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罗马史(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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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内战:法萨拉斯与帖撒斯(4)

这次的兵变损及非洲之役,至少将此役的开始拖延了相当长的时间。当凯撒到达登船港口利里拜姆的时候,议定前往非洲的十个军团准备工作尚差甚远,而有战斗经验的部队则落在最后。当凯撒率军出海的时候,只有六个军团(五个为新兵)及必要装备和船只。

敌军舰队泊在迦太基湾前的一个海岛的岸边,因秋季大风而无法出击凯撒船队,但这场风暴也吹散了凯撒的舰队;当他乘机于哈德鲁麦腾(苏萨)附近登陆时,能够随之登陆的只有三千人——大部分为新兵——及骑兵一百五十人。他想攻取哈德鲁麦腾,却因守军甚强而不克,但他取得了两个相邻的海港,拉斯平纳(苏萨附近的蒙纳斯提尔)和小勒普提斯。在这里他扎营,但他的处境是如此不安全,以致他让骑兵留在船上,船只则供足水源,随时准备出航,以便遭受优势敌军攻击时立即登船。然而,正在这时被风驱散的船只已循路抵达。

庞培部队的活动使凯撒部队严重缺粮,因而第二天凯撒便率三个军团向内地探险。但在拉斯平纳不远处就遭赖真纳斯的部队攻击——他们的目的是将凯撒逐离岸边。赖宾纳斯只有骑兵与弓箭手,凯撒则几乎只有步兵,因之后者不久即受包围,暴露于敌人的箭矢之下,而不能有效反击。无疑,全线的调动再度松缓了两翼的压力,而勇猛的攻击也挽救了军人的荣誉。但撤退是不可免的,而设若拉斯平纳不这般接近,摩尔人的标枪可能又会造成帕提亚人的弓箭在凯尔亥所造成的惨烈战史。

这新的战术令人心寒,凯撒看出未来战争的艰困,不再让他未经历练的部队冒生死之险,只待老兵抵达。休战时间则用以准备长程武器,以对付敌人。他把船员配备为轻骑兵与弓箭手,所以效果不佳。但他却将阿提拉斯山向撒哈撒方向南走的山坡中的盖突利亚各游牧部族发动起来,使他们反对朱巴王。马利阿斯与苏拉时期的攻击甚至深及这些部族,他们深恨庞培,因为庞培使他们成为纽米底亚人的属民;他们倾向凯撒,因为凯撒是马利阿斯的继承人,而尤格泰之役他们仍记忆犹新。毛利塔尼亚二王亭吉斯的波格德与依尔的波卡斯,是朱巴的自然敌人,在某种程度上也久来是凯撒的同盟。此外,在朱巴国土与波卡斯国王之邻接区,还有凯特林派的最后一人在延宕,此乃普布利阿斯·西希阿斯。18年前,他从一个破产的意大利商人变做毛利塔尼亚的强盗头子,白此以后,在利比亚人的斗争中即取得声望和成为党徒。波卡斯与西希阿斯合攻纽米底亚,占据其重镇西尔塔,他们的攻击,再加上盖突利亚人的,乃迫使朱巴王不得不将部分兵力调至南方与西方边区。

但凯撒的处境仍十分不佳。他的部队挤在一块六平方英里大的地方,舰队虽然可运谷物,马匹的饲料却极感缺乏,其情况与庞培在德拉丘姆一般。不论凯撒如何努力,敌人的骑兵仍旧处于绝对优势,以致即使他的老兵也无法攻入内陆。如果麦特拉斯·西比奥放弃沿海诸城,也许他可以歼灭凯撒,如帕提亚人歼灭克拉苏,朱巴歼灭丘利欧一般,至少他也可以把战争无限拖延下去。从各方面考虑都应采取这种计划。即使是伽图——尽管他不是战略家——都劝他采用,同时自愿率领一支部队至意大利,召集共和派武装,而在那彻底的混乱状态下,此举很可能成功。但伽图只能劝告,而总司令西比奥则决定战争应沿海岸进行。

这个决定之所以错误,不仅因为他们放弃了注定成功的战略,也因为他们使自己的军民处于危险的境地。严厉无情的征兵,供需品的搜刮,小城镇的破灭,以及为已败的同盟做无谓的牺牲等等,使当地民众怀恨共和派;而凡是对共和派不积极支持的社团所遭受的恐怖报复,使人民恨意更为加强。但西比奥顽固地坚持他的愚行。他将全部大军从尤提卡开向拉斯平纳与小勒普提斯,在北方的哈德鲁麦腾和南方的帖普撤斯置下重兵。这时朱巴也已率领防守边区以外的大军到达拉斯平纳之前,西比奥乃连同朱巴不断向敌人挑战。

然而凯撒却决心等待他的老兵批批到达,西比奥与朱巴逐渐失去了他们对对阵战的愿望,凯撒则不能逼他们对阵,因为他的轻骑兵远逊于敌人。几乎两个月的时间就在拉平纳斯与帖普撒斯附近的外围战中过去,时间主要用于设置岗哨,发掘村中常有的隐蔽仓库。凯撒由于被敌人的骑兵所逼,只得经常占据高地,又必须用壕沟来掩护他的侧翼。因此,在这艰困而拖延的战事中,日渐使他的士兵习于这新的战斗方式。他细心的训练他的士兵,常常是亲自训练;他的敌人甚至朋友都几乎难以在这细心的战术家身上看出那光辉夺目的将军来了,他们几乎被他那不急不迫的拖延弄得胡涂起来。

终于,在最后的增援部队抵达后,凯撒向帖普撒斯横向移动。西比奥在该镇设置重兵,因此给凯撒一个易于着力的攻击点,这是他的第一个大错;接着,他犯了另一个同样严重的错误,意图援救帖普撒斯,因此提供了地面战的机会,而此种战斗则是以步兵为决定力。西比奥与朱巴的军团当即在海边凯撒的军营对面出现了,他们的前方部队已备战就绪,而后方则在挖沟筑营,而同时,帖普撤斯的守备部队则准备突围。

凯撒营区的守备部队足以对抗后者。他的老军团从敌方的紊乱正确判断出备战未妥,乃迫令本军号手在敌军仍在挖沟而将军尚未下令之前鸣号进攻。凯撒看到他们部下不待他的命令即已进攻,乃策马奔至军前,在他的率领下全线进攻。在各部之前的左翼,投弹射箭,使对方的象队(这是大战中最后一次出现象队)受惊,在敌军本阵中狂冲。象队的掩护部队倒于刀下,敌方左翼破阵,全线随之溃散。由于新的军营尚未就绪,旧的军营又相当遥远,固溃败十分惨重。而新旧二营均在几无抵抗的情形下被凯撒军占领。

败军丢下武器,乞求宽恕,但凯撒的战士此时已不再像伊乐达之战那般随时准备罢手,也不像法萨拉斯之战一样光荣的饶赦无自卫能力的敌人。内战的习惯与兵变的积怨在帖普撒斯恐怖的表露无遗。若说他们奋战的那怪兽总是不停地生出新头,若说凯撒军从意大利赶往西班牙,又赶往马其顿,赶往非洲,若说那长期渴望的休息永来到来,则凯撒的士兵很有理由归罪于凯撒不合时宜的仁慈。现在,他们发誓要弥补将军的疏忽;被缴械的公民同胞的哀求、凯撒对军官的命令,他们都不予理会了。五万尸体遍陈帖普撒斯战场——包括几名私下反对新君主制的凯撒军官,被他们自己的部下砍倒——可以看出战士们如何求取休息。公元前46年4月6日之战,胜方阵亡者不超过五十人。

帖普撒斯之战完全终止了非洲战争,像一年前的法萨拉斯之战结束了东方战争一样。身为尤提卡司令的伽图召开元老会议,直陈事实,要与会者决议是投降或者战至最后一人,但必须共同决议,共同行动。卫战之议有数人支持,建议解放所有能执兵器的奴隶。但伽图以其为对私人财产的非法侵害而不予接受,而提议当由奴隶主以爱国热情自动奉献。但这一阵果决的热潮随即过去,而大部由非洲商人组成的元老院乃同意投降。当孚士塔斯·苏拉与鲁西阿斯·阿夫兰尼阿斯带着一支强大的骑兵从战场到达尤提卡时,伽图仍力图以兵力守城。但彼等要求将不可信赖的尤提卡公民扫杀时,伽图愤怒的拒斥,他宁可让最后的要塞无守备的落于敌手,亦不愿用这样的大屠杀来污染共和派的临终时刻。

他以他的权威与大度压住了士兵对不幸的尤提卡人的愤恨,他以感人的关怀设法使那些不敢相信凯撒之宽赦的人逃亡,又使那些愿意留下的人以尽可能可以忍受的条件留了下来;现在,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对任何人有所帮助了;于是,他退入他的卧室,俯剑自杀。

逃遁的首脑人物少有脱身的。从帖普撒斯逃出的骑兵遇到西希阿斯的队伍,有些遭歼,有些被俘。队长阿夫兰尼阿斯与孚斯塔斯交予凯撒,当他不肯下令立即处死彼等之际,一阵骚动产生,凯撒的老兵自动将彼等就地砍倒。麦特拉斯·西比奥带领败部舰队,却落入西希阿斯的巡逻舰之手,在将遭逮捕之际,自戕而死。朱巴王早已料到这种结局,因此在扎玛市场大堆木柴,准备将他本人,他的财宝和全城人民的尸体共付一炬。可是城民并不想只做他火葬的装饰品,在他跟马卡斯·佩特里阿斯出现在城前时,将城门关起。

朱巴王乃是那种在恣肆的享乐中变得狂野了的人,即使是死亡,也要拧出一番狂欢来才得罢休。于是,他率领他的从属到他的一座乡村别墅,在那里大张宴席之后,向佩特里阿斯挑战单独决斗,要后者战至把他杀死为止。但那凯特林的征服者本人却死在朱巴王狂骠的刀下,而朱巴王乃令奴隶将自己刺死。知名之士逃脱者甚少;其中有赖宾纳斯与塞克西塔斯·庞培,他们随在塞克西塔斯兄长之后,至西班牙,如往日的塞托利阿斯,成为山区与海边的强盗。

凯撒整顿非洲未遭抵抗。按照丘利欧早先提议的方案,将马欣尼撒王国分割,东边大部分跟波卡斯王国合并,那忠诚的波格德则得到丰厚的犒赏。西尔塔与周围地区,原先在朱巴王主宰下由马欣尼撒王及其子阿拉比昂统辖,现在则让予普布利阿斯·西希阿斯,以便他可以把他的半为罗马人的盗帮安置于此。但这一区以及朱巴王国最广大最肥沃的土地则与原非洲行省合并为“新非洲省”。如此,罗马帝国负起了保卫该地的责任,以对抗沙漠中游掠的部族,而不像共和国时一般将它交托在附庸的国王手上。

庞培与共和派反君主制的战争至此告终,历时4年,而新君主获得全胜。无疑,君主体制可以从庞培与凯撒统合执政,推翻往日的贵族体制之时算起。然而,只有在公元前48年8月9日的法萨拉斯与公元前46年4月6日的帖普撒斯两场血的洗礼后,才使绝对统治如此异于联合统治,那新君主才取得了认可与地位。谋位者与共和派阴谋仍可挑起新的骚动,甚至新的革命与复辟。但五百年的共和体制的连续性却被打断了,而君主制在罗马帝国全境都已确立了合法地位。

马卡斯·伽图在尤提卡的俯剑自杀宣布了立宪派奋斗的告终。许多年来,他是合法共和国最热烈的保卫者,在早已放弃任何希望之后,仍然坚持下去。而现在,那奋斗的本身已变得不可能了。那鲁西阿斯·布鲁特斯所缔造的共和国已死,永不可能复活;现在,共和派在世界上还有何事可做呢?当宝藏已遭取走,卫兵可以免去,如果他们辞离岗又谁可以责备他们?伽图的死,比他的生更为高贵,更有裁判性。

伽图绝不能说是伟人。他短视,偏执,啰嗦,枯燥,代表了缺乏反省的共和主义者之典型,然而,他仍是惟一高贵而勇敢地为那伟大体制卓绝奋斗至最后的一人。正因为最狡狯的谎言会在最单纯的事实前无地自容,正因为人性的尊严与光荣不在精明而在诚实,伽图乃比许多远较聪明的人更具有历史地位。他之为呆子,正提升了他的死的悲剧意义;真的,正因为吉诃德先生是呆子,他才是悲剧角色。而在这广袤的戏台上,固然有那么多伟大的和聪明的人物上上下下,却注定要由呆子做谢幕词,这乃是令人深动于心之事。

他并未徒然而死。最后一个共和派的离去和第一个君主的来临这强烈的对比,乃是共和制对君主制的绝然抗议,它剥除了凯撒的君主制中一切所谓的立宪性,暴露了各派协调的口号之虚伪,揭示了其幕后的****面目。共和派的鬼魂,从凯西阿斯·布鲁塔斯到斯莱西与泰西塔斯,历代都对君主制做着不懈的战斗与指控,这些,乃是临终的伽图给予他的敌人的馈赠。

共和派从伽图取得其整个态度的特质——庄重,修辞的高超,过度的僵化,无望,忠诚以至于死。因此,这个在生时常被当做笑柄的人,死后很快就被当做圣人来敬拜了,但最大的尊敬却是来自凯撒不自觉的重视。因为凯撒对他的敌人一向仁慈宽厚,因此也就是从没有把他们当做一回事;可是对于伽图他则一反常规,即在伽图死后仍恨怒未消——这正是实际的政治家们遭到对方原则性的反对时所惯有的反应,因为那原则性的反对使他们不但觉得不实际,而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