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生存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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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洋人也怕陋规(1)

康熙时期,一个叫做白潢的官员到江西当巡抚,在这期间,他给康熙皇帝写了一封奏折,说自己在任期间遇到下级官员送的各种陋规,往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列举的陋规主要有以下五项:

一是节礼,下属官员在每年几个节日所送的钱物,每年大约5000两。

二是漕规礼,也就是粮道衙门所送,每年4000两。

三是关规礼,辖区内两家税关衙门所送,每年2400两。

四是盐规礼:盐商所送,每年10000两。

五是钱粮平头银,布政使衙门所送,每年8000两。

以上五项,总共74400两。相对来说,白潢还算是一个清官,别人在向他送礼的时候尚且有几分顾忌,尽管如此,他还是收到了那么多的“陋规”,其他人每年的灰色收入可想而知。事实上,白潢并没有列出所有的陋规,因为按照雍正皇帝时期河东总督田文镜的奏报,河南巡抚一年的陋规可以达到20万两,相当于今天的6000万元人民币。作为一名从二品的巡抚,每年的正式收入只有150两银子。20万两的灰色收入与150两的工资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当然这些灰色收入并不是全部归入巡抚的口袋,有一些是要留作衙门的办公经费,即使是一半装入自己的腰包,那仍然是一笔让人无法想像的巨款。

??? 明清时期,官员工资低微,但日子照样过得很滋润。当然,他们的阔绰日子并不是依靠那几个“死工资”,他们有自己的生财之道。人们私下把这些生财之道叫做陋规,就是鄙陋不堪,拿不到台面上的非法收受。白潢给康熙的奏折里,只是列举了“地球人都知道”的那几项,其中最具普遍性的应该是过节礼和平头银,这是任何一个官员都会收到的。过节礼是“三节两寿”时下级的进贡,而平头银之类是对农业税额外加收的所谓耗羡之类的节余。这些钱,其实是从县长到皇帝,人人都有份的,但最终都是来自对百姓的榨取。官场的陋规之多,无法统计。有权力的地方一定有陋规,陋规就是权力在运行过程中所产生的利息和利润。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七月,一个中文名叫“洪仁辉”的英国商人从天津大沽口登陆。他自称是“英吉利四品官”,不是普通的商人。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进京告御状,外国人告御状,这是闻所未闻之事。

口口声声想要进京告告御状的“英吉利四品官”因此成为新闻人物,他的到来惊动了当时的天津知府灵毓。灵毓亲自登上洪仁辉的商船,一探究竟。从洪仁辉的口中了解道,英国商人在广州与中国进行贸易时,受到中国官吏的层层盘剥。洪仁辉气不过,就想找中国皇帝评评理。作为一个商人,洪仁辉怎么会想起来给自己封一个“英吉利四品官”呢?或许是入乡随俗,当时的中国社会重儒轻商,商人虽然有钱,却不能得到官府特别的官员的尊重,更不要说那些漂洋过海而来外国商人。当时外国商人在广州贸易,不能直接与内地商人交往,必须通过官府指定的“行商”(垄断进出口商)进行贸易。遇到贸易纠纷,外国商人必须通过行商到中国官府申诉,否则不予受理。作为外国商人,洪仁辉想要通过正规渠道求见一个四品知府也是很困难的事,更不要皇帝。洪仁辉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要见皇帝,必须通过一定层次的中国官员的引荐。如果想要得到中国官员的引荐,就必须抬高自己的身份,唯有如此,才能有上达天庭的可能性。既然与中国人打交道,那就用中国人自己的方式,洪仁辉诈称自己是英国四品官。

在这里还需要交代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这一时期的英国资本主义生产力迅速发展,英国资产阶级极力扩大对华贸易,试图突破政府的种种限制,开辟天津作为通商口岸。当时对洋商的限制除了保商制度外,两国之间每年的贸易逆差更是英国等国家不愿意见到的。

在乾隆时期,外国人对于中国的茶叶、生丝的需求量非常大,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巨额银两前来中国购买,而外国的产品如毛织品、金属制品在中国的销量微乎其微。在1860年以前,可以说中国的外贸年年都是赢利的,每年都是贸易顺差。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等国肯定不甘心本国的资金大量流向中国。限于当时清政府只允许在广州一个口岸贸易,他们当然要求开辟更多的口岸,这样才有助于扭转与中国的贸易逆差,而洪仁辉选择在这时候来华的真实原因即是如此。借口追要华商欠款策划北上谈判路线。

告御状,在千百年来官民对立的紧张下,遥远的“皇帝”往往成为一般人心中最后可信赖的仲裁,最后的“青天”。 朝廷与社会共同造就了作为“天下之政”的州县困境,迫小民走上京控之路。官方对京控原告的态度,却是一种压抑的方式。俗话说“赴京路迢迢,银两作道桥”。一旦赴京呈控,也就意味着不菲的开销,但京控还是成为越来越普遍的诉讼途径,这除了官吏本身的腐败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在于通过京控降低诉讼成本。这里包含着原告的理性:面对官役的持续勒索,又不能预期州县能够迅速结案,宁愿直接京控,毕竟路费开销有限,衙门需索无穷。

外国人告御状是有史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奇事。按理灵毓不应该允许这个不守规矩的洋人进入天津地界。但是头脑灵活的灵毓早就听说过外国商人都很有钱,因此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发财机会。灵毓向洪仁辉表示,他会向上级官员如天津行政官员和武官、盐运使、总督等其他官员申诉。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灵毓又添油加醋夸大成分。他面露难色地告诉洪仁辉,自己这么做要冒着被革职、查办的风险。因此,他必须得到5000两白银才能这样做,否则一切都免谈。但洪仁辉觉得花5000两银子递交一封信的代价实在是高得离谱,于是开始与灵毓讨价还价。

洪仁辉告诉灵毓,他的船上并没有带这么多的钱,他必须大大降低钱数才行。最后灵毓告诉洪仁辉,他不会为少于2500两的报酬而担这个风险。

其实洋人洪仁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翻译,根本不是什么英吉利四品官。他只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翻译,之所以自称四品官,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个普通的英国商人或者翻译根本不可能见到中国的官员大人。虽然对中国官员的腐败十分熟悉,洪氏还是觉得5000两实在太多了。他与灵毓讨价还价,最后谈定的价格是2500块西班牙银圆,先交2000,事成之后再交500。

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短。收受了沉甸甸的银圆后,19日下午,灵毓允许洪氏的船由水路开到天津,并将洪仁辉安排在一座庙宇中住了七天。在这期七天时间里,洪仁辉的状纸层层上交,从天津码头直达皇城根下,呈递乾隆皇帝的御案。

洪仁辉的状纸中,向皇帝叙述了他们几十年来在对华贸易中遇到的许多困难。他说几十年来,十三行制度一直就像是一个难受的枷锁一样困扰着他们。他说他们的贸易因此严重不平衡,很难直接了解中国老百姓真正需要什么物品。他要求大清帝国在广州之外,再开一些贸易口岸。他还提出了几条具体要求,其中两条内容关于官员陋规。

他们要求所雇用的所有通事和买办,不必向海关官员缴付规礼或经其认许。

他们还控告设在商馆与货船之间的三个关卡的人员,曾向即将起航的商船诸多勒索,尤其是最后一个关卡的官吏,去年竟将“霍顿”号引水的执照扣留。

中国人都熟悉了其中的关节,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就会产生灰色收入。但是,当清朝官员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时候,国外商人对此就搞不明白,往往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按照清朝进出口关税的正式规章,关税并不是多到让人难以接受。让外国商人吃不消的是,正式关税外的勒索特别多。英国商人在广州的粤海关饱受勒索,就绕道去宁波海关。宁波海关因为生意少,还没有形成复杂的陋规。英商去宁波,却让广州的粤海关生意流失,正式的关税完不成任务,私下的陋规也大大缩水。广州方面就向朝廷禀报,要求增加宁波海关的关税。但宁波关税增加,也比粤海关的额外需索要少,英商仍然不来粤海关。乾隆皇帝只好下令关闭宁波海关,只许广州粤海关与外商交易。

饱受额外需索之苦的英商决意向官府反映海关敲诈勒索的情况。但是,无论是他们的投诉还是告状,都非常困难。外国人不能直接与官员直接打交道,投诉只能由中国商人代送,但中国商人没有人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外国人写成的状子,中国人也不敢翻译成中文;当时清朝政府还禁止外国人学习中文,为的就是防止他们使用中文向官府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