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清茶
一杯烈酒
品茶的是张易阳,喝酒的是方解。
“真不懂你这少年郎,家里有千娇百媚的女人不回去陪着,偏偏陪我这个老道人,难道你这就忘了在西南我出手的事?我安安静静的喝茶,你偏生用一杯烈酒来乱我茶的味道,居心似乎不正。”
方解坐在同安客栈的窗台上,靠着窗户喝酒。
“酒味烈,侵略性强所以染了你的茶。若是你茶香更浓些,就能染了我的酒。”
张易阳喝了一口茶道:“我老了,不喜欢太烈的东西。年轻人也不应该多饮烈酒,终究是没好处的东西。”
“年轻时,真人想必也是爱饮酒的。”
方解道。
张易阳笑了笑:“年轻时候混迹江湖,怎么才能引人注目?其一下手够重够狠,其二喝酒大口大碗。坐在酒楼里连着干一坛子烈酒,别人自然对你刮目相看。然后随便丢一根筷子出去,没入门口青石板的路面下……别人自然是又惊有敬。”
方解想到那画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现在真人回想起来,如何感觉?”
张易阳叹了口气:“挺傻-逼的。”
方解噗的一声把酒喷出来:“好歹你也是武当山三清观的观主,是道宗现在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那个,能不能有点前辈高人的风采?”
“那是虚伪。”
张易阳道:“说吧,你不回去跑来这客栈里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方解摇头:“当真没有什么目的,有人说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一生未必能有机会走万里,不能走万里路的时候怎么办?找个走过万里路的老人家,听他讲讲故事,虽然年纪大了的人多是爱吹牛,但绝对长见识。”
张易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想听我讲讲江湖?”
方解点头:“反正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你讲我听。”
张易阳笑了笑:“想听我讲讲我眼见的这些年的江湖也行,不过你让我讲我就讲显得好没有面子,虽然你是王爷,可你打不过我……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道理你自然也清楚的很。所以讲讲江湖没什么,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算不算以大欺小?”
方解问。
张易阳笑道:“你自找的你可以走的啊。”
“说吧”
方解道。
张易阳道:“你知道我对武当山三清观的弟子约束向来极严格,三清观的弟子没有我的允许,身在江湖却不能走江湖。我一向不喜欢招惹什么是非,当年大隋皇帝连着写了四封亲笔信给我,我才答应派三清观弟子入京。年轻人总是喜欢壮阔些的事跌宕些的日子,可我为了他们着想不让他们随随便便打架,怕的就是江湖水太深,没准就有谁淹死在里面。”
“可是,人心关的久了难免就会变得呆了。”
方解嘴角挑了挑:“想让我和你弟子过招?”
张易阳笑道:“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出山门以为自己是世外高人。你帮我教训教训他们,我给你讲个张易阳的江湖事。”
“说的真漂亮。”
方解撇嘴:“是你想敲打敲打我吧。”
他将就被放在窗台上,然后往下一跳。
“我也想领教一下三清观的绝学。”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谁来?”
“我来”
“三清观有很多绝学,有人修剑意,有人修指劲,有人修纯阳无极。”
说我来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道人。和所有的武当山道人一样,他衣着很朴素,有些发旧的道袍上还打了一块补丁。武当山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弟子不算太少,却从让香客进门。比起清乐山一气观,也不知道冷清多少。即便是没有了萧一九的一气观,现在依然有不少人去上香。
这个中年道人如果脱了道袍换上一件普通衣服炕上一把锄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肤色是那种晒出来的黑,肩膀宽厚,袖口挽起来,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很粗犷。
“你是?”
方解问。
“我不是真人门下弟子,我是伺候真人几十年的一个粗鄙道人罢了。真人近三十年来的衣服都是我洗的,饭都是我做的,水都是我烧的。武当山三清观的武监名单里没有我,文监名单里还是没有我。”
中年道人抱了抱拳:“我叫暮山”
“这名字好耳熟。”
方解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手下有个小太监,叫木三。”
暮山没觉得好笑,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每日的生活极简单,挑水做饭,烧水煮茶,入夜之后为真人铺床,天亮之后打扫庭院。张易阳住的院子里所有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干,所以整日都很忙。
张易阳在武当山的时候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所以即便暮山几乎日日见真人,两个人之间经常一天一天不说一句话。
“为什么是你来?”
方解问。
暮山微微垂首,脸上有些歉然:“因为我来最合适。”
“为什么?”
方解再问。
暮山似乎是不想说,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摇了摇头:“合适就是合适,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说,我来说。”
方解笑了笑说道:“武当山张真人门下有几个亲传弟子,当年怡王杨胤作乱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城出手过,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个张真人的师弟,不过被萧一九杀了……所以,江湖上很多人便说,张真人的师弟在萧一九面前接不住几招,武当山的绝学比不得清乐山的绝学。今天和我打架,本来应该是有很多人想试试,可转念一想……如果打输了怎么办?所以才是你来,因为你确实很合适。”
“三清观武监没有你的名字,文监也没有你的名字,你就只是个打扫庭院的粗鄙道人。要是你输了,无所谓,不影响武当山的名号。人家提起来,你们武当山的人就可以说,那个叫方解的无非是赢了一个扫地道人,有什么好吹嘘?万一你要是赢了呢,那武当山的名号就响了……方解居然连个武当山的扫地道人都打不过,太丢人了。”
“对不?”
方解问。
叫暮山的扫地道人脸微微一红,显然是被方解猜中了心思。
“还不止这些。”
方解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张易阳:“真人倒是好算计,我听故事的代价倒是真有些大了。你让我和你武当山的弟子打一架,万一这个扫地的道人打赢了,明儿一早你武当山随随便便一个扫地道人就能赢了方解的事就会传遍长安城吧?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武当山这威名一传出去,武当山的人做争夺道尊之位也就多了很多支持。”
“退一步讲,就算张真人你宣布武当山不参与道尊之争,也不会让人觉得武当山是技不如人怕了。因为你的扫地道人打赢了方解啊,而方解之前在江湖上,还是有几个传说的,对吧?”
张易阳耸了耸肩膀,意思是我就这么想的。
“你可以不打。”
他说。
方解叹了口气:“好像已经晚了,我若不打,明儿一早还会有人散播消息,说堂堂黑旗武王方解居然不战而逃,连武当山的一个扫地道人挑战都不敢接受。”
张易阳笑了起来。
“到底打不打?”
方解点了点头:“打,自然要打,不只是要打还要打的热闹些。”
大半夜的,所有参加武林大会而来的门主观主都被叫醒,来叫他们的骁骑校官员客客气气的告诉他们,武王殿下和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要在燕子楼里有件大事要说。大家本来睡的正香甜被吵醒自然不高兴,可是一听说是武王和张真人有请,立刻来了精神。
谁都不是傻子,这大半夜的被叫去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大家迅速的换好衣服直奔燕子楼。
只短短一个时辰,各宗门的门主各道观的观主几乎都到齐了。大家自觉的按照原来应该坐的位置坐下,然后等着好戏开锣。燕子楼的主人哪里敢耽搁,把厨子全都招呼起来,煮茶烧菜。
众人落座之后,火把也逐渐都点亮了起来。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原来武王方解此时就站在演台上。这演台高高大大四四方方,夜色里就好像一座塔。方解站在上面一直没言语,大家竟是都忽略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修为?
“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能来武林大会,孤心里着实感动。不管是按辈分还是按修为,尊真人一声前辈终究是没错的。所以今儿夜里孤打算和真人秉烛夜谈品茶饮酒,算是尽个地主之谊。真人心怀天下,念及天下未平苍生受苦真人也心如刀绞。真人问孤,何以救天下?”
方解肃然道:“孤说,男儿以男儿志,女人以女人志,行当行之事,尽当尽之力,便可救天下。孤便邀请真人门下弟子助孤一臂之力,涤荡天下不平之事,杀尽天下不服之人。真人却说,武当山从不过问世事,要想让武当山弟子出山入世,除非孤和武当山挑出来的道人打一架,孤若赢了,武当山便派弟子助孤杀敌寇铲外贼,所以孤找你们来,做个见证。”
方解这话一说完,坐在三楼包间的张易阳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这些话,他自然不曾说过。
方解接着这件事,竟是要把他的武当山三清观拉进去。其实又何止三清观,一旦方解赢了,现在事情已经挑的这般明,三清观就没理由不派人协助他。道宗两大道观,清乐山一气观道尊项青牛一直就是方解的帮手,若是三清观也派了人手的话,那道宗其他道观,还有谁能不派人?
张易阳本以为算计了方解,现在才醒悟竟是被方解算计了。
“姜……未必老的更辣。”
他看向扫地道人暮山:“尽你之力就是了。”
暮山点了点头问:“当尽多大力?”
张易阳想了想:“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