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志把突击的任务又一次交给了杨俊生。他命令杨俊生攻入前旗杆章后,迅速与困在村内的十六团取得联系。自白天以来,已听不到前旗杆章村内的枪炮声,杨得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十六团已经被敌人吃掉了,就由你们单独执行攻击敌首脑部的任务。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全纵队都在看着你们。”
杨俊生刚刚接受命令,一旅那边已经口号震天:“坚决打掉敌人长官部!”
“英勇杀敌,为人民立战功!”……
下午6时,太阳已经坠落,四野笼罩在静谧的黄昏之中。
没有冲天的红绿信号弹,也没有激昂的军号声,刚刚在崔曲前线旗开得胜的三营教导员周涤民,又一次带着七连隐蔽接近前旗杆章,出敌不意地在西南角打开突破口,迅速向村内扩展。
敌人经过昼夜苦战,已十分疲惫,除了警戒分队和值班火器外,其余都在地堡、工事、战壕内东倒西歪地休息。七连和随之拥入的突击部队如同神兵天降,竟使敌人呆滞了片刻,才仓促进行反抗。而那些来不及反抗的竟边撤边放火引燃沿街房屋,企图用大火阻住攻击部队。熊熊烈火、浓浓烟雾之中,喊杀声伴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把前旗杆章搅得沸沸扬扬。
三营赴汤蹈火攻到马法五长官部驻扎的黄龙庙西侧,遭到猛烈火力袭击。敌人几乎将所有的轻重武器全部集中在这个依托庙宇围墙修筑的工事里,砸锅卖铁,孤注一掷了。
一次次攻击,一次次受阻。倒下一批勇士,又冲上去一批勇士。
教导员周涤民也负伤了,他把七连指导员石玉昌、九连指导员李赞香喊来,喘息着说:
“不管有什么困难,你们都要想办法克服……一句话,拼命也要拿下马法五的长官部!”
石玉昌和李赞香立了军令状:“放心。打不下马法五长官部,我们不来见你!”
决死的战斗开始了!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石玉昌带领突击队架起长梯,从庙墙东面攀援而上,与扼守的敌人展开白刃格斗。
敌兵在长官的督战下,成群成群地疯狂反扑,先是用机枪、冲锋枪滥行扫射,继而用手榴弹、手雷野蛮投掷,接着又用石块、枪托、滚木、门板、开水,打砸泼洒登梯攀墙的突击勇土。
七连、九连前仆后继,轮番架梯攀登,终于以血的代价打开黄龙庙突破口,首先冲入敌长官部,打乱了敌人的指挥系统。
顽抗的敌人失去了指挥,顿时乱作一团,忽然又像得到什么召唤似的,一窝蜂朝西南方向仓惶拥去。
原来是马法五带着贴身卫队向那边突围逃窜了。
“决不能让马法五跑掉!”杨得志一声令下,一旅、二旅、三旅全部出动,漫田漫野追击溃逃的敌人。
真是兵败如山倒。刚刚还气势汹汹像群恶狼的敌人,转眼间互相践踏,争相逃命,成了一群被打断腿、砸断脊梁的丧家之犬。
旗杆章西南几公里的野外,像个围猎场,追击的、截击的、阻击的部队各显神威,用上了十八般武艺。有的战士跑得快,冲到前面把敌人的退路封锁,敌人只好又往回跑,正撞在追击战士的枪口下;有的连队看到敌人不追,抄近道赶到敌人前面潜伏下来,一俟敌人来到,轻重武器一齐扫射,像割麦子一样;还有的机枪手,杀开一条路,闯到敌人中央,抱着机关枪转着圈地突突,好像平地里刮起了旋风……
四连战士孔繁棋是个山西人,脑袋瓜灵活,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辆自行车追击,边蹬车,边用轻机枪点射;整得像个摩托化部队,光他一个人就打死打伤和俘虏敌人一百多。
炊事班长汤仁华手中没有武器,抡起了一根大扁担,威风凛凛倒像景阳岗上的武二郎,左突右闯,少说也捉了十几个敌人。
团政委张向善和团长老贾随同部队追击,早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位置了,除了手里拿的是手枪,别的和战士没什么两样。一次,几十个敌人向他们冲来,他和老贾握紧手枪,心想:敌人冲来就跟他们拼了。没想到,这伙敌人冲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全部跪倒,把枪举过头顶。
原来是来投降的……
马法五被包围,立即显出困兽的样子:长长的马脸变成紫色,两只小眼向外闪射着凶光。命令参谋长宋肯堂,发报重庆,请命李文自石家庄南来。这是陷入绝望境地的绝望的嚎叫。他现在没有防御体系,没有防御工事,部队已经失去控制,被包围在各个零散村落各自为战,这是不能有任何作为的。他现在感到刘伯承的本领,迫使他三万多人脱离原来的筑城地带,仓促南逃,在眼睛可以看到漳河之际,被刘伯承四面夹击,打了个手脚无措,仓皇应战,逃入村庄固守。马法五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宋肯堂说:“李文不会南来,即使来也赶不上了。就近的是三十二军,又被漳河阻遏。”他说,“刘伯承利用了一切条件,兵法上说的‘四军’之利,都被刘伯承运用上了。特别是利用平川的条件,对敌方实行宽面的大规模的攻击。这一击很难顶得住而不溃败,何况又诱使我脱离防御阵地,几万人在毫无掩蔽下仓促应战,不败何殆?”
马法五问:“现在怎么办?”他真是毫无办法了。被刘伯承步步紧逼,他可能采取的一切措施,着着失败。他气愤地说:“我还有一个警卫团,一个工兵团。四十军没被消灭,一○六师师长李振清在,三十九师师长司元恺也在,还有鲁崇义的三个师。迅速构筑防御工事,困兽犹斗,何况人乎?我手下还有三万多人,漳河南岸有两万援兵,跑不出就打着出去。
我命令:有动摇军心者,斩!临阵不前者,斩!违抗命令者,斩!”
连连说了几个斩字后,马法五觉得热血沸腾,一把扯开风纪扣。好像又充满了信心,而不是被刘伯承打得一败涂地的架式。
就在这时,副官送来一套便服。藏青色长袍大褂,青布帽壳。衣服折得整整齐齐,帽壳端正地摆在上面,副官双手捧着送到马法五面前。
马法五一见怒火中烧,刚宣布三个斩字,副官却把便衣送到面前,使他憋得脸都紫了,但是见到副官和参谋长宋肯堂诚挚的目光,马法五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逐渐地变得发黄,由黄变青,变成青苍色,眼里威严逼人的凶光也消失了,变成痴呆的表情。
显然副官送来便衣,是参谋长同意的,也许是授意的。在他的周围,人们已经失去了斗志,准备应付不堪设想的局面。
宋肯堂恳切地说:“权宜之计,以备万一。只要主官在,不愁后图。我立即组织防御。”
马法五不服气地说:“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要和刘伯承作最后较量。”但他还是不情愿地接过便衣。
宋肯堂已经在指挥参谋部人员焚烧文件和一切命令。司令部的一切动作,都显示出是在办后事。
马法五一揭去他的将军盔,戴上瓜皮小帽,立刻失去了他往日的威严,变得滑稽可笑了。就在这一刻,马法五脸上失去了光彩,显得苍老多了。疲惫、失神、背也挺不起来了。再看他脱下戎装,武装带、马裤、长靴;周身被一件旧的不洁净的长棉袍罩住。整个司令部顿时色变,不再像紧张威严的作战司令部,没有精神主宰。成了寒伧、慌乱、恐怖的乌合之众的场所。
马法五不敢看任何人,低下头去潸然泪下,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
宋肯堂硬撑着布置防务。
一○六师师长李振清和三十九师师长司元恺闯进来,一见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站在司令部里,先是一怔,尔后认出是马法五将军,十一战区的司令长官,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哭。央告着:“钧座,你不能这样……”
“钧座,穿上你的军装,下命令,叫我们怎么干就怎么干,有枪在手,谁也挡不住我们。冲出去,重整四十军,报今日之仇!”
马法五木木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也许他这一着错了,挫败了军心,造成败局已定的样子。
参谋长宋肯堂不耐烦地说:“二位冷静,感情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这是权宜之计,以备万一。留得钧座在,不落入刘伯承手中,四十军就可重振军威。你们二位不必痛哭,现在我有两个战斗团在手,可以固守待援。三十二军已经向****发起攻击,援兵指日可待。”
副官送来电报:“二十七师在东西玉曹被刘伯承包围。六十七师在螺王受到包围。”
马法五听了,一下子颓然坐下。这两个师是他目前仰仗的主力部队。二十七师被包围,将陷全局于被动,使他打无决心,走又走不脱。他现在佩服刘伯承是杰出的军事家了,每一举步都踩在敌方的致命之处。
西玉曹展开激战。
刘伯承司令员对陈锡联说:“包围西玉曹,使它失去掩护主力南逃的作用,便于杨得志全力歼灭四十军残部。同时拖住鲁崇义,使他难下丢掉二十七师南进的决心。西玉曹留待最后解决不迟,很好地组织进攻,以减少我军的伤亡。”
西玉曹在滏阳河东十里路,南距漳河二十里,北距白塔只四里路。大小狼营通岳镇的大道通过这里,控制这里就扼住三十军南逃的通道。
西玉曹四面是沙丘,村子有一道一丈高的围墙,村里有五百多户人家,村东北有几十座砖房,是全村的制高点。
刘伯承司令员早就看中这一步棋。二十九日夜,命令陈锡联连夜向下善庄、甘草营疾进。三十日,敌人一进村,陈锡联就以二十二团、二十四团同时向敌人发起攻击,二十三团为预备队。
柱子高兴极了,向排长金虎说:“要打就拣硬的打。这股敌人是守台儿庄的部队,打退了日军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和日本人拚过大刀片。现在日本投降了,日本兵已经放下武器,马法五倒想和我们较量较量了。给他一个厉害看看。”
柱子带突击班出其不意发起攻击,动作又快又猛,攻占了村西的沙丘,控制了西玉曹的围墙。兄弟部队也突破了敌人前沿阵地。两个团向村中发展攻势。
金虎带柱子的突击班冲入敌人营房。敌人刚进村,正在忙乱之际,柱子用冲锋枪逼住敌人:“谁动就打死谁,举起手来。”
我军攻关部队正在攀登高墙
敌人一个个丢下武器,举起双手做了俘虏。
后面敌人清醒过来,赶紧构筑工事。于是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柱子用手榴弹为前导,猛打猛冲,步步向敌人紧逼。每一座房子和街道的争夺,都经过反复的冲杀。
柱子杀得性起,和敌人展开白刃战,一条枪左冲右突,杀得敌人东倒西歪地向后退去。
金虎带了全排上来投入战斗。当初上太行山时,邓政委嘱咐他:“把柱子带出来。”他的理解是:“首先保障柱子的安全,不被敌人一枪打死。现在不用担心了,柱子在战斗中锻炼出来了。他一条枪可以敌十几条枪,冲锋起来使敌人来不及还手。但是金虎仍然牢记邓政委的话,以他全排的猛打猛冲保证柱子突击班的顺利推进。
激战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打退了敌人十一次反扑。
敌人也迅速加速了防御,在主要方向上抢修了碉堡,打通了房与房之间的通路,墙上开了三层射孔,构成严密的火网,阻止我攻势的进展,准备死守西玉曹,掩护军部和长官部南撒。
金虎带柱子的突击班,穿房打洞和敌人逐房急夺。最后攻占了西玉曹的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