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呜咽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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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乡下人过年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腊月二十八,打糕贴年花;腊月二十九,请祖上坟头。

白发人送黑发人,韩瑞丰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他已不再哭,因为眼泪早已哭干。

“老二,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让你知道。晓燕改嫁了,听说是县城的一个老师,刚刚离婚的,也没有小孩,人挺老实的,你就放心吧!起初,她并不愿意离开咱们老韩家,但经过跟你大嫂、大哥商量,还有给老三打电话,我们一致认为,晓燕年纪轻轻,别耽误了人家,于是,由你大嫂出面,劝她改嫁。我想,大家的选择也是你的意思,你肯定不会反对,虽说你不再阳世考虑,但你也希望,你媳妇有一个好的归宿,好的人生。”韩瑞丰将酒撒在灶前,“老二,天冷了,喝两口,暖暖身子,千万别冻着,但不要多喝,酒这歪意一定要适可而止,酒能乱性,酒后误事,不用我多说,你自己也明白。还有,老二,你彻底想错了,不应该钻入死胡同!人生在世,犹如浮云,有没有孩子,其实都是一样,家宝你侄子,不一样是你的后人吗!另外,昨晚,少平给我来电话了,说今年回老家过年,还有惊喜带给我。我闭上眼睛不用动脑筋,就知道是啥惊喜!”

韩瑞丰越说越兴奋,突然间感到一阵悲凉,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的“哎”了一声,没有接茬下说下去。

青烟欢快的飞舞,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韩瑞丰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告别:“老二,人活一世,最多不过百年,没有人长生不老,也没有人万寿无疆,因为有生必有死!你是早了点安歇,但正好陪你老妈唠唠嗑,解解闷,也许她太想你们了!孩子,别难过,别怕寂寞,迟早老爹也会陪你们来!”

人走烟灭。

除夕,中国农村老百姓一年中最最重要的节日,不管身在何方,所为何事,到了春节都会义无反顾的回家团聚,只为一家人高高兴兴围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

除夕上午,一辆黑色A字头的红旗车驶进了韩家庄,当到了韩瑞丰家门口,轿车缓缓停了下来。前排一年过中旬的司机匆忙下车,赶紧给后排开门。

北墙下,一群街头聊天的老百姓驻足观望,猜东测西,只见车中走下一年轻人,短发平头正脸,双眼乌黑明亮,藏青色西服笔挺,黑色皮鞋锃亮,举手投足间彰显干练沉稳。在他身后,司机弓着腰,拎着大包小包,拖着皮箱走进了大门。

“这是谁啊?我咋不认识?看起来好像个当官的,老韩头啥时候有这亲戚?”有人嘴快,小声嘀咕说道。

“韩大哥的三儿子,韩少平。”一个年轻人双手交叉在棉袄里,赶忙说道。

“不可能!那小子不是在日报社吗?前两年,我在省城卖糖炒栗子的时候,见过他,嘴巴胡子拉碴,衬衣皱皱巴巴,脚底一双破布鞋,典型的一个穷酸书生,不可能有今天的派头!就他当年那副德性,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一人穿着黄色“将军”服,瞪着眼睛,大声说道。

围拢的人们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他一生都在全国各地摆地摊,卖糖炒板栗,北上过黑龙江,南下过广州,西到过天山,东去过黄海湾,可以说见多识广。虽说做小生意没能大富大贵,但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份量!

“韩老三,你说的没错,我想那是过去,但我也没有看错,少平是我发小,一直同桌,我们俩一块下河洗澡,一同上树掏鸟窝,他全身有几个痦子,手脚有几处疤拉,我都一清二楚,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发型,穿着讲究点而已。韩老三,我要是认错的话,把眼睛抠下来,让你当泡踩!你敢吗?”先前那个人十分不服气的说道。

“韩老三,人家‘将’你军了,你敢不敢啊?”人们大声吵嚷,开始起哄。

“我……”韩老三脸红脖子粗,嘴里支支吾吾,右手直挠脑瓜皮子。

他听到人家说的有鼻子右眼,又敢放出狠话,心底有些发虚了。

黄河都可以向西流,人更不可能一成不变!

“韩老三,你人脑上长狗眼,到底敢不敢跟我打赌?”年轻人手指韩老三脸蛋,气势咄咄逼人。

“王大炮,你牛逼!你说是,就是呗!但关我屁事!”韩老三低头嚷嚷,语声并不大。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不服气。

人们一起围拢王大炮,不时哄堂大笑,王大炮更是大说大笑,大煽大叫,大谈当年和韩少平在一起洗澡的故事,韩少平差点淹死,被他不顾一切救起时,简直唾沫横飞,脑袋还时不时向后仰起,眼睛里除了天空,其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恬不知耻!”人群之外,韩老三小声说道。

嘚咕声虽小,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安静了下来。

“韩老三,你说谁呢?”王大炮横眉瞪眼,厉声说道。

“王大炮,你吹两句牛逼就行了,现在人家韩少平有出息了,你把往事搬出来,意欲何为?是不是笑话人家!再者说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俩是发小,是同桌,你看看人家,衣衫革履,气派十足,而你再看看自己,大头鞋,破棉袄,补丁套着补丁,矿山一没活计,家里米缸朝天,连都我都不忍心看,实在混的可怜!”韩老三一顿雷烟火炮。

王大炮恨不得扎到地底,实在没脸见人。

他双眼含泪,高举大拳头,就想揍韩老三两下。

大家看要打架,赶忙过来拉劝,但王大炮神情激动,怒目而视。

“不可能,不可能!他要是小三,见了我,肯定下车,小时候整天长在我们家,管吃管喝,我对他,跟亲孙子没有啥两样!”一个上岁数的人,靠着墙跟晒太阳,终于睁开了眼睛,慢慢说道。

五叔,比韩瑞丰还高一辈,在村里德高望重,村民十分仰慕。

韩五叔缓缓站起,边走边说:“也许真的是小三,可能没有看到我,只不过,是与不是,看到与不看到,又能咋样?快中午了,都回家帮帮媳妇揍饭吧!吃个团圆饭,才是正事!”

人们三一群,两一伍,各自散去,街头瞬间恢复了宁静。

王大炮在走时,狠狠瞪了韩老三一眼,韩老三也没当回事,仍是嬉皮笑脸。

在北方的山沟,过年时,习惯把中午大米饭作为团圆宴,菜肴可以说煎炒烹炸,荤素齐全,即便日子过的再不好,也会把鸡鱼摆上桌。“鸡”图个吉利,而“鱼”则是年年有余。听起来有些迷信,但绝对寄托着农民来年殷切的希望。午饭酒足饭饱以后,男人们一般都出去打牌了,而妇女也会玩两把,不过时间很短,她们还得回家包饺子──除夕年夜饭

家家户户在吃午饭前,都会放上一挂鞭,噼里啪啦一阵,表示要开饭了。老百姓都抢着放头鞭,据说谁家先放,来年必定财源广进,人和家兴。

十点半刚过,韩瑞丰便匆忙放起了一千头的鞭炮。

鞭炮声连绵不绝,令人振聋发聩,即便是余音,也在山前回荡。

韩瑞丰远远驻足,观望着肆意飞溅的碎屑,打心底希望鞭炮能赶走污秽霉邪,带来祥和安宁。

响声过后,韩瑞丰一家人齐聚在桌前,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韩瑞丰不动筷子,每个人的手都要乖乖放在大腿板上,除了眼珠子,啥也不许动,当然,韩家宝也不例外,更别提韩少平,这是老韩家的规矩!

韩瑞丰的右手边是韩少宁,左手边是七婶,挨着她是老大韩瑞安一家三口,韩瑞丰环视了一圈,双眼微红。

去年此时,他的正对面是韩少宁两口子!

“老韩,除了炖肉,其他菜都上齐了。”七婶知道韩瑞丰想起了二儿子,赶忙暗示说道。

“过年了,咱们一家人举杯,欢欢喜喜过大年!”韩瑞丰端起酒盅提议。

每人都端起酒杯,强作欢颜。

桌在凳在而人不在,难免会勾起过往,何况是吃团圆饭!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个过年,大家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我提议,咱们先敬咱爸和七婶,祝他们老两口子长命百岁,恩恩爱爱!”苏若水笑着说道。

“大嫂说的太好了!”韩少平赶忙附和。

韩少安端起酒杯,点点头。

众人一饮而尽。

酒是迷魂汤,话是开心锁。大家你敬我一个,我敬你一个,边说边喝,刚才的伤感一扫而光!

的确,过年,就是要个喜庆,图个乐呵!如果谁在正月里,整天阴着脸,对人乱发脾气,估计一年都会倒霉透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瑞丰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把刚要放到嘴边的酒盅又放回了桌上。

韩少平正喝的带劲,看到老爸神情有点不对劲,赶忙皱着眉头说道:“爸,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茅台不合你口味,那咱们换五粮液!”

“三儿,你酒量好像见长啊!”韩瑞丰意味深长的说道。

韩少平心头一动,不知说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