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驻美大使”帽子的叶公超,自搬入松江路一个院子居住之后,当局又派人给送来一顶“行政院政务委员”的纸糊帽子让其戴在头上。自此,台北当局与叶氏之间,便开始了狸猫戏老鼠的游戏。叶的家室皆在美国,当局对其来了个“斩足”行动,明令叶不能迈出台湾半步,更不要想出国探望妻子儿女之事,只能在台湾本岛内部转悠。原来的友朋相好一听说叶被蒋公下令免职,皆认为背后必有隐情,乃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其人,再也不敢上门或在路上相遇后打招呼了。尚有自知之明的叶氏除了与几位相当密切的旧友——而这几位旧友又不会因与他接触有所损失的人物如胡适、蒋梦麟、梅贻琦等人来往,实在感到憋不住了,便以“政务委员”的头衔向当局要部车子,于黄昏时分到台北郊外与海边转上几圈,借以舒解心中的郁闷之气。如此往复数日,叶公超感到胸中的闷气消了不少。有一天,叶驱车转悠时突然感觉不对,四周好像多了点什么,脑子忽地想起“跟踪”一词,再往周围一看,果然如此,显然有便衣跟踪自己。叶公超大怒,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发了一阵牢骚后痛斥当局派特务跟踪。******表面上对叶极为客气,似是亲兄弟一般,但内心深处从没有把叶当成自己圈中的人物。******听罢,表示可能是主持这方面事务的彭孟缉误会所致,一定要与他说个明白,何必如此无礼。结果隔了几天叶氏再度外出,仍有特务和秘密警察盯睄,叶遂明白是蒋家父子耍的布袋戏,自己实际上已钻入人家张开的布袋中被软禁了,遂不再抗议,任凭特务们跟踪下去。
对于这种非人非鬼的生活,叶公超自是恼怒于心,但又无处发作。一次,叶的老友,曾与******一度关系密切,后又分裂的“中统”重要特工之一蔡孟坚前来拜会,叶说:“你虽然被经国摘了纱帽,但社会舆论很同情你,好在与老先生有深远历史,否则,你如我一样,不准步出国门,让你出国乱跑。”蔡说:“你已有一政务委员高职,足以安慰。”叶说:“我此是有‘务’而无‘政’的空名义。”蔡不解此意,叶公超不无愤怒地解释:“身边有‘特务’,‘政事’不准问。”还补充说:“行政院会议时,只有我一人‘小便’,有人随同‘保护’。”
尽管有特务跟踪,生活还要过下去,叶公超开始蹲在居室习字绘画,过起了“怒写竹,喜写兰”的文人雅士生活。几十年前的好友、时任教于台湾师大的梁实秋认为叶不宜长时间憋在屋子里,需到外面透透空气,遂不避各方射来的警觉紧张目光,力邀叶到校任教,讲授“现代英美诗”等课程。
叶自是乐意前往,遂重执教鞭当起了教书先生,只要是叶氏上课,台下居然坐满了听众,到底是听课还是观人,叶并不计较,只是私下向梁实秋感慨:“还是文人最自由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不久,当局便来干预,向校方施压。一个学期勉强结束,叶公超被迫收拾场子走人。
除了特务跟踪给自己带来的郁闷与孤愤,被困台湾不准去美国和亲人团聚,亦是叶公超晚年最大的痛苦之一。他说:“我会被困死在这个岛上。”1977年,费正清由美国造访台湾,此时******已撒手归天,其子******掌控大局。费氏回忆说:“在台北最使我们感到高兴的是再次会见前任‘外交部长’叶公超,他依旧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仍然牢牢地坐在政务委员的位置上,他喜欢孤独,然而却奉命去处理预算问题。他外出时,秘密警察跟踪他;当他住院时,******却莅临探望—— 一种对最高级天才的奇怪的愚弄。”
1981年临近中秋节的一个晚上,叶公超在邻居陈子和的画室里叹了口气说:“我是有家归不得。”过一会儿又说:“我要给我在美国的女儿画一幅竹。”在场的人都为他这种孤独思女的心绪所感染。到了这年的11月,叶公超一病不起,行将进入另一个世界。在弥留之际,他不断念叨:“我的家人,我的太太、女儿,都要来看我啦!”
1981年11月20日,叶公超在孤寂凄凉中因心脏病于台北荣民总医院去世,终年77岁。一生历尽繁华、看惯了热闹的他,在撒手人寰之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殡葬时也显得格外冷清,夫人袁永熹没有赴台告别,只以未亡人身份撰献了一副挽联:
狂傲本奇才,惟贤哲多能,如此江山烟客逝;贱辰劳玉趾,忆清谈移晷,最难风雨故人来。
叶、袁结婚四十多年,总是聚少离多。叶在美国时,只有在外交场合需要非出面不可的时候,袁氏才以夫人身份出场应付一时,其家庭生活越来越淡漠,感情亦越来越疏远,最后竟形同路人。本是一对“有情人”的结合,想不到结合之后却难言幸福,令后之观者扼腕一叹。
当叶公超去世的消息在海内外传开后,随着各种吊唁文字遍载报章,人们又自然地想起了由“外蒙入会案”而衍生出来的神秘的“叶公超去职案”。继之想起叶氏离美赴台,被蒋家父子采取的“斩足”行动,禁锢了整整二十个年头,终致叶在凄惨的晚景中赍志以殁,许多人为之不平并洒下一鞠同情的热泪。
三、“叶公超案”最新破译
关于“叶案”的隐秘,坊间有多种说法,较集中者有二:
一说是叶公超不赞同******坚持对外蒙行使否决权,回台后“老先生召见他,他跟蒋公顶嘴:‘别的您懂,外交您比不上我懂!’”以致触怒蒋。特别是******最后抗拒不住美国压力而放弃使用否决权时,对美国极度不满,却无可奈何,乃迁怒于叶,予叶以严惩。【2】
二说是有人暗中向******进谗言,说叶在美国发表对******不敬之言论,激怒了蒋而遭罢黜。
对以上二说,一般民众倾向前说,认为叶公超晚年的人生遭遇,是******受了美国人的窝囊气,而迁怒于叶的结果,这也是******死后最不见谅于世人的晚年行事之一。但这个说法,随着各国档案不断解密,渐被研究者否定。据担任过台北《民族晚报》副总编辑兼采访部主任,并有幸采访过“外蒙入会案”的当事人之一黄天才说,“叶公超去职”与“外蒙案”无关。黄氏称:就在肯尼迪发表声明的第二天,即1961年10月21日,******主持召开了决定台湾当局大政方针的国民党“中常会”。会上,蒋说当初台北作出强硬姿态反对外蒙入会,就是迫使美国发表这个声明,“外蒙入会,我们是一直反对的,但策略可以略具弹性,不一定要使用否决权。”又说:“我们的真正目的,是确保我们在联合国的代表权……我们以美国既对我国有所要求,则我国自亦可要求美国有所回报,遂透过外交管道,向甘迺迪(南按:肯尼迪)总统明白表示‘可以考虑不使用否决权’,但要求甘迺迪总统公开表明对我国代表权坚定支持,必要时,并将使用否决权以拒阻****进入联合国。”
当天,有常委提出外蒙如果获准进入联合国,则苏俄多了一个附庸,对台代表权岂不是增加了一分威胁?******对此答复说:当年联合国创立之初,苏俄体制内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就是分别申请入会的,美国、英国,甚至台方,都没有表示反对。现在怎么能说“外蒙”是苏俄傀儡而反对它入会?苏俄加上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本来就有3票,“外蒙”如果加入,不过增多1票,但我们因毛里塔尼亚之入会,却可以确保非洲法语系12国的支持,这是以小换大的买卖,我们的得大于失……如此这般,闹腾了半年的“外蒙入会案”,在******同意放弃使用否决权,以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现场采取“不投票”的方式打了圆场。
面对这场陈年旧案的调查研究,黄天才认为******既不在“外蒙入会案”上因美国压力而让步,自然就不该有所谓“迁怒于叶公超”之事。据可考的证据显示,促成******与肯尼迪总统最后和解并各有所得的人,并不是外界猜测的叶公超,而是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台办事处主任克莱恩(后晋升为副局长),此人当年奉美国白宫密令与******就“外蒙入会案”进行秘密谈判,最终打成了和解之局。
鉴于已经历史否定和不断发现的最新证据,黄天才认为第二种说法的可能性极大。理由如下:
就在叶公超去世之时,已调任台北中央日报驻日本特派员的黄天才,偶然从时驻东京的原******秘书萧昌乐处得知一个隐秘。萧对黄说:“一天,经国先生交给他一份密码电报,嘱他赶紧译出,不必誊抄,马上送呈总统。萧译毕后,才知密电内容是说叶(公超)大使在美国某处发表谈话,批评总统,措辞用语非常恶劣,令人愤慨……密电呈上去不久,就传来叶公超奉电召返国的消息。”萧言毕,未再透露更多内容和发电人。
此事过去七年之后的1988年,有个名叫刘荩章的人,在写给《传记文学》社长刘绍唐的一封长函中,再度披露了“叶案”的一些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