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从未远走
3059000000019

第19章 烟花绽放(5)

可是,如嫣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她既然已经是老板的女人,就再也没有权利爱或被爱。对于培对她的情感,如嫣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又何尝不喜欢培呢?心灵的默契、共同的语言、相同的兴趣与爱好……和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吧?如嫣想。只是自己已经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也不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人,怎么能够接受培的这种爱呢?将来培如果知道了她的一切,还能够接受吗?只怕会更加痛心疾首,人们只会看她是老板的女人,而不见得有谁会问为什么会这样?他是那样年青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不知道世上会有她这样的女子,有那样不负责任的父亲。爱是不能爱,说亦无从说,见也不宜见,那就只有避而不见一条路了,这世间属于自己的路为什么就那么窄?!

于是她忍痛辞去了古筝老师的工作,再也不来琴行露面。她远远地注视着培满世界的找她,眼看着培伤心又憔悴,看着培执着地不放弃寻找,如嫣的心被深深地打动,却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与行动。她知道时间会医治好培,他仍然会是那个阳光快活的帅气大男孩,他将来也会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孩共度一生,而自己就只能远远地祝福他了。但当她看到培一直不肯放弃地寻找自己,神情就象要疯了似的,如嫣心痛着,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有一天她化了浓浓的妆,让司机开着奔驰来到琴行。

等到平常培下班的时间,她从车里下来转了一个圈,这时培正和一个朋友走出来,他一眼看到如嫣,却楞了一楞,因为他见到的如嫣总是素面朝天,从来不化什么浓妆。但他确定那就是他寻找数月的如嫣,他手中的吉它咚的一声落到地上。他撒腿就向如嫣跑了过去,如嫣却没有看到他,正弯腰钻进那辆豪华轿车,她示意司机慢慢开车,培刚刚追到轿车边,车子已经开始加速,培跟在车后跑着,呼喊着如嫣的名字,可是车子越开越快,人与车的距离就越来越大,终于车子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车河之中。

培停下脚步喘不过气来,这时朋友拎着他的吉它赶了上来,一把扶住培问:你在追什么呢?培不住的喘着气说:那个女孩是谁?朋友不经意地说:哦,刚刚上车的那个女人?居然你会不认识?她就是我们老板的女人啊。什么?培大大地震憾:什么?如嫣是老板的女人?可是老板都六十出头了啊!朋友拉着他:走吧,走吧,回去再说好吗?培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神神秘秘,她的琴声中为什么有着那么浓郁的忧伤与无奈?她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希望,为什么从来不让自己送她回家?一切的一切培都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更加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想到如嫣那落寞忧伤的神情,想到她心中的辛酸与痛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怦的碎成了一片片撒落满地……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快活大男孩了。

车子渐渐加快,坐在后座的如嫣看着培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这下你该知道了吧?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开你了?你为什么要逼我把自己美好的形象毁了呢?现在你也不会再执着地寻找下去,你会看不起坐在车中的这个女人,你终于可以放下如嫣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如果能爱该有多好!她感到有什么悄悄地在脸上滑动,她伸手抹了一下,手上湿湿的:哦,原来是泪!在经过那么多的惨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流眼泪。可是,现在自己却在流泪?原来自己还会有泪……

风干的玫瑰

海山常常认为,所有的故事都终究会变成一种回忆,所有的人都时常生活在回忆之中,时光永远向前,人们终究会老去,这使海山觉得多年累积在心头的情愫,只不过是写在生活边上的补白,随着时光的流失而渐渐被人淡忘。

但有些东西是可以永恒的,比如海山曾经生活过的那座鄂西北小镇在傍晚时的宁静造形,一条水波荡漾的小河,一座古朴老桥的横亘,五六株槐树的低垂,三两个少妇悠闲的搓衣,河边横七竖八地泊着挖沙的船只,木板瓦房上空的炊烟,中间一条狭长小巷。这些,都不会变化在海山年事渐长的印象里。

海山知道,会变的是人和事。岁月的纸页,不仅仅记载着久远的事情,平凡岁月里的悲欢,一样充盈着可以作为优质的墨水,涂鸦着另一种古典,蔚为故乡的一道逝去的风景。海山的古老的青石小巷就是这样的一道风景。

海山是我少年时的伙伴,我们一起生活在古老而悠长的青石巷里。青石巷是依河而建的,弯弯曲曲的便有了河的造型。推开海山家的后窗,就可看见河水缓缓地向西流过,在不远处与汉江融为一体。这时航运早已衰落,河水很浅,它最大的用处便是给人们提供了洗菜、洗澡和洗衣的地方,而且上面经常漂浮一些肮脏的东西。尽管如此,它仍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河里游泳、撒尿,朝过往的少女们身上攉水,干尽了所有恶作剧。

自从认识了玉儿,海山渐渐地改变了自己。严格地说,海山早就认识她,因为她就住在海山们家隔壁,但那时小镇上的少年还很封建,整个街道上的男孩女孩都不说话,好像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人都必须遵守。但是,当海山了解了玉儿以后,或者说玉儿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海山之后,海山改变了自己。

大约在海山十三岁那年的夏天,落了几场雨,河水涨大了。一天午后,海山照例约上我和子勇等几个伙伴到河里去游泳。我们从小就在河里游泳,谁都不怀疑自己的水性,但那天恰恰就出了意外。海山在游到一个沙坑旁的时候,脚忽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向海山袭来,要命的是随后海山的腿开始抽筋,身体开始下沉,转眼间河水已漫过了头顶。海山意识到了危险在向自己靠近,拼命地用手乱划,恍惚中还听到我们惊恐的叫声。

也许海山命不该死,隐隐约约感到一根棍子在海山的手边,顺势便抓住了。当海山被拖到岸边的时候,肚里的水已灌了个半饱,海山趴在石头上吐了半天总算清醒过来,抬头便看见玉儿站在眼前。我们告诉海山,是玉儿救了海山。当海山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她恰好在不远处洗衣服,听到伙伴们的呼喊后急忙跑来,十四岁的玉儿非常冷静,在我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果断地从一条渔船上抓过一根竹竿,就这样救了海山。

海山被大人接回了家,傍晚的时候奶奶沿河为海山喊了魂,海山爸爸妈妈则拎了一袋点心到隔壁去谢玉儿。就在海山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玉儿却跟了进来,说是来看看海山。海山爸爸妈妈让海山向玉儿说声谢谢,玉儿却红着脸说,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事。等海山爸爸妈妈走后,玉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递给海山,然后便在离海山床不远的地方坐下,问海山感觉好点了吗?海山说没什么,说完就感到脸红。本是从小在水里玩的孩子,却忽然被水淹了个半死,让海山很惭愧,爸爸妈妈却硬逼海山在床上休息,搞得像天大的事,这让海山在一个小女孩面前丢尽了脸。这时候的海山仿佛不再是那个在河边老爱欺负女孩子的少年了。

此后,海山和玉儿就成了好朋友。也许是玉儿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跟她在一起海山就不敢想一些乱七八糟的肮脏事。玉儿的功课很好,这是海山佩服她的主要原因。跟她在一起,海山才知道学习原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爸爸妈妈发现海山从一个无赖般的坏孩子正朝他们心目中的好孩子方向转变,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最实际的行动就是三天两头往玉儿家送鲜鱼;奶奶也不甘落后,踮着小脚去给玉儿送油煎槐花饼。

对海山的变化,我们却痛心疾首,大骂海山是重色轻友和自甘堕落,在几次挽救海山不成后,遂跟海山断了交。可海山仍死不悔改,乐得整日跟玉儿呆在一起,并渐渐喜欢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槐花香。

依然是浅浅的流水和古老的石桥,依然是婆娑的古槐和弯曲的街道,但海山与玉儿走在这样的风景里却有了别样的感受。那时我们都是朴实的乡村少年,一脉相传地生活在祖辈的土地上,没有太多的梦想。每天走过石桥,晨光与晚霞一起照海山与玉儿的年华,闪着晶亮的露珠滚过无忧的少年时代。此时,天边也许有过一两声响雷,也许没有。

一天天,我们在课本中长大。朗朗的读书声中,度过了花样时光。那时的海山和玉儿虽不懂爱情,却懂得靠近。玉儿靠海山很近,他们两家是邻居,临街的两个窗子相连着。一本参考书,经常在窗口间传递。有时,不小心脱手将书落到窗下的河堤上,共同捡起的常常是两双手,相识一笑的责怪,或是嬉骂怒嗔的拍打,又各回自己的房里读书。

有时海山和玉儿推开窗户一起看河边的风景,古老的石桥在夕照中静默成一张弯弓,就像玉儿爷爷那佝偻的后背。夜深人静时,唯听得沙沙的笔声,回应着海山与玉儿的努力。海山困时会敲敲木板,玉儿听见了,就一起熄了灯。

第二年的冬天里,玉儿病了,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身柔软无力地靠着墙。那墙是木板的,薄薄的木板隔着海山与玉儿的居室。多少年了,午夜梦回之际,能清晰听见对方转身或梦呓的声音。海山与玉儿太熟悉了,就像兄妹却又不是兄妹。

海山默默地看着玉儿,想玉儿那软弱无力的身子要是能靠在自己身上该多好,海山想玉儿靠在自己肩上的时候该是来年的春天吧?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春天来的时候,玉儿的病就会好的,这是伯母说的。伯母聊了一会,倒了一杯茶就下楼去了,并随手关上门。她懂,她把空间留给海山与玉儿,多好的一个人呀!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海山与玉儿的独处,第一次这么长久地默默对视。海山终于没有胆量伸出手去握她。也许,海山的紧握能给她力量。可海山最终没有。

玉儿的双手很白很细,上面有淡淡的槐花香,那是她帮海山奶奶采槐花时留下的,在又一个明媚的春天里。是的,春天来了,海山感觉到故乡的那条河水早已春潮泛滥,日日夜夜向汉江奔流而去,汩汩的水声响在海山梦中,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春江花月夜”,躁动着少年难以平静的心。

玉儿的病好了,两人又一起去上学。跨过那座古老的石桥,春风依旧料峭,寒气从水边袭来,玉儿打了个冷颤。海山一把扶住她,问玉儿到底是什么病。玉儿脸红了一下,摇手不要海山问。迟了一会,已过了石桥,她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玉儿家开了个小杂货店,伯母终日守在那里。海山妈妈经常到伯母店里聊天,两个妈妈不知说些什么。有一次,海山听到她们说到玉儿的身体不好,海山的身体也不好,以后怎么办才好呀?海山仿佛听懂了,却又没真懂。说着说着,中考就到了。

命运就爱捉弄人。那年海山没考好,而玉儿却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中专。海山知道他和玉儿面临的选择。玉儿面无表情十分镇静,海山却整日活在一种偏激与懵然中。玉儿坐在海山身边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她说,海山,我要走了,送我一朵玫瑰,好吗?海山没有去看玉儿的双眼,海山不是一个很笨的人。海山想:一切都结束了。

玉儿走的那一天,海山没有去送行。依然是古老的石桥和婆娑的槐树,但海山的心情却糟透了。海山听得见玉儿走过石桥时慌乱的脚步声,惊动了水边的鸟儿和这世间牵挂着她的人。她的回眸里,也许已没有海山的身影。也许她有一双飞翔的翅膀,玉儿会飞得很远的。

玉儿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玉儿是有意的,她应该知道,这个小镇是没有花店的,海山去哪里摘一朵玫瑰给她?分明是一种借口。玉儿走了,生命中的那一朵玫瑰去了南方,带着海山曾经熟悉的淡淡的槐花香。

后来的日子,依然是按部就班地过。海山在爸爸的拳头中复读了一年,终于考取了一所重点高中,三年后又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大学,再后来,便留在了海山所读书的城市。从此以后海山很少回到故乡。那座石桥已经很老了,但河水依旧流淌如初。

后来海山不满于现状,于是便漂泊得更远,在玉儿的目光所无法到达的地方,奋斗着自己的人生。那是一部乡村少年的奋斗史,写满乡村少年诚实厚道的性情在狡猾的都市中折腾的辛酸。海山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挣钱,海山在拼命玩命。不为别的,只为生存。

十年过去了,海山早已忘掉了玉儿,忘掉了和海山一起生活在青石巷的那个邻家女孩。在拥挤的都市里,海山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别的,海山一天到晚都在盘算着怎么活下去和活得好一点。海山没有时间想到玉儿,海山想玉儿也是不会想海山的。玉儿的名字,从此不再为海山取暖。

海山以为爱情已离海山远去,从此不再奢求,但在一个雨下得很大的下午,干枯的爱河泛起了潮汐,却不是涌向故乡的石桥。大街上,海山奔跑着将一朵玫瑰送到一个女孩手中,海山说:我爱你。雨淋湿海山和女孩。海山和女孩拥抱着哭在一起。

又是五年过去了,海山走过了而立,皱纹刻进面颊,沧桑写满额头。偶尔也想到玉儿,玉儿的名字却早已淡远,一朵散发着霉息的玫瑰的芬芳。更多地是想到小巷、石桥、古槐,或别的什么。记忆深处的一丝隐痛或暗伤。

这样的时候,总在妻子的询问中回忆小镇往事,一弯浅浅的河水,一片茫茫的记忆。往事茫然。妻子似是懂得海山的不堪回首,海山却理智地想:她不可能懂。但妻总要在海山回忆往事时,翻开结婚相册,一张张青春的印记,是重叠在小镇上面的都市风景。熟悉的风景,将故乡掩盖,将往事推远。美丽聪明的妻,她虽不知道,却懂。

相册中,海山看到了一朵玫瑰,一朵风干了的玫瑰,一朵很难看的玫瑰。海山说扔了吧?妻摇摇头:不,不能扔,一辈子都不能扔了它,这是你在雨中送给我的,一朵玫瑰表示你只爱我,一生一世。这样,海山的眼眶里就滚出很大很大的泪珠。

终于还是想起了玉儿,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起玉儿,那个十五前去南方读书的邻家女孩,那个临走前要海山送她一朵玫瑰的邻家女孩。她是否还记得往事?可她哪里知道,那朵玫瑰早已风干在海山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