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长袍的男子一进门就吸引了方解的注意力,说实话,这种男人无论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人们瞩目的存在。不管是身处在闹市之中,还是庙堂之上。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光鲜,看起来稍显寒酸。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人哪怕是站在一群身着锦衣的豪门子弟之中,也绝不会被人遮挡住他的光彩。
看似淡然却炽热如火的光彩。
方解奇怪中透着一些嫉妒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种人,不需要用言谈来显示自己的博学,不需要用穿着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不需要用金钱来显示自己的富有,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拥有极强大的气场。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方解从心里觉得。红袖招舞台对面二层楼上的那个雅间,就该是专门为这个人留着的。
如果是为一个巨富商贾,为一个锦衣高官而留着,那么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俗气。红袖招虽然只是个歌舞行,这里的女子身份虽然说不上高贵。
但红袖招从来不是一个俗气的地方,息大娘也从来不是一个俗人。
方解看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请他喝一杯酒?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那个青衫长袍的男子已经在那个老瘸子的引领下直接登上了二层楼。方解第一次看到,那老瘸子会对一个人毕恭毕敬。在楼梯转角处,那个男子回头再次看了方解一眼,似乎对他有点兴趣似的,虽然离着比较远,但方解还是看出了那个男子眼神中一缕淡淡的却丝毫也没有隐藏起来的意味。
可不仅仅是好奇,还有……厌恶。
他厌恶的是什么?
方解不知道,也没时间去猜测,因为就在那个男子登上二层楼的时候,门外冲进来几个边军士兵,不由分说拉了方解就往外走。
“将军找你,快去市场那边!”
找到他的付宝宝脸色有些难看,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显然红袖招不是他找来的第一个地方,说不定他已经跑了半个樊固城。
“什么事?”
方解一边跟着跑一边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一口气跑到市场监督衙门那座新盖起来没多久的木楼里,方解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市场里那数百匹高头大马就在那站着,穿脏皮袍的北辽人靠在木桩子上看似悠闲的吹着笛子,乐音却有些发颤。
之所以方解一眼便认出那个穿皮袍的是北辽人,是因为北辽人特殊的模样。这是一个奇怪的民族,在方解第一次知道这个民族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宫廷剧盛行的朝代。
北辽族的男人,留辫子。
如同方解熟知的某个朝代的男人们一样,额头剃的溜光,后面却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看起来有些怪异。
方解大概知道北辽人的态度,他们不甘心受到蒙元帝国的打压,曾经不止一次的表示愿意归顺大隋帝国,但或许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大隋的皇帝陛下一直没有对北辽人的请求作出什么表态,极寒之地的十万大山占地虽然广阔,但确实太贫瘠了些,皇帝陛下不会因为这块贫瘠的土地这个落后的民族去和蒙元帝国开战。
“想个办法!”
李孝宗看了方解一眼,眉头皱的很紧。
“怎么进来的?”
方解没有回答李孝宗的话而是反问:“这么多战马,怎么进的城?”
“今天当值的李敢当就******是个白痴!”
李孝宗愤怒的咆哮道:“收了那个北辽人一块金子,就把人放了进来。把他找来问话,他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跟我说放进来的不是蒙元人,是北辽人。大隋帝国和蒙元帝国之间的协议,对北辽人无效!”
“这个家伙……”
方解忍不住苦笑一声,他知道李敢当是贪财出了名的。
“不过,李敢当说的倒是不错!”
方解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帝陛下和蒙哥之间的协议,似乎没有提及北辽人吧?那么北辽人也就不在协议的约束范围之内……如果蒙元帝国的人因为这件事纠缠,也纠缠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件事最终会由礼部那些官老爷们去和草原蛮子扯皮,我听说礼部的官老爷可一个比一个骄傲且刁钻。论扯皮的功夫,草原蛮子当然不是对手。”
“你的意思是……就当没发生过?”
李孝宗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那怎么成!”
方解一本正经的说道:“大隋和北辽人之间可是没有贸易往来的,北辽人做生意,向来是和草原蛮子交易……当然,就因为这个他们肯定吃了不少亏。但毫无疑问的是,北辽人自己找上门来是不合规矩的!对于没有经过大隋朝廷允许就上门来的外族人,而且进入了大隋边城的外族人……”
方解看了李孝宗一眼:“是不是一律视为侵略者?”
“道理上,是这样。”
李孝宗想了想说道。
“那么将军还在等什么?”
方解笑了笑问道。
“方解!”
李孝宗使劲拍了方解的肩膀一下:“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当天下午的时候,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就在樊固城里传播了出去。带着不下五百匹战马来做交易的北辽人被将军李孝宗亲自带兵拿下,北辽人的战马被没收,三十几个北辽汉子被铁链锁了关进了樊固城的地牢里,据说受到了严刑拷打。
这件事被狂风卷着似的传播了出去,没多久狼乳山脉对面涅盘城里的蒙元守军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千夫长阿古达木没敢耽搁,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二百里外的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的驻地赶去。
蒙元帝国疆域之辽阔当世第一,曾经有人说过蒙元帝国历任大汗最困扰的一件事就是,他们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拥有多大的领地,拥有多少臣民。因为蒙元帝国的疆域太大,大到没有办法测绘出来。
蒙元帝国分设四十八旗,最小的一个旗也管理着上千里草场。距离大隋边城樊固最近的是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是个强硬的主战派。蒙元帝国的旗就如同大隋的郡,大小不一,旗主的人选都是由蒙元帝国第一任大汗任命,然后世袭。
满都拉图是个狂热的好战之人,曾经不止一次请求蒙元帝国大汗蒙哥进攻大隋。
不过据说这个家伙有六个妻子,其中三个都是汉人。
发生在樊固城的事会不会成为蒙元帝国和大隋之间战争的导火索,这谁也说不清。但李孝宗知道自己必须随时做好准备,他下令八百边军全部取消轮休,集结起来以防蒙元帝国的人突袭。同时派人往郡治济北城报信,请郡守吴佩之定夺。
消息传到济北城里,吴佩之立刻就吓了一跳。
他只骂了一句李孝宗是只猪,然后立刻写了一份奏折派人用千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长安城。济北郡距离长安……不止万里,谁知道消息到了长安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打起来了?为了保证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吴佩之一边调集全部郡兵集结备战,同时写信派人送去三百里之外的右侯卫大营。
大隋右侯卫五万精锐府兵,可是大隋西北边陲之屏障!
右侯卫大将军李远山也是出身陇右李家,是李家嫡系出身。此人战功赫赫,极受皇帝杨易信任。说起来,能荣任大隋十二卫府兵大将军的,哪一个不是功勋卓着?哪一个出身不是显赫世家?
相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李孝宗这样的小小边城牙将真的不值一提。李孝宗都不值一提,那就不必说身上只有个斥候队副这样不入流职位的方解了。
而此时这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正坐在地牢里侃侃而谈。
“这件事是你们北辽人做的太白痴了。”
方解看着为首的那个北辽汉子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这样做图谋的是什么?想逼着蒙元和大隋动武?逼着大隋接收你们?白痴!连我这样的边城小吏都看得出来,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难道都是瞎子?”
方解狠狠的瞪了那北辽汉子一眼:“你以为,凭你们这样劣质白痴的计策,就能将两个帝国拖进来?你以为你们北辽人有这个资格?你想的太天真了,我敢打赌,这件事不管是传到蒙哥的耳朵里,还是被我大隋的皇帝陛下知晓……最多不过一笑而已。”
站在李闲对面的北辽人年纪在二十四五岁上下,身材壮硕,立眉,怒目,脸瘦长,唇薄凉,看面相就是个心志决绝的家伙。
“这位大人!”
北辽汉子抱了抱拳道:“我承认您猜透了我们的心思,而且结果或许正如您说的那样。但只要大隋和蒙元开战,我们北辽人再倾尽全力协助大隋击败蒙元,难道皇帝还会不接受我们?您或许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们北辽人想要换一个地方为家的心愿。”
“我就不明白了!”
方解猛的站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问:“老老实实的过生活有什么不好?非得打仗死人你们才开心爽快?难道死多少人你都不在乎?你就不怕蒙哥一怒下令灭了你的部族?守着自己的家园好好过,不成?”
“大人……”
北辽汉子看了方解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您一定没有去过十万大山,所以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有多冷。也许您以为,樊固城的冬天就已经很让人难以接受了,但在我们的家乡,樊固城现在的天气比我们的春暖时节还要暖和!如果你去过十万大山,您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寒冷,令人绝望的寒冷。”
“我们北辽人不惧怕严寒,我们惧怕的是被灭族……从蒙元帝国上一任大汗开始,每隔五年,蒙元对我们的部族就会发起一次招募,说是要招募壮年汉子加入狼骑。但事实上,那些被带走的汉子都被屠杀在半路。因为蒙元人害怕,他们不想我们的部族强大,就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屠杀我们的族人,这样下去……不出三十年我们的部族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看着方解一字一句的问道:“您觉得我们不该去抗争?”
“你叫什么名字。”
方解问。
“完颜离妖”
北辽汉子回答道。
“好吧,完颜离妖……你们北辽人会打铁么?”
“当然!我们部族战士们手里的弯刀,比蒙元狼骑手里的刀子还要锋利!可是……我们没有铁。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器,没有足够的羽箭,无法抵抗蒙元人的狼骑。”
“会有的。”
方解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安心在这里住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带到一座非常大的城池里,会有比我级别高也不知道多少的大人和你说话,说不定,对于你来说这是件好事。”
“最后……”
方解温和的说道:“我家将军说,让我替他谢谢你的战马。”
“别客气”
完颜离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北辽人最缺的是铁器和盐巴,最不缺的就是上好的战马!而且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北辽人拥有耐寒的战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之所以蒙元人总想着灭我的族人,是因为我们北辽人的寒骑兵是唯一能冲到大雪山脚下的骑兵,所以佛宗的人不允许我们拥有这样的实力。佛宗……那是一群恶魔!”
方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红袖楼的二层雅间里。
“你来了”
眼角上已经能看到鱼尾纹,但面容依然令人着迷的息大娘看着面前的男子说话。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一句废话。看不出具体年纪的息大娘脸色平静,但心口起伏的幅度却远比平时要大。
依然高耸的胸脯令人目眩,充满着成熟女子的魅惑。
“要走,所以先来。”
“又要走?去哪儿?”
“时间最神秘之地”
青衫男子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总是要去的,不然会很遗憾。”
息大娘怔住,眼角缓缓的流出一道泪痕:“你就没有别的遗憾?”
凄婉,无助。
“如果那等凶险之处也留不住我,我会回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