷阱——所以由此推断便可以想象出,清军在冲击这些通道的时候将会付出如何的代价。
权衡再三,反正自己手中的炮灰够多,反正下一波援军也马上就会赶到,实际主持军务的沙纳海还是决定先对几处通道进行攻击,说起来也是,不真正试探一下,谁知道那里真的是陷阱亦或者是虚张声势的坦途。
清康熙三十六年六月十七日卯初,在初夏早白的天际下,清军大营鸣炮开门,数万清军鱼贯出阵,很快在郑军的怪城外排好了阵形。是时,风轻云淡,夏日毒辣的日头尚未升起,排列在无数面旗帜下的清军阵容整齐,远远望去煞气直冲云霄。
随着几名传令的骑兵在大阵中穿行,几个小方阵脱离了主队。与此同时,西安旗军火器营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炮队和神威无敌大将军炮队也分别进入了自己的射击阵位,来自各省清军自造的各式火炮也摆放了一地,然后根据命令,轰隆隆的乱放一气,硝烟顿时弥散在空气中,遮蔽了进攻方的视线。
炮声虽然激烈,但效果却十分稀少,由于清军绿营拥有的省造火炮根本不如八旗兵装备的局造和御造火炮,因此实施射击的清军炮手根本不敢填满了火药,且绿营的火药还是老式的粉状火药,所以炮弹最远的也不过打在郑军挖出的壕堑里,激起一阵水柱罢了,根本连土墙和郑军马面都没有摸到边。
等确认了实情,沙纳海颇为恼火的命令各省炮队前推。结果这些绿营炮兵还在努力的推动沉重的火炮前进,郑军反击的炮火便到了。郑军一个师原本有九位二寸炮和九位三寸炮,但沙头市这边五个师在出战前都按照新体制增加了团属炮队,也就是说如今清军当面共有九十位二寸炮和四十五位三寸炮。虽然要顾及整条防线,没有集中布置,但从几处通道相邻的马面上斜射出的七斤炮弹和二十斤炮弹还是把正在前行的清军炮兵砸得哇哇叫。
“就是现在。”赤膊上阵的巴麟看到郑军火力被绿营炮队吸引,当下大吼一声。“开炮。”
集中开火的西安旗军炮队立刻在郑军阵地上打出一阵金属风暴。当然,这个时代只能是概率射击,因此直接命中马面的并没有多少,而即便那些偶尔落在了马面上炮弹也被清军未曾发现的防弹短墙给抵消了大半威力,只有个别倒霉的郑军炮队才出现了人炮损失。
看到郑军那边火光四溅、弹如雨下,被抽中成为敢死队的若干绿营营头开始缓缓出动了。这几个奔向通道的清军一概都分为三阵,前阵是白兵、中阵是鸟铳手、最后是弓箭手,看起来队伍严重,但随着距离面前那座的门楼,队伍开始变形了。
事实上郑军设置的门塞共分前后两层,以高耸的混凝土门楣为界,前一列斜斜指向水壕的是大半个人高的矮墙,后一列反向斜置的是一面较前面矮墙高出近半的高墙,至于充当大门的则是一根刚刚砍下了的合抱大树。
眼看到就要靠近了,毗邻的马面也被门塞挡住了射界,于是清军一声呐喊直冲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两道门墙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头,与此同时还有他们手中闪着寒气的武器。
“啊。”绿旗兵还来不及发出惊悚的呼声,只见一片硝烟腾起,双倍齐射一下子就把清军队伍前列最勇敢的白兵打倒了在地。
排在前面侥幸生还的清军肝胆欲裂,但后面上冲的将其一推,结果不少人就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到了阵亡的同袍身以及飙射的鲜血形成的池塘中。于是滑倒的滑倒、绊倒的绊倒,队形一阵大乱,唬得几名千把声嘶力竭在那叫嚷着。
还没等清军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门墙上的郑军操起从后排接过的步铳又是齐齐一击,再度扫平了最前列的清军。说实在的,三、五十人的伤亡对一个至少五百人的营头而言其实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可是看着平素最骁勇的战士倒在自己身边,其余清军顿时胆怯起来,攘挟着各自主官拔腿往后逃去。当然,两通排铳就能击退的清军营头并不是主流,这不,在另外几道门塞前,忍受住了最初的损失后,清军的鸟铳手和弓箭手开始跟郑军对射起来,于是,郑军这边也出现了不小的损失。
“杀!杀光这些海逆。”趁着郑军的步铳被压制,清军呼啸着扑向最前面的矮墙以及只有大木为障的塞门。“快,爬上去,夺下此门,大人立赏白银百两。”
矮墙只有大半人高,但绝不是轻易可爬的,用力支撑着身体往上攀爬的清军只觉得胸膛上一痛,顿时仰面倒了下来,却是墙后的郑军用枪刺再向他们打招呼。由于前冲的清军白兵挡住了鸟铳手的射界,而吊射的弓箭手又怕误伤了突前的同侪,于是因为上爬而无力招架的清兵们便成了投火的飞蛾,在郑军一刺一拔中逐一倒地。
那些冲向大树充当门闩的清军,等冲近了才发现这根来不及修剪的大木的位置有些特别。横在腰间位置的大木让清军有三种选择,第一是从下面爬进去,第二是想办法从树木上翻过去,再有就是砍断了大木。不过爬进去也好翻过去也罢,都要直面郑军白兵的砍杀。至于砍断大木,个别清军倒是试了一下,可手中的腰刀没砍两下便起卷了。
愣在大木前的清军还在不知所措,在矮墙边已经回过神来的清军开始了用长枪跟郑军对刺。这个时候,从高墙后大力抛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些冒着硝烟的黑家伙落在清军大队中,瞬间引爆,顿时炸倒了大批清军,就连后列的鸟铳手和弓箭手也受到了殃及。趁着清军灰头土脸,高墙后的郑军又是一排密集的齐射,立刻在极近的距离内打得清军鬼哭狼嚎。留下一地尸体的清军,于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轰然一声,向来路逃去。
“斩。”虽然讷尔图和沙纳海的本意是试探郑军的虚实,但前锋失利未免挫伤士气,为此沙纳海毫不客气的举起了屠刀。“光州营自游击以下全营官弁一律枭首示众,安陆营守备等员,也一并传首三军。”沙纳海杀气腾腾的命令道。“告诉各营将弁,这就是无令而退的下场。”几只“鸡。”拿去吓“猴子。”了,但这几个营的残兵败将却要好好收拾,以免将失败的言论散播到其他部队,为此沙纳海又下一道命令:“将上述四营余部编入军标,另设一营,就地整顿。”
等沙纳海发布完命令,阿南达出列进言道:“王爷、沙大人,刚刚硝烟浓密,后方看得不清楚,不知道这是如何败的,还得使人问清楚了海逆虚实才好。”
“正是此理。”沙纳海点点头,派了几名戈什哈去问幸存的千把总,由于血淋淋的人头还摆在眼前,侥幸逃生的千把总们自是问什么说什么,就这样很快就把真相呈于一众达官贵人的面前。“战事的经过,各位大人都知道了,且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众满洲亲贵还没有说话,南阳镇总兵徐定疆便踏前一步,他手下的光州营出了大纰漏,他自然要略作表示的:“这次是猝不及防,以下官之见,海逆在通道的防守并不强,所谓大木阻门也好解决,下一次多带些斧头过去便成了,还请大帅将攻敌任务交给南阳镇,下官一定亲率部众洗雪前耻。”
“徐大人这话,下官不同意。”湖北郧阳镇总兵高至诚大声反对着。“海逆在通道的防御看起来很弱,但未必不是故意示弱,若是我军一意争夺通道,势必限制了用兵数量,海逆完全可以集中力量用于少数通道的争夺。”
高至诚的话不无道理,若是一味纠结于争夺门塞,那清军兵力上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须知道时间的优势是在郑军这边,一旦天气再热几分,不但京旗和蒙古骑兵受不了,就连直隶、陕山等地的绿营也很难跟习惯酷热的南兵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