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星期六,他带我去番禺看葵园。回来的路上,他问我今晚可不可以不要回宿舍。这样的情境,来得未免太快,但它早就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在此之前,我已经看到事情将如何进展,脑海里产生了许多虚幻景象。我常常怀疑记忆是什么,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幻觉里出现过的情境。记忆有时会欺骗我们,把幻觉当作真实对待,把两者混为一谈。我发现自己欠缺分辨它们的能力。要我把虚幻和过去的真实经历分清楚,是一件艰难的事。
我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许。他看上去异常快乐,仿佛正在进行人生里最重大的事件。他把车开进一处有白色圆顶的房子。那白色的圆顶,让我感觉像一座荒漠里的孤坟。当吊杆升起,车子开进大门,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正在走向死亡的境界。我钻进那坟墓里,掉入死亡深渊。有些事情无法回头,一旦进入那样的境地,以后所有的事情无法阻挡。所有的未来,要延循这个路子往下走。所有的责任,要独自承担。死亡,或苟活,要在这个基础上继续进行。生命的情势,已经明了,势不可挡。要拿出怎样的勇气,才能毅然跨进这道门呢?要怎样的一种情感,才能对任何可能性都无所畏惧?人类生而惧怕孤独的力量,希望在黑夜里有所陪伴的力量,又是怎样驱使着我们越过那道大门,就这样绝不回头往前走呢?
他要了一间豪华屋子。屋内摆设显得古雅,跟那个白色圆顶遥相呼应。拖地的窗帘重重叠叠,把喧闹的世界隔在窗帘之外,把明亮的光线也挡在屋子之外。这个地方的光线朦胧而昏暗,我的想象又开始迅速展开了。各样的幻觉,交错的情绪,在这个屋子里四处飘荡,我感觉自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从屋子里走过去,从门口走到衣柜那边,把衣服挂起来。我看见他脱掉衣服,去浴室里沐浴。我忽然感到害怕,怀着恐惧之心,不知道该如何做。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敢拿正眼去看他,只瞅着那厚厚的窗帘。他健硕的身体,落在我的余光之中。
可以想象外面大街上行走的人群,来来去去,步伐急促。人们身处于闹市之间,又像是行走在人间荒漠。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却又茫然不知所往。得到了,失去了,两者之间是同等的关系。人生这样匆忙赶路,最后的归宿地只有一个。我忽然有些惘然若失,不知道该如何分辨自己的心情。
他已经沐浴出来,穿着房间里配备的白色浴衣。他让我去洗澡,说话时神色期待着。他已经决定投入自己,不管是火坑,还是坟墓,都要往里跳,因此神色自若。我也决定这样。但要面对一个男人袒露的身体,我依旧感到害怕。他说,不要怕,相信我,不要怕。我突然之间表现出来的胆怯,让他觉得勇气倍增。
他说,他帮我洗。我说不用,我自己洗。他躺到床上,背靠在铁栏杆上,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静静等待我。他表现出格外的耐心,让我一点点克服内心的波动情绪。我走到浴室里,脱下衣服。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我还不敢让自己完全呈现在他面前。他笑了,说,迟早都是我的。我走进浴缸里,站在喷头下面。花洒喷下来的水,温度适宜,飘落在后背,轻柔得像是一只手。让人忍不住沉醉,脱胎于现实,沉迷于想象。
我躺到他身边去,穿着女式浴衣。他翻转过身子,帮我把手从浴衣的袖子里掏出来。就这样,我全部地落到他的目光之中了。他注目着我的皮肤,有些惊喜。他一直认为我的皮肤很黑。我的脸很黑,所以他认为我的身体也是黑色的。他用手指轻轻地在我身上滑动,手指滑过的地方,留下他口唇的气息。他为我皮肤的柔滑欣喜不已,他没有想到我会拥有这样完美的身躯。光滑而白,细细柔柔。他全神赞赏,像是欣赏一幅山水画。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脸。把自己全部交付于他,让他为所欲为。无需睁开眼,我感觉得到他目光里的柔和,动作里的体贴和温情。一举一动,都那样合意,美妙极了,优雅极了。像一个欧洲的绅士,动作优雅而得体,面容痴迷而沉醉。他把我引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沉迷的世界,无可比拟的世界,完全没有界限的世界。那是个无形的世界,极乐的世界,简单而纯粹,不含任何杂质。在那里,只剩下两个身体的对话,没有任何的阻挡。在那个世界,我们的性灵瞬间融为一体,彼此相依。
世界如此美好,妙不可言,难以想象。
我没有流血,他看上去特别关注了这一点。他问我以前有过几个男人,我没有作答。他在担心自己的表现是否令我满意,我笑了一笑,说,我对此没有什么可比较的。我告诉他,我很开心,我的身体被开启了,而之前一直闭合着。他说,他很高兴我这样告诉他。他说,他累了,想睡一会。我睡不着。他坚持要抱着我睡,说这样很舒服,说我偎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可人的小猫,让他睡起来感觉香甜。我依了他,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怕妨碍他睡觉。没有多久,我也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窗帘外的世界已经黯淡下去了。黑夜悄悄降临大地。灯光在四处点起,木棉花在几里外的街道两旁开放。欲望在黑夜里升腾,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世界。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积攒力量。我看了看他,他也已经醒了。我突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不再陌生的感觉。我已经能够看他的眼睛了。他已经不再让我感到惧怕,他已经融入我的身体,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了。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我们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让我感到惊讶。
我决定要认真看他的身体,一个男人的身体。我的态度过于严肃,让他觉得可笑。他的身体是壮实的,肌肉紧结,很有力量的样子。手臂和腿都很长,有些细绒长在上面,注着原始的味道。他浑身焕发出刚劲的气息,雄性的气息,与我的柔美恰好相反。尤其是他的肩膀,十分宽厚,我已经忍不住要靠在上面了。我需要一个像他这样壮实的肩膀,充满力量的肩膀,我需要有个男人的肩膀依靠。在人群中,我孑然一身,心里总是很害怕,心怀恐惧。那种恐惧一直伴随着我,在夜里不肯放过我,在白天也一样。我总是担心大厦会倒塌,我乘坐的公交车会自燃。如果我正在做饭,我就想着煤气罐要爆炸。我从来没有好念头,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有人要夺走我的性命。要是我死了,母亲该怎么办,她一定会疯掉,或者死去。父亲会跟随母亲而去,哥哥也会死去,二姐也会自杀。还有大姐,要是我们都死了,大姐只怕也活不下去。我不能死去,我一定要活着。我要是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蛋了,彻底玩完。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已经阻挡不住了,阻挡不住死欲来袭。就像哥哥那样,每时每刻沉浸在死亡的渴望之中。这种情境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已经觉察到了,十分明确。我已经看见我的心,正往那死亡的黑洞里行走,那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生命暗道。我看着我自己,注目着自己的灵魂,正在进行什么样的步伐。我看得一清二楚,明白无误。因此我需要有个人在我身旁,给我一些现实的力量,让我不要总沉迷于那些可怕的想象。我的想象过于丰富,我的情感太过敏锐,又脆弱,轻易就会坠入可怕的虚幻深渊,把虚幻的东西当作发生过的真事一样,这将置我于死地。总得有人陪着我,总得有人,在这个时候,将我抓住,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就是那个人,将我紧紧抓住的那个人。没有其他人,此刻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拥有这般神奇的力量,将我的灵魂从死亡的虚幻之中拯救出来。而这个人,他此刻正躺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目光之中,温柔而满含爱意地看着我。我为此感到欣慰。我望着他那坚实而浑圆的肩膀,突然感怀于上天对我隆重的恩赐,笑意忍不住显露于外。
我开始用手轻摸他。在克服最初的恐惧心之后,我准备要触摸他了。内心怀着神圣的念头,像举行一场祭祀。我注意他身体的颜色、气味。那颜色是迷人的,让人想起原始森林里一种植物的表层,凝结着,透着光泽。那气味独特醉人,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与我身上的味道相互交融。我相信是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吸引了我,让我在千万人之中,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那么容易就感觉出来,他是我的同类。他身上的某种气息,独特的气息,当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让我马上就能辨别出来。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肌肤,都让我感到欣喜不已。我轻嗅他的全身,用力吸入那独特的味道。我的手伸向他神秘的去处。像是游荡于一片茂密的森林,我在里面不停地探寻、寻找、探求。身体里所蕴藏的力量在慢慢升腾,一点点将自己淹没。那动作的节奏不由得加快起来,身子在不停翻腾。我决意要疯狂一次,彻底地疯狂一次,将所有的欲念都满足,将所有的激情都迸发。将自己丢进火炉里去烧一烧,炙热的温度,带毒的意念,催人的死欲。
他配合了我的情绪,开始变得勇猛起来。他扑到我的身上,开始撕咬我的身体,在我的身上四处留下厚厚的印记。他紧紧抱着我的身体,咬着我的耳朵,动作粗鲁、气息急促、猛烈撞击。嘴里不停叫着,从生命深处发出来的声音,透着力量。他叫,你是我的。他展示着自己的雄性美,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使用自己的身体。在特定的时刻,他成为他自己,不再刻意关注别人的感受,他按照自己的感受行事。那是最真实的自己,让我满意的他,令人无法想象的身体的力量。是千年相遇的激情,是生命里压抑多年的暗涌爆发,是忘却凡尘里一切忧愁之后的完全释放。浩浩荡荡,一次又一次,挡不住,截不断。像荒野里狼的嚎叫,黑夜里鸟的哀鸣。穿透一切时空,直达灵魂深处。只有那样的激情,那样的相遇,才能把我从死欲里拯救出来,从对幸福的极度渴望又完全无可奈何的人生苦痛里解放出来。所有的玫瑰都绽放了,所有的杜鹃都盛开了。血一样的颜色,如此彻底,如此纯粹。一点也不模糊,如此清晰的表达,那就是我们的爱。那是骗不过我的,那样的感觉扮演不出来。哪怕最出色的演员,也无法把自己如此扮演一次。
一切在那个房间里降临,我陷入人生的癫狂。
像泣血的杜鹃
开着,绽放着,却滴着血
用一生的遗憾来换取那怒放的美
我躺在他的身下,眼角流出一滴泪水。在他的凝视中,那泪水流过脸颊,打湿了一小方床单。那床单是柔滑的质地,湿了,凉了,我感受那悲戚。那样的悲戚,像是一场祭奠。祭奠曾经的我,祭奠一场过去,怀着绝望的心情。
他没有说话。他把头埋进我的颈脖,那泪的凉意还在。我们静静拥抱着,想在一起度过千年,或者此刻就死去。我们许久没有说话,但心情是相通的。我们的孤独是相通的,绝望的心情也是一样。两个人的孤独和绝望,在这里相叠、重合、交融,最后成为一体,成为共同的存在。我们感到心灵的慰藉,因为对方就在眼前,也最终进入魂灵,我们不再感到那样孤独无依了。在未来的独自一人的黑夜里,我们也不用那么惧怕了。我们生命的凄凉,在那不长的一段日子里,有所减少。
这确实是一个开始,也是一种结束。
生命的历史,在这里宣告过去的终结,又进入新的纪元。
我们决定要放掉这样的悲伤,开始新的心情,快乐一点的心情。顿时,我们两个笑起来了。相视而笑,像两个孩子那样开心不已。
他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说不饿,不想吃。他说不行,你瘦成这样,看上去像非洲难民,一点儿也不好看。不会吧,那你怎么还喜欢我?他说喜欢我微微笑,但我有时笑得很可怕。我明白他说什么,我常常笑得太放肆了,毫无顾忌。很多人曾向我抗议,要我收敛一些,斯文一点,像个女孩子。但我管不了,依旧笑得灿烂,没心没肺。假如我不大笑,大概我已经死掉了。我承受了那么多,我还是要大笑,这就是生活。
他问我是不是想减肥,还是舍不得吃东西。营养不良吧?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去医院检查过没有?你这样躺着,像一只山猫,用手可以托起来。我不理他这样的腔调,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我很健康,爬山很溜,我还是学生时代的运动健将,我的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我有点神经质、多愁善感、行为怪异,这很可怕。我知道他很难理解这一切。关于我的家庭,他也很难想象。他和我有不同之处,在这一点上,他和我截然不同。我不愿意向他解释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像一个奇异的人那样生活,保持神秘的态度。但这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欣赏我就好了,喜欢我,不需要弄明白真正是怎么一回事。
我告诉他,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非常吸引我。我说,这种东西十分罕见,在中国很难找到。他问我是什么,我说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一种气质吧,风雅的气质,优美的气度,绅士的模样。自然、唯美,有着淡淡的忧伤。看上去很舒服,像欣赏一幅艺术作品一样,令人感到内心愉悦。我说他是一件艺术品,每次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像一幅画,一幅忧伤的画。他喜欢我这样打比方,所以欣然接受了。
我那时没有跟他谈到哥哥的事情,没有谈到哥哥和母亲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爱,要人命的爱。我不希望这些事情破坏我们之间的心境。我也不喜欢拿它们来让他烦恼,额外让他对我产生另外一种感觉。但我跟他谈到我的父亲,我说他像父亲。我躺在他的怀里,莫名其妙就会有这种想法,觉得他是我的父亲。我跟他说,父亲当过七年兵,在海南当水兵。我看过他在部队时拍下的照片,两眼亮而有神,面带笑意,看上去意念坚定。整个人十分威武,英姿飒爽,生活充满阳光。我向往那样的生活,因此对海南怀有一种特别的感情。父亲极富才华,我所拥有的一点才气,全是从父亲身上而来。他小时候只上过几年学,但他看过很多书,自学各种知识。他学音乐,会谱曲填词。他是部队的乐手,他懂得吹笛子、口琴,还会拉二胡。他还喜欢运动,是个运动好手。他是一个极富才华的人,在虎门军官学校接受预备教育,准备提升军官,但只进行半年就因故中断。不是他个人的原因,是历史的原因。最后他成为一个农民。他本来有很多种选择,但他乐意成为一个农民。生活对他来说,美好的东西很少,但父亲不这样想。他的心境一直很平和,很惬意,安乐于自己的处境,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接受,一直保持着无法理喻的乐观态度。
我爱父亲。如果说我曾经爱过谁,那一定是父亲,别无他人。但我为他感到悲哀,有一种深深遗憾的感觉,认为生活欺骗了他。
他叫了饭菜到房间里来。又特意要了两个炖盅,房间里充斥着中药材的味道。他问我要不要去看电影。他喜欢看电影,希望我陪他去。我也喜欢看电影。除了看书,我就是喜欢看电影了。他望了我一眼,好像觉得我们之间的默契过于神奇。我的心情有点兴奋起来。从房间去电影院开车要四十分钟。路上,他突然说有一年的除夕是在电影院过的。我问他,是一个人吗?他答是,还提到电影院里没有多少人,大家聚在家里吃年夜饭。珠江边上有人在放烟火。他说那时心里感到格外凄凉,有一种痛楚的情绪从他身上传递过来,我看了他一眼,脸上是落寞的景画。我握起他的手,说,以后我陪你看电影。
电影院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我们坐电梯上楼,电影院在第五层。那里的繁华和喧闹驱赶了我们内心悲伤的影子,我们融进人间的气场里。我突然有一种念头,也许他不是因为喜欢电影才来电影院。他只是无法独处,感到太孤单,才来这样的热闹场合排遣心中的悲愁情绪。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打着忧伤底子,脸上带着淡淡哀愁,好像永远不可能获得人世间的欢乐。因此他只能借助外力,帮助自己暂时远离自己的内心,沉浸到另外一种情绪里去。他只是这样活着罢了,欺骗自己,也迷惑他人。
我们选了一个喜剧片子,很想就此乐一乐,笑一笑。影厅不大,装饰得很豪华。我们坐在厚厚的绒布沙发上,把中间的扶手竖起来,推到后面,我们的座位就连在一起了。我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像一个孩子一样依靠在父亲的胸前。我把手放到他的大手里去,感受那温度,身体的暖意依然存在。他的手总是那样温暖,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依旧能带给我暖意。他就是我的一盆火,是随时可以取用的。温暖我的身体,慰藉我的魂灵。
在俏皮的情节里,在光与影虚构的故事中,我们笑起来了,捧腹大笑。带进来的爆米花,差一点被我抛到空中。生活只剩下纯粹的快乐,一切忧愁已经远去。他在我的身后,轻轻望了我一眼。他模糊的脸的轮廓,叫我感受到慈爱,父亲般的慈爱。随后我真的变成一个孩子,一个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孩子。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喜欢。无论我要怎么样,他都宽容。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纵容而相信。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采取这样一贯的态度。他说,他真怕把我宠坏了,到时连他也无法再爱我了。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那么容易就被宠坏,我早被宠坏了。我从小得到了过多的宠爱,父母的,奶奶的,两个姐姐的,哥哥也可以算上。所有人都爱我、纵容我、相信我。我的一切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完美无缺。这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在家人的纵容之中,我还能拥有如此强大的信念,肯定自己价值的存在,不会屈服于任何外界的力量。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念头。为此我愿意接受任何的破坏,生与死,羞耻心。一切都可以拿走,无所谓。只留下心中的力量、信念,我因此而强大,坚不可摧。我想,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们受到不同的影响。我的心中只有父亲,他是我眼中的一切。而哥哥为两个女人所控制,一个是奶奶,一个是母亲。我有幸能够逃脱她们的掌控,是因为哥哥占据了她们全部的心思。也因为我天生就懂,什么都懂得。什么也无法控制我。如果她们想要控制我,结果她们只能失去我。
我们从电影院回到屋子,一起钻进暖暖的被窝里。我告诉他,说他是我的父亲。他不相信这样的话,他说,父亲怎么可以跟女儿在一起呢?我不理他,依旧说他是我的父亲。他对此无可奈何,只好由着我去。后来,我也总是这样说,重复同样的腔调。
我蜷缩进他温暖的怀抱。我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游荡来游荡去。我觉得自己又想要他了。他像是一顿美味的佳肴,我随时都想把他吃下去。只要他在我身旁,我就会产生这样的欲念。想抱他、吻他、要他。我的欲念与他同时存在,这真叫人不可思议。情感可以把我死死掌控。以前是父母对我的爱,以后就多了一样。他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为此深受感动,也有莫名的骄傲。
夜的高潮慢慢平息,一切皆安静下来。那些吵闹声暂时消失了,车流声也听不见了,一切归于平静,无声无息。我躺在他的怀抱里,再一次变成他的孩子,开始梦乡里的征程。那夜的梦很美,这个孩子竟然在梦里笑了,爱做噩梦的坏习惯不治而愈。她像是一个从魔咒中走出来的天使,在那个晚上,甜甜地睡了一个美觉。这样的美觉持续着,有一段不长的时间。后来她长胖了些,这主要归结于他的功劳,他的呵护给予她情感和营养上的双重养料。她变了一个人,整天十分甜蜜的样子,不再为阴沉凄凉的秋意痛苦得无法自抑,这种痛苦曾死死缠绕着她。那难以描绘的性灵,从心的最深处升腾起来的,一种难以排解的,对秋的哀悼和悲愁。在那个夜里,这个暗影里的幽灵,从冰凉和痛苦之中走出来。每天晚上从他的车子里走下来,回到自己简陋的小窝,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入睡。她忽然感到生活惬意而美好,没有任何缺陷。这个陷入热恋的男人,他也感到异常合意、性情高涨,满足于从这份情感中得到的快乐和幸福。除了满足,他的情感伤痕也修复不少,不经意之间也会开怀大笑起来。那种大笑,那种满足,一直偏离于他的生命之外,现在终于也存在于他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