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只剩下两天的时候,宫里的布置其实已经差不多完成。庞大恢弘的太极宫里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让本来肃穆的地方多了另一种美。宫人们也换上了簇新的衣服,来来回回遇到的时候不厌其烦的互相说着吉利话。
而在西北隋军大营中,却少了这种喜庆。
大军已经出关数月,虽然攻克涅盘城,且已经推进满都旗领地五百里,但这绝不是什么太值得庆贺的事,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占领了满都旗全境才对。毕竟满都拉图手里不超过五万军队,就算加上那些参战的牧民,可和七十万武装到了牙齿的大隋战兵相比实力上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其实这次战争的初衷,就是拿下蒙元满都旗。
超过两千里的草场,还有数以千万计的牲口,数十万计的牧民,这些如果都拿下的话,战绩已经足够辉煌。
兵部指定的计划没有问题,但战局偏偏就是打不开。
从第一战之后,满都狼麾下的两千精骑几乎损失殆尽之后,他就是带着残余的几百骑兵退回涅盘城,但,仅仅靠着这几百兵力怎么可能守得住?而且大隋的军队对于攻城来说,熟悉的就好像回忆一件昨天才发生的事。虽然最近的一场战争也要追溯到二十几年前,可大隋的士兵们对于攻城战没有一点生涩。
一座小小的涅盘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了下来。满都狼带着不足三十人逃走,临行前却毒杀了城中所有的牲口。不仅仅是涅盘城里,满都旗各部族在战争一开始就有序的撤走,带不走的牲口全部毒死。
这些牲口的尸体,隋军连做粮食都用不了。
大军所过之处,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已经冻僵了的牲口尸体,士兵们脸上都是心疼。那么多的牛羊,甚至还有战马就这么被毒死了。那些蒙元蛮子也真下得去手,对于缺少战马的隋军来说,无法收获就是巨大的损失。
按照计划,突袭涅盘城后大军就要将抢来的牲口运回狼乳山东边,可现在,虽然脚下踩着蒙元蛮子的五百里草场,可感觉上却是一无所获。
征西大总管,旭郡王杨开的心情一直不好。
本来打算将缴获的牲口拿出来一批在过年的时候宰杀了犒劳三军,可现在从蒙元人手里抢来的东西连一军人马都喂不饱!没有牲口,要这五百里草场有什么用?
“王爷……”
兵部尚书谋良弼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劝道:“虽然没有如预期那样夺取蒙元蛮子的牛羊马匹,但战事不能算不顺利,毕竟大军已经深入五百里,且咱们的后勤补给很充足。即便没有足够的牛羊****,酒肉也不会缺的。”
杨开嗯了一声叹道:“我是觉得愧对陛下的信任。”
屋子里只有他和谋良弼两个人,所以许多话他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忌讳:“虽然粮草充足,但按照计划,拿下涅盘城之后大军其实就无需再从关内调拨粮草。陛下盼着的是咱们送到长安城的捷报,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谋良弼叹了口气道:“军心不团结,要取大胜谈何容易?王爷你看看那几个大将军的嘴脸,再看看那几位总督大人的摸样……他们哪里有一点儿锐意进取的心思,分明就想逼着王爷和臣带罪狼狈逃回长安城去!”
“话不能这么说。”
杨开摇了摇头道:“诸军进击并没有懈怠。”
“进军是没有懈怠,可许多明明可以轻易取胜的仗却打的如此焦灼,这些人怎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还是我没能协调好。”
杨开有些伤感的说道:“陛下将这差事交给了我,做不好就是我无能。”
“王爷何必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谋良弼道:“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陛下赐尚方宝剑给王爷。没有一件能镇得住他们的东西,他们对王爷就没一点敬畏!”
杨开摆手道:“自大隋立国以来,从不曾有统帅手持陛下的尚方宝剑领兵的。若是靠着陛下的威仪才能统兵,那正是为帅者的无能和耻辱。等后天摆宴的时候,我会和诸位大将军们商议一下,这场战争不能再拖着了,七十万大军,上百万民夫每日的消耗何其之巨?即便我大隋国力雄厚,可这样无端的浪费,太久也承受不起。”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亲兵大声道:“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左骁卫大将军金世雄,左领军卫大将军裴欢,右领军卫大将军于正东求见。”
“快请!”
杨开连忙起身,谋良弼苦笑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四位大将军鱼贯而入,然后给杨开施礼。杨开连忙上前需扶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才刚刚升帐回来,怎么,难道有什么紧急的军务?”
四个大将军中,年纪最长的是左骁卫大将军金世雄,大隋在西北驻军最多,十六卫战兵有四卫布置在西北一带。朝廷对蒙元的防备之心,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减弱过。这次西征,西北四卫的兵马也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金世雄笑道:“没有什么紧急的军务,只是来找王爷讨口水喝,顺便说说后天的年三十怎么过。”
这些事在之前升帐的时候已经说过,所以杨开知道他们四个来肯定不是耳朵隆了之前没有听到。
他吩咐人上茶,然后在主帅位子上坐下来道:“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茶,吴一道已经返回长安城,他随身带来的好茶我早就喝光了,如果你们是奔着这个来的,那可要失望了。”
金世雄等人大笑,李远山笑道:“王爷怎么如此小气,卑职才不信您真的一点儿存货都没留。”
杨开道:“我还要拿回长安城与别人显摆呢,剩下的那一点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大将军于正东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专门来讨茶喝,还是想请示王爷,什么时候进军?升帐的时候,有些话当着下面人不好直说,卑职是担心,再拖下去等蒙哥的援兵到了就越发的难打了。满都旗的人马都纠集起来也不过六七万上下,但估摸着,蒙哥的金帐骑兵最多再有半个月也就赶来了。”
杨开忍不住一怔,心说这几个人怎么就忽然转了性?
进兵数月还没有一场真正的硬仗打起来,还要归于蒙元实在太大了些。从蒙元金帐到满都旗足有两万里,等金帐的援兵集结再赶来,没有几个月根本到不了。而其他各旗的旗主,没有大汉蒙哥的命令又不能随意带兵离开自己的封地,这就给了隋军可乘之机。
而事实上,之所以满都拉图到现在都没有等来援兵,和蒙元各旗主之间的不和关系更大一些。比如紧挨着满都旗的克沁旗,旗主克沁勒朗和满都拉图之间的矛盾天长日久。满都拉图不满自己的封地小,没少侵占克沁旗的草场。为了这事两个旗之间也不是没起过冲突,只是谁也不好撕破脸大打出手罢了。
满都旗被隋军攻占至少五百里的草场,克沁勒朗乐得看戏。反正有各旗旗主不得随意带兵离开自己封地的祖律在,大汗蒙哥也不能真的就拿他怎么样。再说,他也不认为隋人能轻易拿下整个满都旗。
满都拉图是出了名的疯子,就算隋人不来打他的主意,他还憋着劲想打过狼乳山去呢,隋人自己找上门来,满都拉图要是那么容易认怂才怪。
满都拉图确实是个疯子,但这个疯子这次却变得理智起来。满都旗的大军一直没有和隋军硬碰硬,而是等着金帐援兵到来。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一旦自己将手里的人马都拼光了,那么他这个旗主的位子也就保不住了。即便他如有神助般击败了隋人,满都旗的实力必然大损。
而满都旗距离金帐太远,他是如何侵占克沁旗草场的克沁勒朗那个家伙就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找大汗评理?且不说等使者到了金帐的时候草场早就丢了,即便到了那儿,大汗最多也就派个人下来调和,想要让克沁勒朗将吃进去的吐出来,那比让他变成女人还要难。
满都拉图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避而不战。那些丢了的草场他心疼,毒死的牛羊马匹他更心疼,可是心疼也没办法,总比整个草场没被隋人占了去反倒是被克沁旗抢走要好的多。
满都拉图已经老了,他不想让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候成为族里的罪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成就自己的赫赫威名。蒙元已经太平太久了,缺少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且,他一直在等机会给那些隋人一个教训。仗要打,缺的是最好的时机。
满都拉图有两个儿子,长子满都勇在金帐为质。这是蒙元帝国历来的规矩,各旗旗主的长子都要在王庭生活,直到继承旗主为止,而当他们或是他们的兄弟继承了旗主之后,新的人质又会送到王庭来。
这是控制大草原的一个有效的手段,黄金家族从来不吝啬于对不服从统治的人举起屠刀。
满都拉图的次子叫满都特勒,特勒在蒙元语中是风一样快的意思。
他还有一个很看重的侄子,就是满都狼。
满都狼的爹,也就是满都拉图的兄长当年在王庭为人质,一心盼着回到领地继承旗主,谁想到满都拉图毒死了亲爹后立刻宣布继承旗主,满都狼的父亲在王庭知道消息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他去找大汗理论,大汗才懒得管他们的家务事。事实上,黄金家族更喜欢各旗之间或是各旗内部不太平,若是各旗都很团结强大,黄金家族反而要担忧了。挑拨各旗之间的矛盾,历来就是黄金家族的拿手好戏。
满都拉图靠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上,扫视了一眼手下的将领。
“后天就是隋人的除夕,对于随人来说,除夕就如同咱们的斋节一样重要。在这天,他们会放下手里的兵器载歌载舞,喝酒吃肉,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之所以一直避而不战,等待的就是这一天……我需要一个勇敢的武士,带领着满都旗的孩儿们去向隋人讨还血债!所有他们掠夺走的东西,还有他们自己的生命都要夺回来!”
“你们之中,谁愿意去打这一仗?!”
“我!”
满都特勒大步走到前面,手掌放在胸口垂首道:“敬爱的父亲,您勇敢的儿子满都特勒愿意带着孩儿们去雪耻!只要您将马鞭交给您的儿子,他将骑着骏马一直冲在最前面!无耻的隋人夺走了我们的草场和牛羊,我将用他们的血和人头来祭奠死去的人们!”
“我的儿子,你让我很欣慰。”
满都拉图道:“但你一个人还不行,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满都狼!”
他大声喊道:“你不想夺回涅盘城吗?!”
满都狼手放在胸口大声回答:“我想!我早就想带着满都旗的勇士们,骑着马去践踏隋人的尸体!”
满都拉图大声笑了起来,摊开双手道:“去吧,我的孩子们!狼神将赋予你们无穷的力量,明王将用圣光照拂你们的身躯。让隋人喜庆的除夕,变成他们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