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幺茶馆里面,金水悠闲地啜着茶,旁边的几个茶客大声谈论着一位算命先生的神奇。
“这个外地的黄半仙真是奇了,我孩子他舅丢了一头驴,问他驴跑哪儿了,他点了几下手指,就说向南走五里路,到某某某家,如果去晚了,就找不回来了,孩子他舅赶到那家,果然看到驴被拴着,偷驴的家伙正磨刀呢!”
“我家婶子的婆婆病重,她拿着婆婆的生辰八字去给黄半仙看,半仙一看八字,就说,都要死的人,还拿来算么家?等她一回家,婆婆就死了!”
“更奇的是,黄半仙居然能算生男生女,城东米粉店王麻子的老婆生了五个女儿,挺着个大肚子去算命,半仙断定她这回还是生女儿,你说巧不,她昨天真的又生下一个女儿,真是神了!”
……
金水好奇地问:“你们说的这位黄半仙在哪?我怎么从没听说?”
茶客们答:“黄半仙上个月才从安徽来到莲城,你当然没有听说,他在城隍庙旁边摆了一个摊,每天他只算八人,多一个都不算。你要想找他算命,要起早床去排队呢!”
金水决定去看看。
他来到城隍庙,果然见到一个年约七十的老者,面容清癯,长须飘飘,颇有气韵,端坐在一张长桌后面,桌上铺着一张红布,上面摆着一筒竹签,几本卦书,红布垂下来,写着:求财测福,诚心必应。
已有不少人排队等候,快要轮到金水时,老者宣布:“按惯例今日已满八人,请各位明日再来!”
金水心有不甘,拖着跛腿凑过去问:“半仙,真的一个都不多算?”
黄半仙抬起头,看到金水一瘸一拐,眼睛一亮,但瞬间就收敛了光芒,摸着长须,沉吟道:“嗯,我看你印堂之间有些蹊跷,不是大福就是大祸,老朽今天怕要破例,为你一算,算得准,不收钱,说得实,不怪罪!”
金水报上生辰八字,黄半仙两眼微闭,捻动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突然睁眼道:“你命里犯金,八字缺土,说明你财运极好,但是容易引来血光之灾,另外,你的腿不是很好。八字显示你会饮两眼井的水,但有一眼井是假井,就是说你表面上结了两次婚,实际上只结了一次。有一次,就差那么一丁点,你就和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可是节外生枝,你出了事。另外,你现在和一个你很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很痴迷她,她却和你若即若离,你们的关系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
金水大惊:“半仙所言,句句是实,唉,我这命是不是太薄?”
黄半仙说:“因你命里犯金,本不可在家中藏金埋银,如真有金银要藏,必得一八字多土多水的女人辅之,如若不然,那金银终会落入他人手中,给你带来大难啊!”
金水急切地问:“那能辅我的多土多水之人在哪?”
黄半仙闭上眼说:“天机不可泄露,老朽只送你八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金水还想再问,见对方已不再作答。
金水似有所悟:“懂了,谢谢半仙指点!”
他拿出一块银洋作为课金,黄半仙婉言谢绝,他连鞠数躬一跛一跛地离去。
一盏黑铁油灯散着昏黄的光,亦莲在做针线活,她左手戴着一枚铜顶针,右手捏一缕细线灵巧地飞动。有人叫门,她听出来是金水,也不抬头,应了声“进来”。自从金水答应把她当妹妹看后,她就完全信任金水了,不再担心他会有出格的举动。
“亦莲,你十指细又长,比仙女的手还巧!”金水夸赞道。
“金水哥,你尽拣好话说,么时候看到过仙女啊?”亦莲笑着说,她穿针走线的样子气定神匀,鼻翼沁出点点汗星。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仙女!”金水深情凝视她。
“金水哥,有事找我?”她岔开话。
“是啊,岂止有事?找你救我呢!”他说。
“救你?怎么救你?”她很惊讶。
“我今天找一个叫黄半仙的人算命,他算得真准,他说我喜欢一个人,但我和她就像水中花,”金水认真地说,“黄半仙还说我想在家中藏金埋银的话,一定要有一个八字多土多水的女人辅佐,不然,不光金银守不住,还会有大难!”
“你信这个?”亦莲抬起头,用牙将线用咬紧、绷直。
“信!我要把那个地方告诉你,不这样,我心里总不踏实!”他点点头。
“怎知那个八字多土多水的人就是我?”她低下头问。
“黄半仙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你是谁?再说整个莲城,我只信你!”他的眼里跳着热切的光。
她不再说话,撩起银针轻轻擦了一下头发。
“跟我走,我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从莲花池弄来的那些宝贝!”他突然拉起她的手。
几乎是被拖到他的房间。他让她举着灯,他拉开床,用一把瓦刀敲了敲床当头的墙壁,将瓦刀沿着砖缝插进去,抠出了几块青砖,从墙里面搬出一个黑木盒。
“全在这里了,想不想看?”他把木盒放到桌子上。
木盒长约一尺,宽厚均约六七寸,不等她回答,他就打开了。
一道绚丽的光华自盒中射出!他谨小慎微地一件件拿出来,在桌上摊开。
玉罗汉、玉藕、翡翠桃、金锁、金佛、金饼……莹莹宝气充盈了整个屋子,似乎使屋子都润透起来,这让亦莲如置梦幻。
“亦莲,你摸摸!”
她踌躇着,他拽了她的手,去摸那些东西。
她爱怜地抚着一节晶莹剔透的玉藕,玉藕镶着翡翠莲叶,还有红宝玉做成的莲花,莲花里面是娇颤颤的嫩黄莲心,一丝一缕,都用金线穿成。
“好漂亮的玉莲玉藕!”她忍不住赞道。
“现在,这么多宝贝,都属于我和你!”他抓住她的手。
“你弟上次来向你借几件东西,说是到省城买枪,救他们的同志。”她试探着说,“好歹你们兄弟一场,不妨就借几件?”
“他们搞‘共产共妻’,那我这些东西,不都成他们的了?”他触电似的放开她的手。
“不会的,哪有这事?”她笑起来。
“就算没有这事,我也不会借!我弟那是个么家组织哦?买枪的钱都没有,穷得响叮当,真借给他们,那不是有去无回?”
“他们的困难是暂时的。”
“算了,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了,我现在想的是,带着东西和你一起走!你说到哪就到哪,然后,我们买房子买店铺,做小生意,过小日子,你说怎样?”
“如今兵荒马乱的,带着这些贵重之物,能走多远?”
“亦莲,这么说,你肯跟我一起走?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花大价钱请保镖!”
“不,金水哥,我现在暂时不想离开莲城。”
“你还是瞧不起我贺金水!”
“不是瞧不起你,我觉得做你的妹妹也很好!”
“唉,好吧,亦莲,我不逼你。”
他怏怏地把宝贝一样样收进盒子,准备放回原处。
“慢!”她叫道,“你就不换个地方,这么相信我?”
“谁让我早就当你是最亲的人了呢?”他笑着说,用手比画着,“现在这个地方,天知,地知,我知,你知!”
她将心里掀起的无限波澜压抑着,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金水哥,你就不怕我,不怕我告诉别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怕!我相信你!”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恨你,但我会更恨我自己!”
夜色如黛,天空飘洒着丝丝小雨,莲城罩在一片烟雨迷离之中。街上人迹稀少,普善堂正要打烊,一条人影飞快地闪入了门内。
早有伙计通报了卢介康。
卢介康和张氏都急忙迎上前来说:“是修民呀,我们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皓月是不是去过你那里?”
贺修民点点头。
卢介康说:“她说你的组织缺钱,要我拿钱出来支持,我就给了她一张银票,她给你了吗?”
贺修民从口袋里掏出银票,放到桌上:“师傅,银票我带来了,我不能要!”
卢介康一怔:“你们怎么了?这鬼丫头,自打你那回来之后,一直在哭,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又不说,只闹着要赛龙船招亲!”
“赛龙船?招亲?”贺修民大吃一惊。
张氏说:“是啊,还有几天就是五月十五大端午了,她说要在莲花池设擂赛龙船,谁夺第一,就嫁给谁。这丫头,不晓得怎么了,我和你师傅劝了半天,她就是不听,说不让她招亲,她就去死!你说,她是不是不受了么家刺激,走火入魔了啊!该不会有事吧?”
贺修民沉思道:“皓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
张氏很吃惊:“修民,你怎么这样说?我和你师傅早就商量好了,要把月儿交给你的啊!”
卢介康接口道:“修民,我膝下无子,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娶月儿,你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贺修民脸上泛起愧色,喃喃道:“师傅,师娘,我可能要辜负你们所托了……”
卢介康与张氏对望一眼,然后问道:“修民,你是不是心中有人了?”
贺修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氏的脸色当时就有些挂不住了,还是卢介康镇定些,他走过来拍了拍贺修民的肩:“修民,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勉强你,但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徒弟,你和月儿永远都是师兄师妹!你们结不了姻缘,就做兄妹,做朋友,现在,你去劝劝月儿吧!”
贺修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卢介康告诉他,皓月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连晚饭也没有吃。
贺修民敲门:“皓月,是我,打开门!”
卢皓月冷冰冰的声音变得很锋利:“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贺修民又敲了几下门。
卢皓月的嗓子哭得有些沙哑,她不耐烦地说:“你走啊!这么大一个莲城,不是只有一个贺修民让我非嫁不可!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
卢介康与张氏面面相觑。
贺修民无奈地摇摇头,对卢介康说:“皓月正在气头上,我劝不了她。”
卢介康关切地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修民不语,卢皓月却在房内说:“爸,别逼问人家了,我和他没什么误会,只怪我太笨只晓得自作多情!现在我开了窍,五月十五大端午,赛龙船,选我的意中人,你们都别再来烦我了!”
一大早,普善堂的门口就围满了人,门口贴着一张红纸,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脸兴奋之色。会识字的人念出来声来:莲城男子,不论贵贱,不论贫富,只要年满十八,不过三十,尚未娶妻,均可参加今年的大端午龙舟赛,公平竞争,夺魁者,招赘为婿……
只不过一个上午,卢皓月赛龙船招亲的消息传遍了莲城。
莲城的单身男子无不跃跃欲试,普善堂门口,报名者排成了长龙,队伍一直蜿蜒到街心。
晚上,魏老幺茶馆里面聚满了人,茶客们差不多都是在谈论这件事。
也是凑巧,茶馆里在说书,说的正是“樊梨花招亲”这一节,说书人“哗”地一声收拢折扇,讲到那娇艳泼辣的樊梨花数落薛丁山忘恩负义:
几句话顶得我浑身颤,哪有此等无义男。他大喜之日把心变,竟然口出不逊言。我今被他下眼看,怎能相敬到百年?我在此地难立足,含泪回转寒江关……
邵大海与刘金堂等几个老茶客聚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谈论着这次“招亲盛事”。关仁松与谢九生死了之后,茶客队伍中又添了几张新面孔。
槽坊老板刘金堂尖嘴猴腮,下巴前倾,环顾四周时活像一只猴子:“诸位晓得吗?这次报名参加招亲的超过了一百四十人!莲城的男人简直都发了疯!”
“刘金堂,你怎么没发疯?比武招亲,人间美事,你也可以去报个名啊!”邵大海笑道。
“你以为我不想去啊!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又美如天仙,水嫩嫩迷死个人!不要说是娶到手,只说是睡上一夜,十年做梦都风流啊!这等艳福谁不眼馋?你邵大海不眼馋吗?”刘金堂吞了一下口水。
“我条件不够啊,一呢,并非单身;二呢,也过了那年纪。唉,只怪我姆妈把我生早了!”邵大海拍了一下大腿,好像真是有点失落。
茶客们一阵哄笑。
刘金堂瞟了一眼邵大海:“大海啊,只要你敢休了你老婆就行!超过年纪?这事好说,你说自己只有二十九,卢家上哪查?”
提到休老婆,正触动邵大海心中的痛处。前几天,他又提出娶小老婆,老婆差点没把他的耳朵揪下来。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故作高深地说:“卢介康早就打算把女儿许给贺修民,怎么突然变卦了呢?这里面一定大有名堂!”
刘金堂不以为然:“有么家名堂?贺修民是赤党,人头值五千大洋呢!嫁给贺修民,那不是自投鬼门关吗?卢介康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邵大海肯定地说:“我看哪,这一场大端午的龙舟比武招亲,怕是有一番争斗,我们就等看热闹吧!我和你们打个赌,这次要是不出点事,我不姓邵……”
得知卢皓月要赛龙舟招亲,亦莲心神不宁,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愧疚。
她想去找贺修民,说说自己的想法。卢皓月既然喜欢他,她就退出。他们两个才是金童玉女的一对,自己算什么呢?经历了王师璧与柴云飞,现在又不明不白寄居在金水这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堪。
亦莲在街上低着头边走边想心事,迎面忽然撞到一个人。
这人一把拉住她:“七奶奶,你到哪儿去?我正找您呢!”
亦莲抬头一看,是林三,她恼怒地摆开他的手:“放手!谁是你的七奶奶,放尊重点!”
林三恭恭敬敬地说:“我真该死,又说错话了,亦莲姑娘,我真找您有事!”
亦莲不理他,径直朝前走。
林三追上赔笑:“您别走啊,是我们家大少爷找您有事,他就在前面青莲酒家等您呢!”
她继续往前走,林三又追上来:“说是为了卢皓月招亲的事,有要紧话跟您说!”
亦莲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为卢皓月招亲的事?”
林三讨好地说:“您去去就晓得了!”
亦莲进了青莲酒家。
林三挑开门帘,雅间里的王京甫一见亦莲,连忙快步走过来握她的手:“亦莲,你能来,我太高兴了,快请坐!”
见她的手不让自己碰,他一笑,对林三吩咐道:“叫人上菜!”
亦莲说:“王京甫,我可没时间陪你吃饭!有么家话,快说吧!”
菜陆续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王京甫扶住她的肩:“亦莲,你坐下嘛!今天我是诚心请你吃饭!”
她侧肩摆开他的手。
王京甫说:“唉,你就是不吃饭,也要坐下,听我说嘛!”
见她坐下,他松了口气:“亦莲,我多么想见你!唉,我知道,你和卢皓月不是好朋友,不是为她的事,你是不会来的!”
她说:“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王京甫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看这赛龙舟招亲啊,里头大有文章,说不定,她是在和谁赌什么气?才想出这一招。”
亦莲暗自惊讶,难道这家伙晓得什么了?但又一想,这不可能。
王京甫突然问:“听说你哥当上闵旅长的副官了?”
她有些怒了:“这关你屁事,你东一句,西一句,到底想说么家?”
王京甫压低声音问:“你哥没告诉你,现在连闵旅长也报名参加龙舟招亲了?”
亦莲心下又是一惊,鄙夷道:“你是说闵成杰?他多大年纪啊?四十多了吧,卢家怎能让他报名?”
王京甫说:“闵成杰说自己年纪不到三十,谁敢说半个不字?半路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卢家恐怕没料到。前些日子,他委托周四新去卢家提亲被拒,这次,怕是要志在必得!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个可靠消息,这回,就连周四新也报了名!”
亦莲睁大了眼睛,愤怒挂在眉梢两端:“周四新可是有老婆的!”
王京甫说:“周四新以手下武黑皮的名义报的名,他倒不敢打卢皓月的主意,而是为了确保闵成杰夺第一,他的小九九打得再精,都逃不过我的眼,他想哄好闵成杰,取代我的位置呢!哼,想得倒美!”
亦莲骂道:“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无耻之徒,简直都疯了!”
王京甫忙说:“喂,你可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人!我是个好人啊,我在想,是你关亦莲招亲就好了,我马上蹬了那黄脸婆……”
亦莲打断他的话:“算了吧,我没兴趣听你肉麻,说吧,告诉我这个,想要我做么家?”
王京甫说:“唉,我呀,是想让你劝劝卢皓月,别搞什么赛龙舟招亲了。如果她不想落到闵成杰手里,就趁这几天,收拾好东西离开莲城,越快越好!”
见亦莲不语,他叮嘱道:“亦莲,我可是把你当作最亲的人啊,别让闵成杰知道是我出的主意!”
亦莲冷笑:“放心吧,我没你那么卑鄙!”
从青莲酒家出来,亦莲更不安了,她又去了元庙观。
元庙观内,香火缭绕,鼓笙齐鸣,铙铛声声,主殿内,一群身着彩衣的道士正在做法事,他们念念有词有说有唱,进退拜揖井然有序。
亦莲瞅了一眼,刚扭头,就撞见了王金山,他悄声说:“后面有尾巴,你先到救苦殿去上香!”
亦莲回头,果然看到一个人,闪到了一棵粗壮的白果树后面,身形有点像林三,想到王京甫又玩这一套,不由既厌恶又愤怒。
她在救苦殿里点了三支香,跪在右边的拜垫上,将头叩了三次。等她站起身时,有人说话了:“这位女施主,是还愿还是找人?”
是清虚道长,她一喜:“当然是找人了,我表哥在不在?”
清虚道长微笑点头。
两人正聊着,王金山进来了,他与清虚道长对视一眼,对亦莲说:“是林三,我认得这家伙,现在他走了,对他,以后要防着点!修民哥在道长房里,你去找他吧!”
亦莲点点头,就向清虚道长的住处走来。
贺修民见到亦莲,很高兴,她还未开口,他就猜出,她是为皓月招亲的事而来。
她略带调侃地试探他:“皓月的招亲告示一出,普善堂的门槛都被踏平了,你没去报个名?”
他说:“怎么没去?一大早,我就报了名!”
她一愣:“你,你……”
他捉住她的手:“莲,逗你玩的!”
她撇了撇嘴,怨道:“就算你是真报了名,我也没资格不让你去啊!”
他软声细语道:“我怎么会去报名呢?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何况,我的心早被某个人填满了!”
她含嗔带怨剜他一眼:“你就舍得小师妹被别人抢走啊!”
他露出一口白牙粲然而笑:“有什么舍不得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师妹自幼喜欢武艺,肯定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选出意中人!”
她突然说:“如果闵成杰和周四新也报了名呢?”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亦莲认真地重复了一次,转述了王京甫在酒楼里说的那些话。
“无耻,简直太无耻!”他握着拳头,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压抑着想扼断什么毁灭什么的冲动,“不行,我一定要阻止这场阴谋,不能眼睁睁地看到皓月落在他们手里!”
她关切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语气坚决:“这次龙舟赛,我要参加!”
她很担心:“修民,你能抛头露面吗?他们要用五千大洋换你的人头,这下可好,你主动送上门……”
他说:“普善堂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惜付出生命!”
她着急地说:“修民,你可别乱来,白白送死不值得啊!能不能让你师傅劝劝皓月,别搞赛龙舟招亲了,就在这两天离开莲城?”
他马上否定:“不,不,她的性格我了解,她铁了心要做的,谁也拦不住她,再说,她搞赛龙舟招亲,就是和我赌气。”
她沉默了片刻,咬着嘴唇说:“我来之前,就想好了,皓月她是真的喜欢你的,你呢,不如上门跟她认个错,这样,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她就会放弃招亲的想法……”
他扯住她的手:“莲,你在说什么呀,让我向她认错?我爱你,怎么会有错?”
她一脸怅惘,拿开他的手:“或许,我们不该相爱,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我是个多余的人,不该夹在你们中间,现在离开我,你还来得及!”
“不,莲!”他扳过她的脸,“你这样说,我的心都要碎了!千万别再说离开的话,相信我,今生,除了你,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心里太乱。”她眼神里也流露出万千不舍,倒在他怀里,任他搂紧她,迷醉地低喃,“好想,你永远这样抱着我!”
两张唇吻在一起,难舍难分。
“假如这次龙舟赛,你得了第一,是不是要娶她?”她突然问。
“不,当然不!”他一怔,“我还真没考虑这个,我一想到周四新和闵成杰都参加,就像吃了死老鼠一样难受!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如果你得了第一,又不娶她,那她岂不更恨你!”她半撒娇半认真。
“我可以跟她解释,我相信,她最终会明白我的苦心,依她的个性,如果非要嫁给闵成杰,她会来个鱼死网破,而我不娶她,她最多只会一时伤心。莲,请相信,不管这次龙舟赛结果如何,我都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相信你!现在,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的安全……”
“莲,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他温柔地轻抚她仰起的脸。
莲城人称五月初五为小端午,称五月十五为大端午。小端午,莲城人打扫庭院,在门上挂起艾蒿,小孩们的手脚套了五彩花线,有的还佩了能避邪驱瘟的香囊。家家户户都开始吃粽子、芝麻绿豆糕、包子、盐鸭蛋。莲城民谚云,“端午不吃粽,老来无人送”,“吃了绿豆糕,小伢不长疱”。而到了大端午这一天,万人空巷,“宁荒一年工,不荒五月船”,莲城人兴冲冲涌向莲花池,观看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把个莲花池挤得水泄不通。
这莲花池好像也通人性,端午时节,它的四周就长满了初生的绿荷,但是池子当中,却是一汪白水,片荷不生,供人们进行划龙舟比赛。
人们又说这莲城是藏龙卧虎之地,原来这四个城门都有双龙把守,东门有青龙、赤兖龙,西门有白龙、金龙;南门有乌龙、翡翠龙,北门有蓝龙、五色龙,八条龙平时供在庙里,一到端午就被布置到各条龙船上,龙头置于船首,龙尾置于船末。
龙船长短不一,短的三丈左右,长则达到五六丈。立于船首指挥的旗手,俗称“踩头”,是整只船的灵魂与核心,他既是领头的大雁,又是冲锋陷阵一马当先的将军,他掌管着船上桡手用力的节奏,他的气势与动作,直接左右着全船人的信心与命运;船舱中间竖着一面锣一面鼓,一人敲锣一人击鼓。桡手头戴紫荆树枝编成的帽子,分坐龙船两旁;船尾由两位经验丰富的老艄公摆动船艄,掌握平衡与方向。参赛的船只从双莲桥划向莲花池西边的夺标台,水程约三里路,船只冲过终点红线,旗手伸手摘得红锦为胜。
莲城年年赛龙舟,但赛龙舟招亲还是破天荒第一回,所以今年的大端午比往年热闹许多。这也难怪,以前赛龙舟的彩头,不过是一百块光洋,今年的彩头,可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
这天,莲花池边彩旗招展,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平时不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大大方方来看船了,池边衣香鬓影,银钗闪亮。有意中人的,借这个机会,会一会情人;没意中人的,看划船的后生哪个顺眼,找个机会送荷包。适逢桃李瓜果成熟的季节,卖桃子的,卖白瓜的,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穿梭叫卖。来得早的还可以抢占有利位置看船,来迟了的,就只好爬池边的柳树了。
亦莲早早地来到了莲花池,急切地搜索着各条船上的旗手,既希望看到贺修民,又担心看到贺修民。
往年的龙舟,只有三四十只,今年的龙舟却达到一百多只。这么多船排成数排,停在双莲桥边,蓄势待发,像一条条巨龙匍匐着结集着,亦莲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有看到一个像贺修民的人,心里七上八下,滋味复杂。
卢家规定大赛分初赛、复赛、决赛,采取淘汰制,落败的船即失去晋升资格,决赛的胜出的旗手,就是卢家的新女婿。
夺标台后面,是卢家招亲的观赏台,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两侧的杉木台柱上,贴着一副对联:逢佳节万水欢歌百舸夺锦,觅良缘千门喜庆比翼飞天。
观赏台的两侧,早已煮上了四大锅粽子,来看船的人,可以免费享用,糯米与粽叶的清香被热气一吹,满池皆香。台上摆了桌椅四排,大鼓二十面,响锣四十副。卢介康与女儿卢皓月坐于最前排正中。卢介康身着紫袍,神色凝重,卢皓月一身白衣,干练而娇俏,脸上并无半点喜悦。王京甫与商会会长柳臣尧一干人坐在一边,热烈地谈着什么。观赏台两边,站着两列荷枪实弹的士兵。虽没有见到贺修民,亦莲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她还看见哥哥关旭也在其间,腰里挎着短枪,穿上笔挺的军装之后更加英俊有形了。
台上的锣敲起来,鼓打起来,鼓手们头扎红巾,****上身,鼓槌翻飞,每击一下都声若闷雷。每只龙船下水之时,都有造船师傅提一把利斧和一只雄鸡上船,向龙头磕过头后,他一挥利斧剁断鸡脖,将鸡血抹在船身,以示吉利。
用桐油漆得金黄光亮的龙舟,一字排开,在岸边听令。一位老者举起三眼铳朝天放铳,铳声震彻云霄,各船争先恐后,劈波斩浪,莲池内顿时波浪翻涌,池水激荡澎湃冲刷池岸,哗哗作响,锣鼓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岸边的小孩拍手唱起了《划龙船》:
五月五,五月端,
五月十五划龙船。
头上戴的紫荆冠,
手里的桡子尺把宽。
锣敲破,鼓打穿,
桨一沉,船一翻,
龙头下水抽藕苫。
水淋淋,落汤鸡,
岸上的看了笑嘻嘻,
淹死两个好洋盘洋盘:外行。。
几轮下来,淘汰了一百多只船,余下四只进入决赛。
也是巧得很,这四只船上的龙首,正是金龙、白龙、青龙、赤龙。
趁这四只船还没正式开赛,亦莲挤过去看这四名旗手生得什么模样。
金龙舟头,站着一个脖子粗脑袋大的家伙,这家伙不时摸摸自己的平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船头还立着一只雄鸡,与龙作伴,意为“龙凤呈祥”,船上的桡手都着黄色短衫。亦莲听旁人议论,说这个旗手就是闵成杰。
白龙舟上的旗手,生了一张墨炭似的黑脸,正是周四新的手下武黑皮,桡手都是白衣加身。
青龙舟上的那个旗手,头戴紫荆冠,脸上用各种颜料涂成各色线条,像鞭痕又像龙身上的彩色鳞甲。怪的是,他每次指挥,都是一手打伞,一手摇旗。有人说,他打伞是为了遮太阳,有人说,他打伞,是为了耍酷,就是说,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他船上的桡手,一律黑褂黑裤。
赤龙舟上的年轻旗手,亦莲倒是认识,他是易家油坊的大公子易先卓,他船上的桡手穿红衣。
没有见到贺修民,亦莲心里还是不安稳,现在,她倒是盼望易先卓能拿第一,听人讲,易先卓人品不错。
马上要开赛了,亦莲又挤回观礼台附近。
从远处看,只见桡手微伏身躯,将桨朝天,铳声刚响,几乎所有的桡桨猛落水中,水花四溅,呐喊声伴着震耳的鼓声铿锵起伏,四只龙舟如捕捉猎物的巨型水兽朝前扑出。
桨影飞动,你追我赶,划过一半水程时,亦莲看到易先卓的赤龙舟一路领先,不由激动地叫起好来:“赤龙船,加把力!加把力!”
然而,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后面的两只龙舟就并排抢上前来,是武黑皮的白龙舟与怪人的青龙舟。武黑皮身子弯成弓形,使足全力,挥动着一面三角旗。怪人指挥龙舟时,依然一手撑伞一手舞旗,那是一把桐油浸过的黄布伞,长柄,曲把,如一面圆镜反射着初夏的阳光,晃得看船的人有些眼花。
在翻江倒海的助威声中,这两只船咬得极紧,离夺标台也越来越近,亦莲忽然听得那怪人的龙舟上有人领唱起一支曲子,一船人都跟着唱和:
领:人坐稳罗,心莫慌啊。
齐:划!划!划一船呐嗬,龙彩划!
领:上身低哟,好出力哟,
齐:潮齐!潮齐!划一船,龙彩划!
领:桨伸直哟,莫打横哟!
齐:潮齐!潮齐!划一船,龙彩划!
领:划一桨罗,近彩礼哟,
齐:划,划!
领:莫歇劲哟,肯定赢哟!
齐:划!划!呵喏喏划!
这略带嘶哑的声音穿透了阵阵鼓声和喧哗,说来也怪,这节奏鲜明的号子一喊,青龙舟好像吃了什么猛药似的,又长了十分精神,一下子超出了白龙舟一船的距离。
白龙舟不甘落后,紧追上来。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武黑皮将旗朝青龙舟一指,白龙舟竟生生地斜刺着撞过来,上面的桡手举起桡桨砍向青龙舟,青龙舟上的桡手举桨反击。
武黑皮伏身操起一根青竹篙,扫向那打伞的怪人,怪人用伞一挡,武黑皮被震得单腿跪地,竹篙差点脱手。他爬起后抡着竹篙再次横扫,怪人反手一格,拽起竹篙,乌龙摆尾一般倒扫过来,武黑皮跌入水中。
观众先是惊呆了,接着便喝起了倒彩,观礼台上的人也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王京甫坐着没动,脸上滑过一丝冷笑,卢介康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卢皓月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白龙舟上两侧的桡手,猛地将桡桨搭成一个“八”字,一白衣人腾地跳起,立在船尾的两只桡桨上,然后他踩着桡手们伸出的桡桨,像在水上踩过一路梅花桩,跳到了船首,一个腾空翻,拾起三角旗,摆出白鹤亮翅的姿势,来了个自觉英武的亮相。
亦莲眼尖,一眼看出,这人正是周四新!心里又是一紧。
周四新朝前挥旗,桡手们齐力划水,超出了青龙舟半个船身。他的旗帜又在空中舞了一个圆圈,二三十个桡手一齐出手,桡桨如刀,从四面八方一齐飞向青龙舟上的怪人!
怪人一抖手中的竹篙,抡圆了如疾风暴雨扫出去,桡桨从桡手手中飞出,或落入水中,或反弹到桡手脸上,打得桡手鼻青脸肿。
周四新隔船跃起,如一只鹰隼,扑向黑衣怪人。怪人丢掉竹篙,轻轻避开。周四新落在青龙舟头,左手抓向怪人的面部,右手锁向他的咽喉,他举伞相迎,周四新身形一扭,已至他身后,双掌同时发力,排山倒海地推出一招。怪人早有防备,蹲地后扫,周四新一点脚尖,跳回白龙舟,青龙舟猛晃一下,差点翻覆,幸亏后面的艄公将船稳住。
白龙舟比青龙舟的舟身差不多要长一半,上面坐的桡手也多,他们仗着人多,再次举桡击打青龙舟上的桡手。青龙舟就像腾江的猛龙被激怒了,桡手们乒乒乓乓混战在一起,有人被桡桨打得头破血流,落入水中,两只船也缠在一起打起了旋旋。后面的两只龙舟——金龙舟和红龙舟乘机追了上来。
眼见闵成杰的金龙舟抢到了前面,黑衣怪人旗帜一挥,青龙舟立刻摆脱白龙舟,追上了金龙舟。周四新一摇旗,白龙舟像个无赖再次缠上了青龙舟。
黑衣怪人从青龙舟上纵身一跳,单腿立于白龙舟的龙头之上。周四新飞起一脚铲飞龙头,怪人持伞从空中跃下,向周四新后背拍出一掌。周四新身子一歪,顺势以肘尖横击怪人两肋,怪人扭身避过,那把黄伞突然合上,如同一柄长剑,速度陡然增加十倍,直刺周四新前胸,他大吃一惊,躲避已是不及,以双掌夹击伞尖。一道金芒闪烁,黄伞突然撑开,将他半个人弹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后面的桡手一阵惊呼,但只是一瞬,他就脚勾船舷,如猿猴摘果,翻身上船,而且手里多了一把牛角刀。
亦莲不由惊叫了一声,蹙紧了眉头。
台上的人大都坐不住了,议论纷纷,毕竟,好多年来,莲城赛龙舟时都没有发生械斗了。这时,林三不知从何处冒出,凑到王京甫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王京甫既紧张又兴奋,立刻站起身,叫过黄心安,吩咐几句。黄心安带着几个拿枪的警卫,守住了夺标台的出口。
这一切,亦莲没有看到。这时,她的心都在那个怪人身上,不知何时,她已出了一身冷汗,衣衫微微洇湿。
两人见招拆招,拳来脚往,斗得激烈,怪人一直伞不离手,伞成了他进攻的武器和防御的盾牌,攻则无孔不入,守则密不透风。周四新手舞牛角刀,左劈右刺,阳光下,黄伞的金光与牛角刀的白光闪烁交映,几十个回合之后,周四新渐落下风,那把黄伞几次勾住他的脚踝,差点把他带入水中。
然而,金龙舟再次超前领先,怪人瞅着金龙舟离抢标台的那道红线只有几丈之遥,掌法也急躁起来,周四新贴住他,撩挑缠裹,不多时,黄伞已被刺出了几个窟窿。
这时,岸上的几个兵痞大声喊起了号子:“闵旅长,划哟,划哟!不夺头名不罢休哟,闵旅长划哟!不夺头名不罢休哟!”
怪人稍一分神,胳膊肘就挨了周四新一脚,手中的黄伞倏地飞了出去,打向金龙舟上摇旗呐喊的闵成杰,闵成杰背部被伞尖戳中,哎哟一声,倒在船头呻唤开了:“混账王八蛋……”
金龙舟只是打了一下摆子,后面易家油坊的赤龙舟就追上来了。
这伞在飞行的过程中减了力度,所以力道已经不大,闵成杰爬起来继续指挥。
这边,周四新一脚踢向怪人面门,怪人低首斜身,反踹周四新的腰部,周四新站立不稳,跌下船去,未想,他落水时右腿一勾,带着怪人一起落入水中。
亦莲又发出一声惊呼。
两只船如无首之龙,缠绕在一起,桡手们举桡继续混战。
周四新和怪人在水里打斗开了。
怪人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头上的紫荆冠浮荡在水中,周四新嘴角扯出一丝邪笑,举掌狠狠向紫荆冠劈去,水浪飞起,柴荆冠荡开。他一掌落空,浮在水上茫然四顾,怪人从水中跃出,冷不丁勒住他的脖子,他用牛角刀朝后猛刺,怪人松手再次潜入水中。
等怪人再次浮出水面时,脸上的颜料经过水的浸泡,已渐渐退去,面目渐渐清晰,额上那道蚕蛹般的伤疤,也明朗起来。
“是贺修民,快抓****!”这一声喊叫,不亚于一声惊雷。
喊叫者是白龙舟上的马铁成。
王京甫大声叫道:“黄团长,快开枪!”
守住夺标台出口的警卫拉开枪栓,瞄准水中的贺修民。
卢介康“嚯”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不准开枪!”
卢皓月惊愕地站起,抽出长剑:“哪个开枪,我就对他不客气!”
亦莲早就看出怪人就是贺修民,这时更是紧张之极,生怕那些兵们真的开枪。
这时候只听到一人喊道:“不准开枪,抓活的!”
只觉声音耳熟,亦莲循声望去,只见哥哥关旭用手压住了两个士兵瞄准的长枪。
黄心安听到这一声命令,好像得到了灵感似的,对身边持枪的警卫喝道:“对,不准开枪,抓活的!”
周四新本来就觉得对手的武功路数似曾相识,现在贺修民露了真面目,于是,牛角刀在他手中挥舞得更加辣狠,刀刀刺向贺修民的要害之处。
贺修民左闪右避,使出那套“莲花掌”劈斩回旋。
旁边鼓声阵阵,金龙舟冲在前面,离终点红线只有二十箭步的样子。
贺修民再次分神,躲避稍慢,肩头就被刺了一刀,鲜血直流。
亦莲花容失色,失声叫道:“修民哥!”
周边的看客诧异地看着她。
周四新发出阵阵狞笑:“哈哈,姓贺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莲花池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着,他又是一刀刺向贺修民,贺修民在水中腾地向右转身,旋起一股巨大的水浪,然后左掌抖出,击其面门,再抖右掌,掌心向上,斩挫他持刀的手臂,只是一瞬,那把牛角刀,就到了贺修民手中!
周四新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牛角刀就扎进了他的左眼!
一声惨叫,周四新满脸是血!
与此同时,金龙舟冲过红线,闵成杰摘到了红锦!
马铁成掏出短枪,对着贺修民开了一枪!由于慌乱和船体剧烈摇晃,枪打偏了。贺修民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快救周团长!”马铁成叫道,跳入水中,向周四新游去。
青龙舟上的桡手也纷纷跳入水中,向岸边靠拢。
一颗人头在岸边浮出,看船的人乱成一锅粥。
“活捉****贺修民者,赏一万大洋!”王京甫声嘶力竭地叫道。
贺修民一跃上岸,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他脸色苍白,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恨恨地朝夺标台处看了一眼,朝前跑去。
持枪的士兵如潮水般涌过来。卢皓月急急地奔过来。亦莲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的的的”,狂乱的马蹄声突然响起,疾风般驰来的是一辆马车,赶马的汉子生着一张红脸膛,虎虎生风,喊道:“快上车!”
贺修民跳上马车,几个士兵冲过来,汉子扬起马鞭,抽倒了几个,士兵爬起,举枪射击,马车夺路狂奔,车轮卷起滚滚尘土,子弹从马车周身擦过,不一会,马车就看不见了。
黄心安慢慢腾腾地追上来,对警卫骂道:“一群草包!”
关旭若有所思地看了黄心安一眼,也跟着骂那些士兵:“一群饭桶!”
王京甫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妈的,都是些吃干饭的家伙!”
亦莲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神情虽然放松下来,脑子里还是混乱如麻,她无力地靠在池边一棵柳树上,喘息着。
卢皓月也张望了好久,才转回身子,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怅惘,有委屈,有痛苦,有迷离,有愤怒,也有无能为力……
她正好见到亦莲,全身一颤。犹豫着,不晓得该不该走过去。
这时,系着红绸的闵成杰,在众人拥簇下走过来,得意地笑道:“卢小姐,本旅长可是得了头名哟,你要说话算数哦!”
卢皓月看也不看他,扭身走开了,晾得闵成杰讪讪地:“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京甫躬身笑道:“闵旅长不必见怪,人家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害羞着呢!”
随后,马铁成扶着周四新走过来,周四新一只眼睛已斜斜地绑了绷带,鲜血浸出,他强忍疼痛,不发出一下呻吟。
闵成杰连忙说:“哎呀,周团长,你保驾护航受了伤,要记头功啊,我会好好奖赏你的!”
然后,他吩咐关旭:“关副官,赶快找医生给周团长治眼睛!”
关旭嘴角扬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是,闵旅长!”
王京甫忽然记起什么,问黄心安:“青龙船上那些桡手呢?肯定和贺修民是一伙的,快把他们抓起来!”
黄心安看了看混乱逃跑的人群,无奈地说:“这些家伙溜得比兔子还快,早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