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子的夜晚那么宁静,宁静的想让人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上的繁星。偶尔有鸡鸣狗叫,却一点也不会打扰了这安宁。那本是一种嘈杂,可偏偏让人觉得这鸡鸣狗叫就是组成宁静的一部分。就和天上的月亮天上的云,地上的树木地上的花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后院已经收拾的很干净,连角落里多年积累下的灰尘都被清扫。有过打扫经验的人都知道,打扫干净之后的地方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尘土味。但是,这尘土味却并不恼人。
沫凝脂靠坐在躺椅上似乎是睡着了,方解喝了一口酒回头恰看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偏向自己这边,都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沫凝脂的脸在月色下确实更加的动人心魄。方解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她身上。
然后方解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继续喝酒抬头看天。
画面中是个美的不能再美的女人,还有一个稍显不解风情的男人。
沫凝脂睡的很踏实。
方解不睡,是因为他在等着该来的人。
前院里,穿布衣的中年男人把最后一粒米吃干净,然后放下碗筷对那对老夫妻说了声谢谢,很真诚。名字叫做杜老实的家主一直在好奇的打量着中年男人的脸,一边看一边咋舌,喃喃的说真是太像了。他妻子不知道丈夫发什么癫疯,也不去管,低着头缝补儿子那件袖口破了的衣服。
“贵公子喜欢读书?”
中年男人问。
杜老实点了点头:“嗯,我那娃最是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他都读些什么。一天到晚就在院子里读书,还自己动手去推了一车沙子回来,铺在院子里,找了些石子和木棍,每天就是一边看书一边在沙子上摆弄那些石子木棍,还自言自语的。这孩子是读书的料,我就怕有天他读书读傻了。”
“对了,您怎么看出来我那娃喜欢读书?”
杜老实好奇的问。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非但能看得出来他爱读书,还看得出来他读书的时候坐姿很端正。还看得出来他的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桌面有些破损。所以他的衣服其他地方都还好,唯独手肘那地方磨损的很厉害。”
“先生真是个神仙。”
杜老实由衷的赞叹:“只是看了一眼我娃的衣服,就能猜出来这么多。”
中年男人笑道:“我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在院子里那沙子上不是胡乱摆弄,而是很有章法。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沙子,上面用几十颗石子摆了八门阵,而木棍摆的是大隋步兵最普通的攻击阵型锋矢阵。”
“那是……什么?”
杜老实没懂。
“没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外面配房里还亮着灯火,知道是那少年郎还在读书:“以后你们夫妻的荣华富贵,说不得都在这孩子身上呢。”
“先生倒是谬赞了。”
杜老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有多大出息?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寒门子弟出身最终有什么大成大就的。”
“怎么会没有?”
中年男人道:“太宗年间平定江南的李啸,出身普通人家,靠着积累军功一点点成了大将军,李家因为出了这样一个人而飞黄腾达,一跃成为西北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三朝元老怀秋功也是寒门出身,状元及第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大隋对皇帝陛下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
“不敢比不敢比的。”
杜老实连连摆手:“那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我那娃性子憨直老实,不行的。”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一个人从出生到走进社会,会遇到很多人说他不行,无论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些说不行的有善意有恶意,可唯独做父母的,绝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不行,哪他真的不行,也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
杜老实问。
中年男人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起身,将碗筷端起来准备自己动手去洗,杜老实连忙过来接过去,然后瞪了他妻子一眼:“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去!”
他妻子狠狠的回瞪了一眼,不情愿的过去将碗筷接过来。
“先生……您以前是个生意人吗?”
杜老实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他实在没能扛住自己的好奇心。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中年男人回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住在后院的人,其中有个看起来丰神如玉的公子,进门的时候可曾在前院稍稍驻足?”
“有的有的,好像也盯着那片沙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还特意问了我一句这是谁摆的。”
杜老实如实回答。
“嗯”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如果那公子没有驻足的话,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因为他停留了那片刻,就是你家的运气。”
“有……什么区别?”
杜老实问。
“他停下来看了看,你家的运气就来了。而我也就能告诉你我是谁,也不必想着告诉你之后,你们一家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驻足了那么一会儿,我就可以告诉你,而你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血光之灾。”
杜老实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都颤了下。
“你叫杜老实。”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十一年前我去登平城巡视商行的时候见过你进货,只是当时你进了些什么记不得了。因为你这名字特别,倒是没有忘了。”
“啊!”
杜老实惊呼了一声:“您……您真是散金候?”
“我是”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您还能记得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是生意人。”
吴一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需要一个好脑子来记住很多事,告诉你妻子不要刷碗了,没有必要……你们两个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明儿一早随队伍出发。今晚你这院子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看,不管多好奇也不要出门,以后你可以在货通天下行做事,你儿子……比你有出息。”
纳兰定东在院子外面巡视了一圈,检查了暗哨之后回到后院,路过前院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确定那人是谁之后随即释然,忍不住笑了笑,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带队护卫方解,所以心里难免紧张。这次回部族他一直忐忑不安,第一是担心自己不能保护好方解的安全,第二是犹豫着到底是留在部族还是回黑旗军。想来想去,发现自己都是多虑。
说到职责,护卫方解是骁骑校和亲兵营的职责,可他也知道以国公爷的修为,根本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人保护。真要是遇到什么大修行者,自己就算拔刀子往前冲也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是留在部族还是回黑旗军,其实根本就不必去想,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回到后院的时候,他看到方解对自己招了招手连忙过去。
“把所有的暗哨都撤回来,所有人都到后院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而不许出来。”
“主公?”
纳兰定东张了张嘴,却被方解摇头阻止:“按军令行事。”
“喏!”
纳兰定东行了个军礼,连忙出去把人手都召集了回来。
村子外面
苏阳看了看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面沉似水的小公爷沐闲君,他想了想之后问道:“这村子里算起来也没有几百人,要不要杀绝?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出去,所以……”
“师父,你在蓬莱岛上只顾着修行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有些事也就看的没有那么透彻……这村子距离东鼎城不过几百里,如果沐府治下出了屠村的事,怎么遮拦?方解的行踪立刻就会被挖出来,东疆看似所有人都服从沐府,可也有不少人愿意看沐府的笑话。屠村……断然不能做的事。”
“可方解如果死了,还不是遮拦不住?”
苏阳问。
“青牙死了,白眉死了。”
沐闲君笑了笑说道:“他们还有个二师兄在军中做将军,两个师弟都被方解杀了,他一怒之下私自离军跑来报仇,这种事沐府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所以阻止不及也是正常。到时候把这个人推出去,终究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明白了。”
苏阳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周长眉:“你在村外候着,如果方解逃出来的话,必须有人拦着,他身边那个女子也不容小觑。”
“那个女子谁也不许杀!”
沐闲君冷冷的说了一句:“谁杀了她,我就杀了谁。”
苏阳一愣,随即摇头叹了一声:“三师弟,你和我去对付方解,小公爷去擒住那个女子。”
“不”
沐闲君摇了摇头:“我去找方解,三师叔为我策应,师父你去擒了那个女子就是了。不要伤了她,一根头发也不要。三师叔,你的感知力最好,先去探查一下方解藏在什么地方,不要惊动了他们。”
“明白”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老者点了点头,他全身包裹在一件很宽大的黑袍里,深夜之中,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就算他站在不远处也很难察觉到。他是蓬莱宗苏阳的三师弟,是个罕见的感知类型的修行者。
沐闲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下意识的抬起手抚摸了一下。
“还是疼……方解,你这一下刺的好重。”
远处
少妇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月色下隐约可见,她在丈夫耳边极轻的说道:“有个感知力很强的修行者在,我不敢把修为施展的太近,幸好他没有在村子外面就放出感知,不然咱们藏不住。”
她丈夫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娘子,一会儿我先去打架,你在后面策应我就是了。我估计留在村外的人不会太多,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少妇摇了摇头:“我没能给你生个孩子。”
农夫模样的男人一愣:“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
少妇笑了笑,手指在丈夫耳边的头发里穿过:“如果我有了你的骨肉,我不敢陪你一起死。现在我没有能为你生个孩子,所以必须和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