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是谁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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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的时候,枫树湾的这四个年青人,已经准时到达了公社的晒场上。

1972年的时候,没有什么娱乐,电视也是很稀少的。全然不像现在这样满街的娱乐城以及洗浴中心,1972年仿佛连泥土都是干净的。

只有遇上重大节日,或是丰收的好年成,才会在公社的晒场上,放几场电影。放影队先在公社放几天,然后到公社下面比较大的村再放一次。在整个建国公社,枫树湾算是一个大自然村落,湾前湾后有百来户人家,离公社也不太远。一般放影队在公社放完了,第一个就是到枫树湾去。可枫树湾的这些年青人,就是喜欢图个新鲜,争个第一,即便是要赶夜路,也丝毫不在乎。

晒场四周,早已是围满了人。甚至连晒场边几棵粗大的槐树上,也坐着了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树上的那些男孩,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就蜂拥而起,吹响尖锐的口哨,引得晒场上的人们四下张望。于是树上的那些男孩,趁着暮色在树上偷偷地笑成一团。其中一个男孩,笑地差点儿从树上摔了下来,幸亏手在空中,抓到了一根树枝,引得人们又是一阵欢笑。

枝繁叶茂的槐树下,围坐着几位老人。老人们神秘兮兮地大口抽着旱烟,好像在议论着什么重大事件。一旁的女人们则拉着自家大大小小的孩子,议论着家长里短。有的孩子显然是不想被女人们拉着,他们努力地想挣脱女人的大手。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后脑勺或者屁股,迎来轻轻的一巴掌。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媳妇儿,立即引起人们的关注。或者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小媳妇儿怀里的婴儿啼哭不止。年轻的小媳妇儿不知所措,显得局促而神色慌张。有经验的妇女从啼哭的声音判断说,孩子大概是饿了。小媳妇儿只得悄悄的走到晒场边的昏暗处,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就迅速地解开纽扣,摸出雪白的****,慌乱地将****放进孩子的口中。顷刻之间,晒场上的哭声,立即像夜空中一闪而过的黑色蝙蝠,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那些很少出门的,像雪莲这般大小的姑娘,也都抑止不住内心的兴奋,纷纷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论新近流行的某一本小说,或谈论某一个的学校的英俊少年。比方说,雪莲和柳树湾的梅子以及沈欣,正在谈论着发表过诗歌的枫树湾少年景远林。而这边的景远林,却正在和汤云飞、龙达铭一起争论着哪个湾子的女孩更漂亮,以及即将放映的《智取威虎山》。

在一片喧闹声中,天不知不觉地黑了下来,四里八乡喜欢赶场子的年青人也都赶来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像河流一样汇集在一起;笑声,喊声,骂声,哭声,混杂在大别山秋天的晒场上,又如夜来香一样,在月色下,弥散开来……

这的确是一次年青人的聚会,这是1972年大别山下年青人的重要社交场合。汤云飞在这样的场合,总是显得游刃有余。汤云飞像举水河里的鱼一样,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和这个握一下手,和那个拍一下肩膀甚至是当胸一拳。有的年青人,还会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游泳牌香烟,像模像样地散发给认识的或刚认识的朋友。

在人们的高谈阔论中,放映队已经将帷幕拉起来了,晒场上的人也纷纷找位置坐下来。住在公社的,或是公社里有熟人的,便拿来一些小板凳。一些从附近村庄赶来的人,也自带了板凳。景远林本来也准备带的,可汤云飞说不用,说到他三叔家去借张板凳就可以了。汤云飞的三叔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

汤云飞到他三叔家去的时候,三叔正在鸡埘边喂鸡。十几只鸡整齐地抬头望着三叔。三叔洒落几把鸡食,双手叉腰地望着地上的啄食的鸡,如同在检阅部队。

汤云飞说,叔,晒场上在放电影,我拿张凳子啊。

三叔这才转过身说,飞伢儿来了,哦,凳子你自己进去搬啊。

汤云飞便进去搬了一张长条登,可以坐三四个人的。出来的时候,汤云飞说,叔,你不去看电影啊。

三叔说,等会儿,我要去公社里值班,这电影要放好几天哩,不碍事。

汤云飞说,叔,那我等会儿看完了电影,就把凳子放在院子里啊。

三叔说,啊,没事。

汤云飞说,那我去看电影了啊。

三叔说,恩,去吧。

汤云飞扛着长条板凳回到晒场上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晒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偶尔有火柴“哧”的一声,冒出一豆橘红的火光。然后就是一支支在黑夜中,明明灭灭的旱烟以及卷烟。汤云飞借着放映机的灯光,在整个晒场四下张望,没有找到远林他们。说好了在放映机旁边等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扛着凳子再找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们。汤云飞有点恼火,就把凳子放了下来,坐在放映机旁边,开始看了起来。

刚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汤云飞的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汤云飞正窝着火,说了一声,谁呀?回头却看见景远林、雪莲和龙达铭他们几个笑个不停。

汤云飞恼火的说,笑什么呀,我等你们半天了,你们都上哪儿去了,跟我玩捉迷藏啊?我扛着板凳到处找你们。

汤云飞正发着牢骚的时候,雪莲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纸袋,在到汤云飞的面前晃了几下说,猜,这是什么?

汤云飞这才看见景远林、达铭他们手里都有一小纸包。汤云飞说,什么东西啊?

雪莲又拿过来,凑到他的鼻子下面晃了晃说,再猜,什么东西啊?

汤云飞说,呀!好香呀,瓜子?花生?

景远林说,我上次在县城的《大别山报》上发表了两首诗,今天到县城去领了稿费,请大家吃炒花生,喏,这里还有西瓜子和向日葵呢。景远林拿着手中的小纸袋,在汤云飞面前示意。

汤云飞看见这么多的零食,刚才一肚子怨气,也忘得一干二净了,高兴地说,快给我拿来,知我者远林也,我最喜欢吃炒花生啦。说着,汤云飞就要抢雪莲手里的花生。

雪莲早就看出了汤云飞的心思,一闪,躲开了,笑嘻嘻地说,想抢我的,没门。

龙达铭也笑着说,哈哈,没有你的啦。汤云飞失望地看着景远林。

景远林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包给汤云飞说,喏,这包也是花生,给你的。汤云飞马上嘿嘿地笑了起来。

枫树湾四个青年的笑声,以及花生、西瓜子、向日葵散发出来的香味,立即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月亮也从层层的薄云里露出脸来,大地立刻显得生机勃勃。雪莲的笑声,在大别山秋天的这个晒场上,格外地清脆和激越。

在景远林的记忆中,那晚的笑声,仿佛永远的停留在大别山脚下,停留在那片落满月光的土地上。多年以后,当景远林在西陵市委小区,艰难地入睡后,那些银铃般的笑声,总是一次次地越过大别山的层峦叠嶂,越过那悠悠举水,飘进景远林的梦魇,令景远林在无数个夜晚里,时而激动不已,时而又无声叹息……

于是,那首《秋天的晒场》就平静地躺在我的桌前:

风是追着我的脚步来的

我来到晒场

风也来到晒场

满地的粮食

是我用汗水写出来的情书

它们似在等待一双眼睛的圈阅

等待乡土岁月中最舒心的

那一段筛选

树上的叶子

这时与我不期而遇 它的红火

加倍烘托我想入非非的隆冬

我拾起那片秋叶

非常讲究意境和方式的我

让风精彩而动情地

把秋天朗诵

让汗珠子和粮食

在真爱的日子里灿灿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