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沫抬起手,一点点擦拭着他应该白皙无瑕的下巴,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满手鲜血“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开了,以后哪里有你,我就去哪里”
“这是缓兵之计?”
璃沫摇头“我都是真心的”
本是想擦干净血迹,结果越擦越花。
顿时好几种情感混在一起,有久违的感动也有急切的窘迫,心里不舒服,涌出的泪滴滴落下,在雪白的衣上熨烫朵朵红梅。
“我用六十多年想明白一切,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后悔,可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就是个慢半拍的人,我现在懂什么是爱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就是这种感情,离开你我每一天都不开心,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如果不是这种信念,我根本撑不到冥界”
“为什么走?”
“因为他们说你是想...”
“想什么?”
“利用我”
犴宁面无表情,抓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紧,就在她以为犴宁是想捏碎她肩膀的时候,力道突然没了。
“我在你身边三十年,都不及外人的几句话?”
“对不起,我错信了玉皇,他总是给我讲妖王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我不敢确定你的想法”
犴宁忽然笑了“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我大概也明白了”
璃沫埋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膝盖里,内疚到极点。
“那之前,你是认识瞳邪还是认识楼岚?你敢说你真的信了玉皇的话?我在你心里的价值加一起都比不过这三个人”
“我是太在乎你对我的想法了,所以当时头脑有些热”
“因为在乎,所以离开”犴宁苦笑“我从来都猜不到你,这理由就跟你当初进入妖界的理由一样,都是假到令人发指!”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目的,是不是?”璃沫声音闷闷的。
犴宁抬起头,看着前方“你走吧”
璃沫立刻问道“去哪?”
“去你自己的地界”
“我不!”璃沫紧紧抱住他的腰,犴宁像触电一样,整个面部开始抖。
“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璃沫慌了,手忙脚乱的解开他的衣服,中途还被犴宁挡了几次,她哭着按下他的手,最后一层敞开吃惊的捂了嘴。
犴宁腰侧被打穿了一个洞,一个很大的洞,几乎要横断掉他的腰。
“宁...你疼不疼..我..我帮你治”璃沫已经哭到不行,紧接而来又是一句让她钻心疼的话。
“不用了,爱你太伤了,我受不住,你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不想走!你就当我黏着你赖着你好了!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相对无言,只有泪水在脸上奔腾。
璃沫拉过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只有这样背后的伤才不会那么疼。
“不后悔吗?”
“不悔”
又是一阵沉默,璃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看着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眼底就有什么情绪想要发泄。
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他。
“你确定你可以习惯吗?”
犴宁撇开握住他的手,拉好衣服,看着远处混乱的一团,一举一动都像没有受伤一样,这是习惯了隐藏内心,经历越多的人越不容易显山露水,她活了这么久都不谙世事,犴宁却老成的比她还像神。
“习惯什么?”
“习惯我真实的一面”
二指一捏,清脆的声响。
是打破幻想的警示。
玉皇脖颈的伤口止不住的往外涌鲜血,却没有机会处理,瞳邪的攻击就像难缠的响尾蛇,招招都是往死路上逼。
这些都是第二眼看到的画面。
第一瞬间是那些变成血獠的神仙被撕成碎片,就一秒钟。
原本最混战的中心圈干干净净,只有地上一套套空了的衣服证明抹杀的瞬间。
随后木德星官自己用尖利的指甲戳瞎了自己的双眼,然后用匕首割了喉。
金鼎大仙举刀就朝玉皇而去,被玉皇下意识的反应分了尸。
璃沫完全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混沌。
三秒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多事,谁都不会料到眨个眼的瞬间就消失了这么多人,而犴宁仅仅是在旁边捏了个响指。
那些小仙何其无辜,他们都是兢兢业业用自己的实力修个千百年而得道,努力维护自己的仙道,更有的刚刚飞升就被拉上了战场,连真正的神仙生活都没体会过,那些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都随风消散了。
“我是妖界帝尊,也是被誉为海上禽兽的鲛獠,残忍,嗜血,凶狠,没人比我更懂弱肉强食这四个字,跟着我,不会有人赞美你,也没人拿你当神祗,不光会被仙界通缉,你的朋友也将和你再无来往,或许人界也不会继续和平下去。来我的身边,你要放弃这么多,更有可能丧命,值得吗?”
这些她都清楚,一旦选择了他会面临什么她一清二楚。
“如果说值得,你一定不相信,我现在也说不上值得不值得,我只知道我不想离开你,更舍不得你,或许我今天选择不跟你走,我会很难过,很寂寞,至少我还有玄璃神宫,有那么多真心对我好的人,总有一天我会放下,可是你不行,你的妖界那么多绵里藏针的人,你的一百年里只有我,如果我走了,你一定会一个人伤心,一个人难过,一个人痛苦,这么多的负面情绪,我舍不得让你体会。”璃沫泣不成声。
如果说犴宁前面是真的竖起坚硬的盔甲,那么璃沫后面这几句话足以击碎他的心房,孤独惯了,冷漠惯了,从来没有人会考虑他是什么心情,也没人理解他的内心,只有她做到了。
“现在后悔来得及,我当什么都没听到”
“我不后悔!”
犴宁嘴唇动了动,片刻停顿却是直接走了。
璃沫诧异。
“我不爱你,回到你的界限,不要再靠近我”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都快同意了,怎么下一句话就变了。
“宁…不要走,为什么?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对我,你说你喜欢我,想让我心里只填你的名字”
犴宁斜睨了她一眼“你在别人身上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我最好,我应不应该高兴,还是说,这是你给我的殊荣,神女大人?”
一句尊称将两人关系瞬间拉远。
天牢囚禁二十五年,没有哪一天不是在想着他,寂寞是可以吞噬人的东西,不想再继续空白下去,他给的记忆那么精彩,让人根本回不到那种一觉睡百年的空灵日子。
“你曾说过我是上天给你的礼物,现在你是我的天,你走了,天也塌了,倒不如我不要神女的头衔了,我不要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关系,这样等到下次吵架,你就再也不会说我用身份压你,你就能相信我是真心真意对你”
犴宁侧头,望了一眼为了她跟玉皇殊死拼杀的瞳邪,还有刚刚为了护她被手下抬走的灼颬,为了带她来冥界被自己人追杀的冰清仙。
她是天神。
身边有无数对她效忠甚至付出生命的人。
自己呢?满身的黑历史洗都洗不清,又有什么资格拥有一个完美无缺的恋人。
“你不缺我一个天”
不再多言,犴宁闪现木德星官身边,锐利的指甲对着自己手腕处一划,一滴血顺着滴下来,滴到早已断气的人脸上,尸体开始软化,然后渐渐恢复血色。
木德星官如果活过来了,恐怕对她的误会又会深一层。
因为此时她正拉着犴宁的袖子,哭花了一张小脸,估计明天五界都会炸锅,到处都会传神女拉着妖王纠缠不休。
犴宁不理她,她也跟着保持一个姿势,这道背影像一座大山,压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隔了许久,犴宁警告她“松开!”
璃沫绝决。
“放开!!”犴宁猛地回头,璃沫对上的是一双血红的眸子,原本的金色都被红色淹灭,似鬼魅,尖利的牙齿是可以刺穿她喉管的利器,璃沫被犴宁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没松手反倒捧住了他狰狞到血管突出的脸。
“我不放,你以为你变成这样我就不会多看你一眼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看上你的脸?如果不是你对我的关怀和宠爱,仅凭一张脸真的能让我放弃这么多?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不走?我现在就咬死你!”
来不及吐出激动的言语,獠牙一下刺穿了脖颈上的动脉,所有的血液都顺着牙齿向他口中涌。
犴宁似乎铁了心,大口大口的吮着血液。
本就是九死一生,没过多久璃沫就撑不住,堕入了黑暗。
玄仙世界自初始以来,还从未爆发过规模这么大的战争,因着众人赶到的时候,亲眼看到妖王和魔尊是被击出冥界之外的,而鬼君撤退又是被属下救走的,所以大伙就都以为鬼君是被冥帝击败的。
直到后世都在传当年鬼冥两界经久不衰的战争以灼颬败退而结束。
而真实是怎么回事,恐怕也只有当事者才知道。
身后,重华清冷的声音传来“这个决定,赌注很大,输了就是全部”
犴宁舌尖扫过唇上最后一滴甜美的血迹,等回味够了才侧头,望向从刚才就默默观看全程的人。
“不会动心的人,也学着来教训人吗”
重华还是冰块脸,只是发表看法,并没指望犴宁会给他什么好听的回答,继续问道“这种会左右人的情感,你要来有什么用”
犴宁搂紧了怀中的女人,解释都不想解释“你不懂”
重华陷入沉思。
这时,原地突然出现了两人,一红一蓝,红衣男子怒发冲冠“跟我们冥帝说话客气点!”
“如果是别人,地上会多三具尸体”
“你意思是已经给我们冥界很大面子了是么?”
弱水赶紧拦住冥火,笑着说道“犴帝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没脑子。”
冥火暴走“你才没脑子!”
弱水还是笑着“哈哈哈..你看他真的没脑子”
“你个...唔!”被捂住了嘴的冥火用唔咽声发泄不满。
弱水笑的有些僵硬“冥界和妖界向来无瓜葛,两位帝尊也是关系和睦,难保日后会用得上冥界帮忙,没必要闹僵不是?”
犴宁放下刚要举起的手。
这时的几人谁都没想到,本是一句打圆场的话,会一语成谶。
很久很久以后,妖王果真进了广袤的冥界,但那时早已在传神女散体散魄,唯有思念灵续飘入东海。
当时还在值班的两人第一反应就是跑,边跑边收起惊掉了的下巴,以为他是来报当年一句之仇的。
犴宁看了重华一眼“不去帮他?”
玉皇若是单独斗瞳邪,可不占什么便宜,更何况今天的瞳邪早就杀红了眼。
重华心里有自己的天枰,神女被打成这样,玉皇的野心路人昭之,不得不防。魔尊是为了什么去打仙界,谁都清楚,和仙界交好也是因为玉琼仙帝,玉琼不在了之后,他和玉皇并没有很多交流,只是出于好友之子这层关系不好折了仙界面子。
和神女也是第一次见面。
今天的战斗,他没什么理由和立场去帮战。
“一码归一码,冥界不会出手”
犴宁道“你还真是又正又直”
重华转身走了。
冥界大门缓缓合上。
冥火啐了一口“真没劲,又不能上了!”
弱水推他“哥哥,快走啦~”
两人跟上冥帝的脚步,入口消失。
远处的玉皇一见冥界退了兵,有瞬间慌神,让瞳邪有机可乘,长枪一下刺入他肩膀。
“这种滋味你自己也尝尝”用力一捅,瞳邪闪身到玉皇身后,握住枪头从背后直接将两米长的枪身拽了出来。
玉皇肩膀立刻出现个血淋淋的窟窿。
另一头,犴宁望向人界缝隙,那里黑沙满天。
很好,都来了。
战争本就是用尸体堆积出来的。
最先从缝隙出来两名男子,他们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很大胆的穿法,是妖界的标志,气质出尘,有神仙的那种孤傲,看上去多了分放纵和萧杀之气。
右侧男子扫视一周,看着场上密密麻麻的神仙,嗤笑一下,然后与另一人一手拽一边的裂缝,微微用力,裂缝被撕的更大。
直到开的像一扇门,足可以让几人来回进出。成百上千的蝙蝠从入口涌进,外面黑雾盘绕,看不清有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片,这些人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都不约而同的扫了一眼玉皇。
魑邪带着人进入巨大的黑腔,嘴唇动了动,身后陆续又有十人跨进,都是上等之姿,不全是黑色衣服,大多也是冷色调为主,那股出众的气质甚至比场上的某些上仙还像神仙。
施展身手,魑邪飞到犴宁身边,低头道“爷,属下来迟”
“并不晚,都带谁来了”
“一殿到齐,二殿在人界守卫”
“有多少?”
“堕仙100,妖仙500,大妖怪3000,级别都是二殿以上”
犴宁也不抬头,顺着外围往出口走“叫妖仙都回到人界,这里大概没什么机会出手了,毕竟有100人都想跟玉皇玩玩,他忙得很”
堕仙当然都是被玉皇流放的神仙,他们怎么可能不恨他,而妖仙则是踢完四殿之后既不继续挑战妖王也不想去仙界的人。
他们的耳朵总是很灵,一听此话,就有人嚷着“陛下好残忍,大伙都是来看热闹的,结果还给派了出去,人界有魅殿主看着谁能放肆起来”
犴宁出奇的好说话,询问道“你们想如何?”
“当然是留下补刀了”
出口的裂缝随着犴宁走近而扩张,最后一句总算是安抚了那伙人。
“想留下的继续,不想的就去人界,战斗才刚刚开始,随你们狂欢”
万马千军瞬间如脱弦的箭,一触即发。
堕仙们飞至高空,前方魔界的队伍还在向前涌,一波接着一波。
所有的时间都在流光中快进,将混沌都劈开。
有人倒下,千百人又站起来。
最后也不知是谁的血液在脸上流淌,妖界第一次主动出手便是尽情酣战。
那些憋了许久的大妖怪也磨刀霍霍。
神仙们的头颅与四肢很快被捅进,穿透,再刺入。
更有甚者把头当成瓷花一串成一串,跟自己的同伴攀比。
所有的光炫都在旋转,翻到,再击出。
仙界的士气快没了,千万年的安逸和自大早让他们的仙术也跟着停滞不前,面对精力充沛的各种野兽,只是拼死一赌。
带着血腥味的风蒙蔽了那些散落下来的肉酱,瞳邪的体力早就在和犴宁打斗中虚空,迎上玉皇这个神族更是将这种兴奋感发挥到极致。
谁都没注意到妖王抱着神女离去,神女腰间挂着一个小小镜子,睡的深沉。
战场如火如荼。
继续上演。
分不清昼夜和星辰交替。
这一战在冥界和人界夹缝中打了三十年。
各方都不占优势,死伤无数。
战后。
六界平息。
所有人都处在调整阶段,六位帝尊除了冥帝,几乎个个重伤。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仙界,不败神话终被打破,不管是声誉还是兵力都跌到低层。
那总是有天兵天将把守的南天门也风声鹤唳,不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来的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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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悄悄的寝宫内,一个高高的身影坐在床塌前,头一直在向下滑,不住的用手撑住。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一旁拧了布巾,轻手轻脚的走至床边,替躺着的人擦拭。
“陛下,都已经一个月了,王后怎地还不醒?”
“初獠之拥需要一段时间融合两个人的灵脉”
“噢…”一旁站立的小侍女虽然不太懂,还是点了点头,默默等待。
犴宁晃了晃头打起精神,接过她的布巾,慢慢擦着那只纤瘦的手,又擦了那张小脸,床上的人还是昏睡着,没有醒转的迹象。
经过了这么多年,妖王殿寝宫的摆设丝毫未变,纱幔从中间撩起,两边各挽一半。
床上女子浅浅的呼吸着,眼下纹路被夜明珠的光亮照的熠熠生辉,一颗精巧秀气的钻石镶在末端闪着动人光采,浓密的睫毛带着卷弧,就算闭着眼也让整个人都显得甜美。
小侍女不禁感慨,他们的准王后真的好像瓷娃娃,给人的气息也很柔和,大概会很好相处。
她初来乍到,还以为这两位是多难接触,结果大大出乎了意料。
自一月前陛下刚从外界回来,第一件就说了要立妖帝后的事,惊讶不少人,第二件就是封锁妖界入口,又震惊不少人,而且是杀令,明确到直接放话,谁闯就杀谁。
这几天大妖怪们都在积极筹备妖界第一盛事,忙的马不停蹄。
唉……她也好希望王后可以早日醒过来,这样就可以一起去别的地方玩了,躺着多没劲啊,又不能动,还不能说话。
她天天看着陛下觉都不睡的陪着,心里也跟着着急。
还有点点小私心,就是…
就是……
嗯……
好啦,其实她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吸引到自家陛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又是个好奇到家的人…额…好奇到家的松鼠…噗!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松鼠也是有尊严的啊!
好歹他们作为妖界食物链最底端,谁都得尊,对谁嘴巴都严,有尊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