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琴桥的时候,小苏用胳膊碰了碰我。我继续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小苏靠过来,娇声嗲气地说,唐哥,怎么啦?
我说,今天不舒服。
马非回过头来说,他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嘿嘿。
小苏又被马非逗得百媚千转,差点扑倒在我身上。
小苏这丫头从宁大毕业没两年,老头子在宁波老一批的作家中,还比较有影响力。小丫头性格活泼,喜欢到处抛头露面。这大半年来,总喜欢跟着我和马非四处蹭饭。她和我们也玩得来,在一起什么玩笑都敢开,毫无忌惮。
我们出门也喜欢带着她。这主要是我们在谈生意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介绍一下她的背景。这样,她的背景也就成了我们的背景,懂点行的人就明白我们也是有来头的。
小苏前一阵子失恋了,有时候半夜三更地打电话给我们,要我们陪他去酒吧。马非刚结婚,沉溺于新婚蜜月,每天喊腰酸背痛的。我们也就不忍心叫他去喝酒,主要是怕他喝多了,那里面酒精含量过高,会降低生活质量,引发生产事故。那段时间几乎是我陪着她打发的,我带着她把宁波所有的酒吧差不多泡了个遍。
其中去的比较多的是星巴克、BOBO街、派克、八点半、A8等。其实泡酒吧的总是那么些人,一来二去,我们又认识了不少人,北北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天我喝大了,小苏打赌我不敢去问北北的电话。我火了,拿起酒杯就摇头晃脑地走了过去,我说,有火吗?北北说,没有。我说,几点了?北北说,十二点。我看看我的手腕说,我的也十二点了,真是缘分啊。
想到晚上的事,我决定先说一声。我咳了一下,止住了笑说,马非,今天晚上的那个稿子,我不接了。
马非说,怎么啦,不是说好了吗?人家可是指定了要你亲自捉刀的啊。
我说,我没时间,我要回趟老家。
马非说,那晚上的事怎么办啊?我现在是忙得一塌糊涂,几本书都排到明年了,要不然我就替你顶一顶。
我把手放在小苏的手背上,小苏竟没有什么反应。我就说,小苏,让小苏接下来呗。正好小苏也没事整天闲着,只当练练手好了。
小苏看了看我正想说什么,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小苏也就没说什么了。
马非见小苏也没有异议,就说,既然小苏没话说,那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等会儿还是按既定方针办,回来后我们再自行安排,内部解决。
后来,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甚至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喝那么多。
那个什么“蟹”老板不愧是做实业的,喝起酒来的确是有实力。我只记得先是上了一瓶茅台,喝了不过瘾,就上人头马。酒桌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握手、举杯、拍胸,推心置腹地说着相间恨晚称兄道弟的一些话。
让我没想到的是,喝到最后小苏这丫头的情绪也上来了,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嚷嚷着还要喝什么黑方。“蟹”老板向服务员挥着肥胖的手说,上,上黑方。于是,我们就又陪着小苏喝黑方。
我知道小苏为什么要喝黑方,我记得陪小苏泡酒吧的那段时间,她曾隐隐约约地对我说过,她要是爱上了谁,就会喝黑方。
我不知道她又爱上了谁。哎,年轻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和莽撞呢?
喝完了黑方,我们又酒气熏天地去唱歌、跳舞。刚声嘶力竭地吼了几句,我酒劲就上来了,只得捂着嘴跑到洗手间一阵翻江倒海。出门的时候我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墙上去了,把一个小模小样的服务员瞎得尖叫起来。
在洗手间里,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差不多吐出来了。我抬起头,在壁镜里,我看见一只只被我吃掉的基围虾、青蟹,黄鱼从我的嘴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人头马、黑方也汹涌地从我的眼睛和鼻子里冒出来。
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却看到镜子里的我神情猥琐、目光浑浊、满脸皱纹。不知不觉间,我哑然痛哭起来。九年前那个傲睨万物、两眼熠熠生辉的景唐呢?那个在阳光下,说着“我叫景唐,风流倜傥”的景唐呢?
岁月于人,永远无情。
我靠在洗手间宽大的玻璃幕墙上,泪流满面。窗外,是夜幕下的宁波。繁华的中山路,红尘万丈;灯火璀璨的天一广场,人声鼎沸;浪潮汹涌的三江口,卷走了我的青春年华,不留下一丝痕迹……
不一会儿,小苏也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小苏看见我靠在墙角号啕大哭,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她总是这样,是喜欢做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后来,我忘记了我是怎么从南苑饭店走出来的。我只记得在琴桥上,我扒着栏杆,吐了很多。在甬江边,小苏和马非搀扶着我,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