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的脸因为痛楚而变得扭曲,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释源,似乎是在等待着故事的开始,他隐隐觉着,这个故事和自己的关系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方面,虽然释源说的云淡风轻但他能从释源的眼神里看出一些。
释源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之后,他的痛楚稍微减轻了一些,不然他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来听释源说什么。
“很久以前。”
释源微笑着说道:“有一个老家在大隋西北的人出身贫苦,但自幼好学,遇到了一个云游的江湖客看中他的资质,于是把他从家里带走,他与家人一别七八年,勤学苦练,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修为已经不俗。因为他家里很穷,最羡慕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于是他发誓,将来也要做这样的人。”
“恰好军队选拔良家子弟参军,补充兵员。这个年轻人告别了他的师父,回到了家乡参军。一开始并没有受到重用,只是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直到两年后,朝廷对外用兵,他所在的军队开拔,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是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怎么才能出头呢?”
释源起身,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他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知道有一天将军要巡营视察,于是他故意和一个队正起了冲突,惹急了那个队正,于是那队正用鞭子打他。他并没有还手,等到将军到了之后,他忽然跳起来,将鞭子夺过来然后一拳将那个队正击倒。队正大怒,吩咐手下人将他擒住,他三下五除二将十几个士兵打倒在地,恰好被将军看到。”
“当然,这不是恰好,而是他计算好了的。他知道那个将军爱才,所以故意闹事展露自己的本事。果然,那将军看他一个人打翻了十几个人,立刻眼前一亮。将他叫到近前来询问,知道他顶撞上司,所以让亲兵打了他十军棍。可是这十军棍没有白挨,他被将军调到了亲兵队里。”
“等到对外战争开始之后,他一直冲在将军身边,为将军挡住了无数次敌人刺过来的长槊砍过来的刀子。第一次与敌人交战,将军率军大破敌军取得全胜。但他为了保护将军,身上受了十几处伤。”
“将军感念他的勇敢和忠诚,于是将他提拔为亲兵队正。亲自为他敷药,还派人往他家送了一百两银子补贴家用。那一场战争打了几个月,朝廷的军队连战连胜,很快就占领了敌国一半的疆域。他因为立下了不少功劳,将军对他越来越重视。”
他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罗文听的入迷,竟是忘了身上的疼:“后来呢?”
“后来,对外战争结束之后,将军带着军队凯旋而回。在向朝廷报上去的功劳薄上,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因为将军的极力举荐,这个年轻人被晋升,他对将军也感恩戴德,就好像儿子那样忠诚。将军也一样,拿他当做家人一样看待。”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他已经成为了将军的左膀右臂。将军已经老了,有意栽培他接替自己的职位。但是这个时候,有朝廷里的官员检举将军,之所以在几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没有攻破帝国的都城,是因为他暗中收了敌国皇帝送的厚礼。将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生气,让年轻人去查是谁告密。”
“年轻人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但皇帝派来的钦差反而来了。将军确实收了敌国的重礼,所以被罢免了军职关入大牢。而这个年轻人却没有受到株连,直到将军被押赴刑场砍了脑袋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其实告密的人正是那个年轻人暗中安排的。”
“年轻人没有暴露出自己,自始至终朝廷也不知道是他派人举报了那个将军。他向朝廷请辞,理由是将军已经死了,他不愿意再留在军营。可皇帝反而因为他这种态度而大为感动,升了他的军职,且将他叫到帝都皇宫里大大的赞许了一回。”
释源停顿,看了罗文一眼后说道:“在这之前,这个年轻人认识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是寒门出身,但格外的美丽。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不可抑制的爱上了这个女人。于是他亲自登门求亲,而女子的父母只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年轻人提亲他们自然高兴,于是很快,他们就结为了夫妻。”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或许是报应吧。”
释源抿着茶说道:“后来因为这个年轻人得罪了一个权贵,权贵压着他,让他的名字足足十几年没有出现在皇帝眼前,皇帝虽然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可他每天要做的事太多,如果没人提醒自然不会想起来这个年轻人。一直到皇帝筹备第二次战争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有个勇武的少年可以用。”
“于是他问,这个年轻人现在在哪儿。就在皇帝准备重用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家里出了大事。他的儿子已经长大,去京城参加一个重要考试的半路上奸污了一个年轻女子……儿子知道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他怕自己的事被父亲知道,于是一错再错,带着人潜入那家将女子一家三十二口杀了个一干二净……”
“你闭嘴!”
当释源说到这里的时候,罗文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你不许胡说八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释源微笑着说道:“这个男人的师父,本来就和我有些渊源……当初带他离开家乡,去了一个叫大草原的地方。”
“不可能!”
罗文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面容已经扭曲。
“这世间哪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释源道:“就正如我此刻和你坐在一起,在你们隋人看来这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不是吗?”
南城的比试已经开始,城中都能隐隐听到战鼓的声音。可是青楼的这间屋子里,却异常的安静下来。释源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罗文。而罗文就好像一头即将爆发出兽性的野狼,目光阴狠的盯着面前这个老僧。
“他虽然对我冷淡,但我不许你诋毁他!”
“诋毁?”
释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太单纯了,这个世界上但凡成功者,哪有一个是干净的?无需别人去诋毁,只要找出真相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这个故事到了这里只是才刚刚开始,你以为已经结束?你以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你……不许再说了!”
罗文低声咆哮。
“你可知道你现在在维护的人,此刻正在培养另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将来极有可能从你手中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夺走。我不会说谎,因为没有必要……”
“为什么?!”
罗文愣了一下后问。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就听我把故事讲完。”
释源倒了一杯茶递给罗文:“其实你也想听完,不是吗?”
罗文的身子猛的颤抖了起来,他脸上的狰狞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和迷茫。他下意识的将那杯茶接过来,可他的手似乎没有力气,那个杯子就好像有千斤之重一样,他需要双手才能托住。
“你以为你知道你哥哥的事,其实你一无所知。你以为你了解你的父亲,你一样一无所知。就连你的母亲,你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你什么意思?”
罗文嗓音沙哑着问。
“罗耀为了保住你的娘亲,不得不杀了你的哥哥。在他心里,他的家人都加起来也不如你娘亲的分量重。但你哥哥毕竟是他的独子,他怎么可能心里会不疼?他杀了你的哥哥,然后将尸体用一口很珍贵的寒铁棺材运回家里。皇帝感念你父亲的忠诚,没有追责反而加官进爵。”
“你娘亲在之后的几年里,一直守着那寒铁棺材度日,不许人将你哥哥下葬。”
“几年之后……”
释源淡淡道:“你的父亲带兵灭商的时候,俘虏了不少纥族的巫师。这些巫师有着很神秘的巫术,你父亲立刻就被吸引。然后他脑子里开始有一个想法,弥补他对娘亲亏欠的想法。意外的一次,他知道了纥族的巫师有一种将尸体变成武士的办法,于是他大喜过望,立刻抓了几个巫师回去,打算将你哥哥的尸体变成那样的东西,最起码看起来就好像活着似的。”
“但巫师可以制作僵尸,却不能真正的复活一个人。你父亲抓了不少巫师,没有一个人能达到他的要求。他抓一批杀一批,但还是没有人做到。这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怎么可能做到?”
“你娘亲越发的厌恶你父亲,不愿意理会他。直到后来,一个纥族的巫师主动登门来找你父亲,说他有办法做到,但前提条件是你父亲不要屠掉巫师的部族。你父亲很兴奋,于是带着这个巫师去见你娘。”
“这个巫师……就是博赤。”
“啊!”
罗文惊呼了一声。
“就是现在藏在鹿猴洞里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博赤。”
释源平淡的说道。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罗文难掩惊恐的问道。
“很多,非常多。”
释源微笑道:“比如,你娘亲院子里那棵槐树上挂着的娃娃,她屋子里挂着的娃娃,你以为只是娃娃?那些都是真的孩子,你娘亲到了雍州这二十年来,每年都会派人出去偷来几个孩子,她会抱在怀里像是疼爱小时候的你一样疼爱那些孩子,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厌烦,因为那些不是她的孩子,然后她就会亲手杀掉那些孩子,制成娃娃。罗府里的人都知道那些娃娃栩栩如生,谁又知道竟然都是真的死孩子?”
“不可能!”
罗文脸色惨白的说道:“娘亲怎么可能会那样邪恶阴狠的手段!”
“她?”
释源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你父亲不过是个野心家,是个为了自己可以放弃一切的人。那么他还不算是魔鬼,而你的娘亲,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她根本就是个疯子,一具已经没了本心的僵尸罢了……”
“她这么多年,可曾衰老?”
释源问。
罗文的瞳孔骤然扩大,嘴巴张开……啪嗒一声,他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