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十年正月二十六日,何傅所部清军占领会同。接下来,清军千辛万苦的通过江后岭、加积岭、白石岭、长坡岭、排岭、录马岭、大斗坡、五福岭等丘陵地带,在二月七日这一天进入到潭门港一线的平原地区。
“启禀军门,有百姓奉牛酒恭候朝廷大军。”
由于这一地区属于人口稠密区,又因为郑军在安定战后主要迁移的是安定、会同、文昌三县百姓,因此清军的探马没有发现郑军,倒是迎来了箪食浆壶的地方士绅,这些在郑军强迁阴影下朝不保夕的地主们一个个把何傅率领的清军视作是自己的大救星,以迎接王师的姿态,率着村民、族民前来迎候。
“军门,百姓夹道相迎王师,乃是皇上圣德感召,也是军门解民倒悬之写照。”
“此乃圣天子的德化,本官又何敢居功。”何傅瞪了身边溜须拍马的副将一眼,把自己跟康熙比,这是夸自己呢还是害自己啊。“百姓虽然殷勤,但海逆尚未剿灭,本官就不停留了,王大人,你且代本官去见一见百姓,顺便探问一下海逆的现状。”
“军门,已经查清楚了,海逆主力在博鳌浦立砦,另有一部扼守乐会县城。”
乐会县城乐城位于万泉河上的乐城岛上,四面环水,只有舟船可以出入,因此只要数百人守在岛上,远道而来的清军便无可奈何,当然若是能击破博鳌浦的郑军水寨,那么死守乐城的郑军也将因为孤立无援而成为清军的盘中餐。
既然问题的关键纠结在博鳌的归属,因此何傅问道:“查清楚博鳌一线的郑军情况了。”
“已探明郑军在河北立有三砦,在河口沙洲中有三砦,至于河南及沙美内海上的情况不明,但潜入江边的探马没有发现郑军的水师,估计就隐藏在南面。”
看着面前粗略的地图,何傅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须知道,博鳌这个地方河川湖泊密集,林木杂密,是个利守不利攻的地方,而郑军有沿江布下三处要隘,似乎正是为了引诱清军逐一攻克,这就让何傅产生了疑虑,是不是要按郑军的节奏起舞呢?
看到何傅思索的样子,一边总兵官建议道:“军门,下官以为海逆虽在河北有三处砦堡,但官军几近三万,若是一股脑的堆在砦前怕有冗兵的嫌疑,是不是分兵溯河而上,择一水浅之处过河,也好直趋沙美内海抄袭海逆腹心之地。”
分兵?利用万泉河分割官军?言者无心听着有意,何傅的眼睛顿时一亮,或许这才是郑军真正的意图,但郑军有这么多兵力吗?亦或是这几个月里的的确确有大队郑军自琼州而来,不过,郑克臧不准备守东宁了?
何傅的思路有些混乱了,他蹇着眉头想着,现在再向福建询问敌情肯定是缓不应急的,而今之计,也只有边打边探了,于是他笑道:“左江镇此言大善,不过,总先要知道郑军的堡寨是不是银样蜡枪头才好。”
说到这,婉拒了分兵请求的何傅下令道:“各部就地扎营,探马仔细打探郑军动向,务求确认郑军的兵力。”
“郑军来了。”昌化的失陷固然不足以动摇何傅的决心,但儋州等地的清军却一日三惊,这不,看到一艘郑军的双帆艍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儋州湾里,顿时引起了一阵狂乱。“快,回州城向都司大人报告。”负责白马井烽火台的清军把总第一时间跳上他那头老驴。“你们给我守住了,等援兵来了,本官给你们请赏。”
可谁都不是傻子,把总前脚刚走,几名绿营兵便一哄而散,甚至连烽火都忘了点燃,倒是对岸洋浦的烽火台还算尽职,但直冲云霄的烽火却造成了极大的骚动。
十几息之后,咸塘、海踢、花冲等烽火台的狼烟相继点燃,又过了一会,望见海湾对岸冲天的烟柱的新英烽火台也在慌乱中升烟示警,很快,接力棒一棒一棒传到了儋州城中。
看到警讯的守城清军慌慌张张的关闭儋州四门,而儋州城内的主要街道也在片刻的骚乱后陷入了一片死寂,倒是几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处川流不息的都是搬运财物的佣人,悲切的哭声和惊恐的叫声,带来几分末世的恐惧。
坐在双帆艍船上带着不过一班人的黎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造成了如此大的声势,要知道海兵队本来没有继续北进的计划,只是在田超的一力坚持下,才派出一条船试探着从海路进行袭扰。
“黎护军,岸上的烽火都点起来了,咱们是不是该回了。”同样被称为船长,但双帆艍船的船长何之超只不过是正八品的修武副尉,即不能与夹板炮船船长的正六品承信校尉军阶相比,也不能通报船及大福船船长的正七品忠武校尉并论,甚至在以从七品护军校尉出任水师海兵团团参军的黎辉面前都要以属下自居。“要是晚了万一清虏派船夹击,咱们可就。”
“何修武说得虽然有理,但烽火已经点燃许久了,可有清军出击的迹象。”
何之超并不是明郑马尼拉商馆馆主何之洲的兄弟,勉勉强强算是五百年前同一个祖宗的他是收编自舟山的反清义军,简而言之也就是海盗,因此被黎辉用略带调侃的语气一说,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既然护军不怕,在下也有什么害怕的。”
“那就好。”黎辉一指不远处的海滩。“那里是不是盐场。”何之超扫了一眼点点头。“过去,贼不空手,咱们既然来了,总不见没有战利品就回去吧,带上盐也好堵上那群混蛋的嘴。”
艍船上载的小舟分两次把海兵队运上盐场,何之超的眉头就紧缩起来,他刚刚也就是赌一口气,说实在的,要让他在这个死地里待着,还真有些让给他提心吊胆呢。
不过何之超算是白担心了,看到郑军登上海滩,盐场的大使带着几十个盐丁夺路就跑,未经抵抗就将成山的海盐拱手送给了黎辉他们。倒是没有运载工具的黎辉看着这些盐瞠目结舌了半天,才勉强找了几个草袋运了回船“海逆一共掳走海盐四百石。”郑军骚扰了一圈便退走了,好不容易安下心来的知州和都司还还没有来得及弹冠相庆,下面的损失就报了上来。“另外,海踢、花冲各损失火炮一位,这,这让本官如何向知府大人报告。”
其实知州也明白,郑军前来的只是一条小船又怎么能运走四百石海盐,无非是盐场里动了手脚,至于汛兵丢失的火炮吗,也估计熔了铜器或遭了私钱了,不过这些应该自己都有份,既然如此,那就要把一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了才好。
“大人,小的以为,海逆以大船十五艘并小舟近百,突入儋州湾,都司大人亲率部伍死守儋州城,终于仰仗天威击退海逆,损失伍员百余人,军械若干,此外,海逆还掠走海盐等物资无算。”边上的师爷如此进言着。“为确保海逆并非引蛇出洞,都司大人并未出城追击,待第二天再派探哨,才发现海逆已经遁走。”
“这样,这样好。”边上的都司大人眉开眼笑,这样不但有军功,该填的窟窿也一笔勾销了,是不是还能因此再赚上一笔,自然要看他跟知州讨价还价的结果了。“不过,是不是还要写上知州大人亲上城头督战,才使得官军士气大振之类的话。”
“这些写不写都无所谓,只要城守住了就是本官的大功一件。”话虽如此,幕僚自然不会不大书特书一笔的。“都司大人,府上的文书好写,可今日只是海逆的探哨,万一日后海逆大举进犯又该如何是好。”
“知州大人考虑甚是,虽然眼下乡勇也已经招募了不少,可乡勇的战力。”都司也眉头紧锁,显然也生怕郑军蜂拥而来。“下官的意思,应该连同报捷文书一起向府城求援,至少要让知府大人给儋州调来一两个营头才好。”
知州忧心忡忡的说到:“怕只怕知府大人以府城兵少为由,拒不发兵呢。”
“若是知府大人不愿从府城抽兵,是否可以请他安排抽调临高、澄迈两县的兵马前来增援。”都司的算盘是既然自己挡在郑军的行军路线之上,那么要是自己不保,下一步临高、澄迈自然也无法保全的。“大人也要跟两县痛说利害才是。”
“也只有如此了。”
“大人。”知州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差役进来禀告着。“城中大户请大人开放城门,以便他们前往府城避难。”
“这些个混账家伙。”知州咒骂着,但大户多少都有些背景,不是他一个散州的州尹可以对付的。“算了,打开东门,让他们赶快走。”
衙役刚刚想退下,都司却阻止道:“慢!要是他们走了,这饷、粮怎么办。”
知州闻弦歌而知雅意,但有些话不能由他出口,所以他故作不解的问道:“都司大人的意思是。”
“走可以,总得留下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