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见闻录:欧文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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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罗斯科(1)

——为人类效劳的是一位下界的守护神;仍需借用目标崇高者的勇敢与热情,

如此才能使我们出人头地,

使我们荣耀终生——这就是生命。

——汤姆森

在利物浦,吸引一个异国他乡人注目的首批地点之一,就是雅典娜神庙。它的建筑构想不拘一格,审慎明智。这里有上好的图书馆和宽敞的阅览室,是当地文豪荟萃之地。无论你何时光顾这里,总能见到表情严肃的人们济济一堂,全神贯注地研读着报纸。

一次,当我正参观这一学者云集的场所时,我的视线被一位刚刚跨入室内的男士所吸引。此人年事已高,身材高大,从体形看也许他昔日很是威严。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身躯已稍显弯曲——大概由于忧虑之故吧。他长着一张高贵的罗马型脸庞,有一个能使油画家感到喜出望外的脑袋,他的前额已刻上了些微的皱纹——这表明消耗性的思维活动曾在那里紧张地进行。但是,他的双眸依然闪烁着一个富有想象力的灵魂的光芒,他的整个外表所蕴含着的某种气质表明他属于与周围喧闹的人群迥然不同的阶层。

我询问他尊姓大名,被告知日:罗斯科。一种油然而生的肃然起敬之情令我却步。如此说来,这就是那位闻名遐迩的作家;是那位其见解早已遍传天涯海角的人;是那位即使在与世隔绝的美洲,我也早与其进行神交的人了。在我们的国家里,人们习惯于只凭借其著作来了解欧洲的作家们,而想象不出他们也像其他人一样,被无足轻重的或可怜下作的追求所困扰;也要在人生满是尘埃的旅途上,与平庸之辈争高论低。他们总是如同一群超人,闪耀着天才的光辉,沐浴着文学荣誉的光环,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之中。

因之,当我发现研究德·米里吉的儒雅历史学家与为贸易而奔波忙碌的商贾之辈为伍时,起初我的理想化观念受到了震撼。然而,这位罗斯科先生正是从他所处的特定环境和状态中荣膺了人们对他的最崇高的赞美。观察一些人如何在各种不利的情势下奋起,如何历尽干难万险开辟他们荒凉却又是不可抗拒的道路——他们看起来几乎是在创造他们自己——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大自然似乎为人类的勤勉遭受挫折而感到高兴——这勤勉会在她所提供给人们的生机勃勃、绚丽多彩的机遇中把常人的笨拙变得成熟,变成荣耀。

大自然把天才的种子撒播到风里,虽然有些会在乱石丛中夭折,有些在最初的不幸中被蒺藜和荆棘窒息而死,然而,余下的种子还是会不时地在岩石缝中扎根,勇敢地挣扎在阳光下,将植物的一切娇美尽洒在其生长的贫瘠土地上。

这正是罗斯科先生的境况写照。他出生在一个显然不宜于文学才能成长的地方一一恰好在商业闹市区。他没有财产,没有亲戚或监护人;他自勉、自立,而且几乎是自学成才。

他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才走上了成名之途。而且,在成为一个为民族争光的人物之后,他便把自己的才能和影响的全部力量投向发展和美化自己故乡的事业上。

说实在的,在我看来,正是他性格中这最后一种品德,才使他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而愈加促使我把他的业绩介绍给我的同胞们。虽然他文学功绩卓著,但也不过是这个睿智国度里的众多知名作家之一。这些作家一般说来只是为自己的名誉或自己的欢乐而生存。他们个人的历史没有给世人以任何教益,或者哪怕是提供一条表现人类弱点和自相矛盾的、羞辱性的训诫。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想从碌碌人生的喧闹和日常事务中逃遁,沉迷于一种有文化的、舒适的自私自利之中,陶醉于精神上的,但又是孤傲的享乐观念之中。

与此相反,罗斯科先生却没有索取任何与其才智相应的特权。他没有把自己禁锢在任何思想的庭园之中,也没有沉溺于幻梦般的理想乐土里,而是驰骋在生活的高速公路和通衢之上。为了游客和逗留者的爽快舒心,他在路旁留下了树阴;他在劳动者可以摆脱尘埃和炎热、可以痛饮知识的欢畅溪水的地方,引来了醇美的清泉。他有一个“生活中的每日之美”,人们可以据此躬身反省以求变得更加臻善完美。这“每日之美”并非因其是杰出的样板而高不可攀,无法效颦,从而变得几乎毫无用处,而是展现了一幅生动活泼而又简单可行的道德画卷,人人皆可仿效。然而,不幸的是,实施的人寥若晨星,否则,这世界将会变成天堂。

但是,他的个人生涯尤其值得引起我们年轻而又忙碌的国家的公民们的注目——在我们的国家里,文学和优雅艺术的发展必须要与日常必需的较为粗俗的设施的发展并驾齐驱。而为了我们的文化,我们不应仰仗于时间与财富上独有的奉献,也不应依赖于有头衔庇护而一举成名的光辉,而是要依靠既聪明又热心于公益事业的个人在获取人世间利益时所争取到的分分秒秒。

他本人的作为证明了一个有主人翁精神的人能在业余时间里为一个地区作出多么大的贡献,以及这种精神在周围事物上留下自己多么完美的印记。如同他自己致力研究的,并且看上去被他视为古代崇高典范的洛伦索·德·米里吉一样,他把自己一生的历史编织进了他故乡的历史,而且把它荣誉的基石变成自己德行的记录。在利物浦,无论你走到哪里,在一切优雅与自由之处,必能窥见他涉足的痕迹。他发觉,财富的潮水仅仅在贸易的渠道里流淌,于是便从中导引出活泼欢快的溪流以浇灌文学之园地,使其永葆繁茂与清新。他以自身的实例和不懈的努力,在新近的一篇作品中令人信服地阐述了商业和文学追求的结合。他从实际出发,证实了二者可以如何美妙地和谐一致,互惠互利。给利物浦带来如此声望、给公众思想以如此推动、以文学和科学为宗旨的高尚的协会,几乎全是由罗斯科先生发起并由他卓有成效地加以促进的。况且,当我们想到那个城市飞速发展的繁荣富足和重要性时——它还会在商业方面与伦敦媲美——就会发觉在唤醒市民们思想上进和抱负方面,他对英国文学事业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在美困,我们只知道罗斯科先生是位作家,而在利物浦,他还是一个有口皆碑的银行家。我还听说过他在经商时的挫折。我不能像我听说的一些有钱人那样,对他寄予同情,我以为他是远远超越同情范围的人。那些仅仅为了物质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可能在逆境中颓废沮丧,但像罗斯科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厄运面前却步畏葸的。逆境只能迫使他依靠自己的智力源泉,迫使他在自己的理念中进行广泛的交往,去漫游四方,寻觅不那么有价值的朋友,这种交往连最精明能干的人有时也会忽略。对于他周围的世界来说,他是独立的。他生活于^人和后人之间,同^人在一起,他沉浸于刻意隐退的甜蜜的交流之中;同后人在一起,他则处于对未来声望的宏大抱负中。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来说,与外界隔绝正是他思想上最高的享受形式。这时,他接受了崇高的沉思的造访——这沉思是高尚灵魂的恰当的养料——如同玛那一样,它被从天上送到了这个世界的荒野之中。

正当我的感情还活跃于这个主题上时,我有性偶然发现了罗斯科先生进一步的踪迹。我和一位绅士正骑马观光利物浦,他拐人一个大门,走进一个被美化的庭园里。跃马行进一段距离之后,我们来到一座用软性石砌造的、希腊风格的宽敞宅第。建筑格调并非纯正.但却相当雅致,而且环境也十分宜人。一块漂亮的草坪沿宅第顺坡延伸,一丛丛树木点缀其间,把一片平坦富饶的土地分切成若干丰富多彩的画面。可以看到默塞河穿过一片宽阔的绿色草甸,蜿蜒流淌,汇成一汪开阔而又平静的水面。威尔土山峦唰云彩交相辉映,融向远方天际,与地平线连成一片。

这是罗斯科声名鼎盛时期最喜爱的居所,此处曾是高朋满座、文人荟萃的幽静之处。如今却人去楼空,一片荒凉。我看见了书房的窗户,从这里可以对我刚才描述的柔和的景色一览无余。窗户紧闭着——图书室已不复存在了。有两三个其貌不扬的人在这里游逛,我把他们想象成执法雇员。这就像在参观一个永不枯竭的喷泉,从那神圣的阴凉处曾流出圣洁的泉水,但却发现它干涸了,布满了尘埃,蜥蜴和蟾蜍蛰居在震裂的大理石的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