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郁达夫大全集(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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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书信(2)

从今年的阴历正月起,我在武昌的狗洞里住了半年。钱也花了不少,人也见了不少,武昌大学的奇怪的情形,也知道了不少。前两期剑公的通信里所说的种种事实,虽则不是十分体面的事情,虽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不幸我却不得不承认是真的。这一期,又有一位学生,写信来辩明,同时在这辩明的信里,又招认了两件最不体面的事情,我不幸又不能为他辩护,也只能帮他承认说是真的。

所谓最不体面的事情,是哪两件呢?第一件,就是这位国立大学的学生,因为他个人的关系,上书湖北的军政当局萧耀南,要萧耀南用了他的势力来左右校长,用一个教书的人。我们先不必说这一件事情对不对,只须举出一个例子来说,譬如北京大学里,教员很多,意见学说,各不相同。若有一个北大的学生,因为他个人的关系,上一个呈文给章士钊或鹿钟麟或段祺瑞,要章士钊或李景林或段祺瑞用了他们的势力,来进退一个北大的教员,大家以为这事情是怎么样?若说因为湖北的军政当局就是武昌大学的董事长,经费等项,都要看他的喜怒如何的,所以萧耀南,十分有进退国立大学的教员门房斋夫之权。那么我又要说了,章士钊是教育的长官,鹿钟麟是负有保护北京地方安宁秩序的责任的军政当局,段祺瑞是一国的首脑,他们当然有进退一个北大教员之权,大家以为我这话怎么样?朋友们,我们还要叫什么“打倒军阀”,“教育神圣”?我说我们还是把娶媳妇儿,生小孩,大便小便等神圣的自由权,一齐交给了军阀吧!

第二件最不体面的事情,就是这一位国立大学的学生,上书萧耀南的时候,末后所具的名是“武昌师大国文系学生”。中国这几年来,大凡学校发生事情的时候,报纸上面总紧排着由一样的登广告者所登的两种极端相反的广告。一个广告说某某是混账,忘八蛋,一个广告说某某是尧舜再世,文武复生,下面的具名,都是全校学生同具。这是近几年来见惯的事情,这是中国人的善于影射的证明,这也是中国人的卑怯的劣根性的表现。章太炎在湖北一个私立的大学里演说,仿佛很赞成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说头。我也时常这样的想,作恶要作得大,做坏人要做得彻底。大丈夫要光明磊落,自家做错的事情,要自家出来承当。若鬼鬼祟祟,影射模糊,成功了自己来享受荣华,失败了由全班的人来受难,这岂是男子汉的行为么?看了前一期的辩正的信,尤其使我痛心的,是这一次的影射,非但是我们见惯了的平常的假冒全体学生的具名,却是更狡滑的留有逃避的余地的“武昌师大国文系学生”的具名。既要做一件不合理的事情,不敢光明磊落的出来负责,倒也罢了,还要想出很狡滑的方法来,预备一条被人发觉后可以设辞逃避的后路的这一种人,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呢?

隐恶扬善,本来是忠厚待人的美德。这一次竟把我们的家丑外扬出来,恐怕不是为长者的所应做的事情。不过我在此地,有两层苦衷,可以说出来作我的辩解。第一,我上面的通信,并不是专为个人而发。我只希望我们中国的青年,以后应该明白些,不要再去妄冀非分而攀附军阀的骥尾。并且做事情要负责任,不要畏首畏尾,希图影射。第二,我在武昌大学也曾窃食半年,与那位学生,名义上也有师生的关系,晓得了他的错误,而不以直言相告,良心上有点说不过去。此次回京,本为养病。闲居不久,就又技痒,居然又弄起笔墨来了,请诸位编辑先生,不要笑我。以后想打的不平很多,大约这一次通信,还不是最后的一次吧!

郁达夫

十四,十,十七

(原载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四日《现代评论》第二卷第四十六期)

致王映霞

王女士:

在客里的几次见面,就这样的匆匆别去,太觉得伤心。

你去上海之先,本打算无论如何,和你再会谈一次的,可是都被你拒绝了,连回信也不给我一封。

这半个月来的我的心境,荒废得很,连夜的失眠,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你几时到上海来,千万请你先通知我,我一定到车站上去接你。有许多中伤我的话,大约你总不至于相信他们吧!

听说你对苕溪君的婚约将成,我也不愿意打散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的婚姻,结婚与****,有微妙的关系,你但须想想你当结婚年余之后,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妇,或抱了小孩,袒胸哺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应走的路。

你情愿做一个家庭的奴隶吗?你还是情愿做一个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你的自由,决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抛去。

我对你的要求,希望你给我一个“是”或“否”的回答。

我在这里等你的回信。

上海闸北宝山路三德里A十一号

达夫

十二月廿五日

(选自《达夫书简》,一九八二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版)

王映霞致王映霞

霞君惠鉴:

二月八日的信,今天才接到,我已经了解你的意思。杭州决定不来了,但相逢如此,相别又是如此,这一场春梦,未免太无情了。

中国人不晓得人生的真趣,所以大家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就没有写信给你的资格。其实我的地位,我的家庭,和我的事业,在我眼里,便半分钱也不值。假如你能understandme,acceptme,则我现在就是生命也可以牺牲,还要说什么地位,什么家庭?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你的真意了。人生无不散的筵席,我且留此一粒苦种,聊作他年的回忆吧!你大约不晓得我这几礼拜来的苦闷。我现在正在准备,准备到法国去度我的残生。王女士,我们以后,不晓得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有?

达夫

二月十日

你说我这一回去杭州的动机是不应该,我真失望极了,伤心极了。

达夫又及

(选自《达夫书简》,一九八二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版)

致王映霞

映霞君:

昨天接到你的信后,又是通宵不睡,心里觉得异常的难受。早晨天刚明亮,就在炉子旁边写了那一封信(今天早晨发的),实在是头脑昏乱的时候写的东西,所以有许多不大合理的话,请你不要介意。不过我想在中国这样孤独的偷生过去,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实际上我现在正在准备着,准备于夏天到欧洲去。

正月初二三,我本想到杭州来的,一则因为身体不健,二则因为没有接到你的回信,怕到了杭州,也不能和你相见,所以就搁下了。现在我想,万一你能encouragemetocome,orgivemeasatisfactoryanswer英语大意为:你能支持我去,或者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还是能够马上动身走的。我总想再和你见一面,谈一谈胸中积贮在这里的话。生命的危险,我是不顾着的,什么地位,名誉,家庭,更说不上了。

我现在只怨你临去之前,两次三番的躲避着我,不使我有一个吐露衷曲的机会。

想他们,必在嫉妒你我间的好感。啊,我真不知道同是人类,何以会这样的不能了解?

你岂在嫌我的病吗?我若能养生,我的病是并没有什么危险的。

王女士,我在这世上生长了三十年,这一次还是我头一次的sincerelysailinginL-ewithyou,andwithyouonly,你竟这样的rejectme,你真狠心啊!

像这一种的怨言,本来不是manlyresignation的表白,也是我平常所看不起的行为,可是可是,到了此刻,我实在再也不能遮掩我的弱点了。王女士,我本来是一个弱者,我这一回就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使我强勇一点,使我能够把过去的沉溺的生活改过,因为L-ecandowondersL-e:应该是love的意思,意为爱能创造奇迹。,殊不知现在又是nearlydisappointing了。我仍在这里等你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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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达夫书简》,一九八二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版》)

致王映霞

映霞:

我觉得很满足,因为你能够爱我,了解我,我以后的生活,一定要受你的感化,因而大变了。今天在家里,也做了一天的事情,光阴一点儿也没有虚度过去,我想此后,总要一天比一天进步。映霞,我的主意已经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伤心,再疑我,还是好好儿的帮我工作吧。我想这样的工作过去,一年之后,必有效果,创造社若能够弄得好,我若有几万块钱在手头,那我们的事情是一定很容易解决的,现在请你不要失望,不要多愁。

今天晚上,天气很冷,周家又着人来叫我,我只好冒风出去。可是因为住在他家,怕要把我自己滚入他那个野鸡大学的旋涡里去,所以于八点钟之前,就又逃回到了创造社出版部里来。我坐电车经过偷鸡桥的时候,很想来看你,可是记起了你嘱咐我的话,所以不曾下电车。到了北站前头下车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吩咐我的话,叫我晚上不要回中国地界来,我心里除感激而外,更想得对你不起,因为不能遵守你的话。

映霞,今晚上我要早睡,我要为你而保重身体。我希望你也要为我而保养你的,因为你的身体,就是我的生命。窗外的风吹得很大,现在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我看书本来还想看下去的,忽而想起了你来信中所说的话——叫我多写信给你——所以就把书丢开,拿起笔来写这一封信给你。

明天大约是晴天,我午前要上银行去拿钱,但午后一定在家,你若愿意来,请你过来谈谈。或者这封信迟到,希望你能够约陈女士同来(大约五点钟之前最好),我们好一同出去吃晚饭。

蒋光赤今天来坐了半天,我告诉他想为他介绍陈女士的事情,他很喜欢,我说礼拜天我们要往吴淞去玩,他说他一定来,和我们同去。

我今天早晨接到你的信后,又有一封信写出了,大约你总已经见到。我们这样的多写信,恐怕要被人家识破,说我们的笑话,以后我和你约定,若没有重要事情发生,就于每日晚上写一封吧,你说好不好?此信写完后,我就要上床睡了。明儿再见。

达夫

三月十四日晚上十一点半

你今天早晨接到我昨晚发的那封信后的回信接着了。

(选自《达夫书简》,一九八二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版)

致李匀之

匀之老弟:

昨天谈得很痛快,可惜天气太热了一点,不能和你多谈一两个钟头。

自从被专卖特许的革命文学团体的创造社宣布了我的小资产阶级根性,而要我没落以来,我自己也好像是受了催眠术者的暗示,一天一天的只在沉没下去。迁居到这一个小乡镇后不知不觉又是两个月了,没有事情,从没有到热闹的上海去过。可是在这样的囚居境里坐以待亡的我这老人——实在是还并不十分老,但是有一位以年青和美貌为资本,常在和同性作家出比目集的艺术家,似乎天天在替我们登义务广告说老人某某等将出什么什么杂志云云——的养老院中,也时时有像你那么的珍客来过,实在是使我感到惊喜,同时又使我感到奇异的事情。

前数天刚有一位西门新开书店的某君来过,他寻我不着,就又写了一封信来,用意是和你一样地,要我为他们预备出版的杂志做一点东西。

近来头脑昏愚,实在不想做什么东西,肚皮里的一肚皮不合时宜,又不敢轻轻泄漏一点,免得得罪政府的当局和得罪那些正在高呼革命文学的文学青年。所以我于接到那封信后,就想了半天,想我这文章将如何的落笔。想来想去想了一个午后,我还是找不着妙计,最后就只好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劝他们不要再开书店,不要再出杂志的信。当然以开书店出杂志起家的人也有,如创造社成氏一门之所为,但我想现在如西门书店的某某及你老弟之流,是决不能干这一种勾当的,你们非但不能开书店发财,我怕一不小心你们简直要把老婆儿子都赔贴下去。英国的作家司考得和法国的小说家巴尔札克,大约是你所知道的吧?他们两人所吃的开书店的亏,你以为还小么?当上海交易所盛行的时候,伶俐多智的蒋总司令介石、宋国舅子文及戴大校长传贤诸公,还不免一个上当下台,如当时的交易所一样的目下的书店潮里,请你自己想想看,你还能够立得住脚么?

昨天你来的时候,因为谈得起劲,所以我不敢轻易的出言,怕打断了你的兴致,今朝庭户萧然,太阳下山之后,我却想起了昨天临别的时候你的叮嘱。别的文章,一点儿也写不出来,所以只好又把前几天给西门某书店的信里的要旨在此再述一遍。

当你新开书店,新出杂志的这一个当儿,我不来写一张红笺,恭贺你的开张骏发,却只是一味胡言乱道,讨这些不利市的彩头,自家也知道罪该万死,可是年纪大了,不大能够学那些临机应变,新从外国大学卒业回来的革命文学家了,所以有话只能直说,请你恕我这一张罗隐秀才的不出象牙的狗嘴。好在你们出的那个杂志,是在主张大家应该说出自己所想说的话的,因此我也敢大胆的相信,这几句话,对你或者是不识相的倒彩,但对你们那杂志的编辑先生,或者是会蒙他嘉奖的。再见再见,请你就以这封信来代替我的文章。

达夫敬上

一九二八年七月

(原载一九二八年八月十六日《山雨》第一卷第一期)

致《荒岛》半月刊的同人

近来的生活,正同住在荒岛上的人一样,孤寂得可怜,所以你们寄赠给我的《荒岛》半月刊第六期,竟从头至尾的细细味读了。自第一至第五期,我非但没有见到,就连《荒岛》半月刊这一个名字,也不曾听到过。但读了第六期后,倒很想并前几期的也拿来一读,不晓得你们还有剩余的东西没有?

第六期里,以王余杞先生的Aceredy为杰作,其余的小品,都很好。

因为你们的刊物上没有通信之处,所以只好借《大众文艺》的通信栏来登此短札,刊出后希望你们能将前几期的刊物邮寄给我,我尤在等读王余杞先生的作品。

达夫敬上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日

(原载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大众文艺》第三期)

郁达夫书信致王映霞

上海赫德路嘉禾里一四四二王宅

王铁儒先生

杭州西湖医院寄

十月十七日午后

十六日快信,今晨接到。我昨日已有快信发出,想可到了。钱到之后,曾立时发一明片通知,晚上又发了信,大约总都收到了无疑。这一次的短篇,大约于两三日后写好寄出,不知上海有王守如的印子否?已写好了六千多字,以后还有一万字内外,给《东方》太长,大约又须给施君了。我近来不出户门一步,只在读书写作。若出去,总上延益里去,宝垌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你的呕吐病如何?五十元一月的那地方,以后请勿寄,就照我昨天快信中所说的那个办法,到年下算个总账,弄弄清楚就是了。李小峰钱送来了没有?颇以为念。我这一篇短篇的钱,大约可以付得过这十一日来的房饭钱,只差两日了,大约极迟到二十总可以寄出,施某若来,乞告以此意。

荫生

十七日午后

亚子处,我曾有诗寄去。

(选自《达夫书简》,一九八二年五月天津人民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