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死并没有让朱元璋停下夺权的脚步,他派出检校,四处收集所谓的谋反证据,把胡惟庸一案的新账旧账拿出来反复清算。在这种滚雪球似的清算方式下,死了的胡惟庸并依然还在折腾,罪名也在不断地升级中。由最初的“擅权枉法”发展到私通日本、蒙古,再到串通李善长等人谋反。
罪名每升级一次,打击面就扩张一次。牵连的人员也由与胡惟庸血缘相近的亲族、同乡,延伸至故旧、僚属以及其他关系的人。凡是能够牵扯上一星半点关系的,皆被连坐诛族,先后杀掉了三万多人。和管理百僚的李善长,参与军机的刘基相比,宋濂作为一代文宗,只是替朱元璋起草文书,教育太子,对江山的威胁应当不如两人,但朱元璋仍然不放心,害怕他泄漏宫中的秘密。好在宋濂守口如瓶,有一次他与客人饮酒,朱元璋派人秘密侦查,第二天,皇帝问宋濂昨日是否饮酒,客人是谁,用什么样的下酒菜。宋濂具实回答,朱元璋笑言真是这么回事,宋濂没有说谎。一个大臣连私生活都这样要受到皇帝的严密关注,就算取得富贵也难以体会到人生的快乐。
宋濂的下场也不好,他的长孙被勾连入胡惟庸案,朱元璋准备杀他,马皇后对朱元璋说,老百姓为子弟请老师,尚且以礼仪对待始终,何况天子。况且宋濂住在家里,未必知道此事。如此,皇后救了他一命,但宋濂仍然被发配到茂州,最后死在了四川夔州。
在胡惟庸死后十二年,帝国再度掀起“蓝玉案”。作为一代名将,开国功臣的蓝玉,受封凉国公,为人桀骜不驯。蓝玉是常遇春的内弟,而常遇春的女儿又是太子朱标的妃子,所以蓝玉和太子朱标就有了亲戚关系。
《明通鉴》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件事,蓝玉身为太子朱标的亲戚,极为关心东宫的权力之争。他曾经提醒朱标要提防燕王朱棣:“燕王在国,抚众安静不扰,得军民心,众咸谓其有君人之度……臣又闻望气者言,燕地有天子气,殿下宜审之”。意思是,燕王朱棣不是一般人,收买人心迟早是要造反的,我找过人望他的气,燕地有天子气象。
朱标却不以为意,淡淡地说“燕王事我甚恭谨”。
蓝玉估计事后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曾经专门叮嘱太子朱标不要传扬出去,谁知道朱标还是告诉了朱棣。等到太子朱标病死,燕王朱棣在入朝奏事的时候就对朱元璋说:“在朝诸公,有人纵恣不法,如不处置,将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朱棣这句话虽未明指蓝玉,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蓝玉曾在太子面前说过朱棣,朱棣现在要施行报复了,再加上"纵恣不法"四字,更是确指蓝玉。
在这种情况下,蓝玉竟然还是率性而为,一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
蓝玉在战场上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他出征西番,擒得逃寇,且捉住了建昌卫的叛帅。可是离开战场,蓝玉的表现只能用一介莽夫来形容。他在战争结束的归途中,干了一件颇为让人不耻的事。他用暴力霸占了元主的老婆,结果这位妃子羞愧自杀。蓝玉的行为违反了朱元璋的民族政策,也不得人心。他的这种做法让朱元璋十分愤怒,但由于考虑到蓝玉功劳很大,便没有去更深的追究他,而蓝玉却以为这是默许的表现,更加放肆起来。
在这之后,蓝玉的这类表演是越来越多。比如说在他回到喜峰关口时,由于已经是黑夜,守关的官员休息了,听到有人叫关就立刻跑去开门,而蓝玉却干出了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命令自己的士兵攻击关卡,打破城墙强行闯入,还颇为洋洋自得。
蓝玉还纵容家奴侵占民田,当御史对其家奴的不法行为进行质问,他毫不顾忌结果,竟然堂而皇之地驱逐御史。
诸如此类不靠谱的事件让朱元璋极为恼火,他原来准备封蓝玉为梁国公,为了警告蓝玉,他把梁字改成了凉字,从中也可以看出朱元璋对蓝玉态度的转变。
蓝玉征西归来,以为回朝后会得到大封赏,没想到朱元璋根本就不理他。到册立皇太孙时,他满以为会让自己做太子太师,却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子太傅,反倒让冯胜、傅有德两人做了太子太师。这让蓝玉十分愤怒,扯着袖子大喊道:"难道我还做不得太子太师吗?"他这一番闹腾弄得朱元璋更不高兴。
自此以后,蓝玉上朝奏事,没有一件能够获得批准。蓝玉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有一次,他见朱元璋乘舆远远地经过,便指着说:"那个乘舆的人已经怀疑我了!"这样的话传至朱元璋的耳朵里,没有祸。
锦衣卫听到了这句话,立刻报告蓝玉谋反,并说他与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河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人私底下相互勾连,准备起事,欲劫皇上车驾。
朱元璋正愁找不到借口,便将其拿下,亲自审问,再由刑部锻炼成狱,以假作真。据称蓝玉在受审时对他的叛逆罪供认不讳,同时在他的招供过程中,又把许多侯爵以及吏部尚书詹徽都牵扯进来。詹徽曾经主持审理过李善长案子,现在又奉旨受理蓝玉一案。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蓝玉的供词把詹徽也拉了进来。
洪武二十五年(1393年)三月,蓝玉被公开肢解。蓝玉作为统帅部属众多,受株连的人数众多,而且最后下场都是族诛。也就是一人犯罪,或受株连,就按家按族屠戮。在蓝玉被清洗一案中,许多开国功臣都跟着成了刀下冤魂。这使得人们有理由猜测,朱元璋之所以要实行这种大清洗,就是要消除可能威胁皇位继承人的帝国权贵们。
事后,朱元璋为了辩明其行为的正确性,他想出了各种办法。胡惟庸党案以后,朱元璋搞了一个《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蓝玉案以后,朱元璋又搞了一个《逆臣録》,并且是朱元璋“手诏布告天下”,列名《逆臣録》的,有一公、十三侯、二伯。朱元璋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想给蓝玉和胡惟庸两件清洗案做个了结,同时向帝国的权力集团和民间社会传递出一个信息:这两件大案是钦定的,谁也不准来翻这个案。
朱元璋掀起的这场权力“连环三击”前后持续了十多年,被卷进去杀死的文武功臣各色人等,有五万人之多。效果是达到了,可天意民心却难以交代过去。
其中有些人的确属于罪大恶极,自取灭亡的。譬如永嘉侯朱亮祖仗着手中的威权,恶贯满盈。但更多的人死得实在是冤枉,理由给的也是不清不楚。朱元璋巧妙地借助了朝臣之间的矛盾,将诬陷栽赃运用到了极致,他先后以谋逆、谋反、通倭种种理由把胡惟庸、蓝玉、李善长等几大权力集团全部收拾干净,只杀得刀锋卷口。
“蓝玉案”发生一年后,宋国公冯胜在缸上设板,用碌碡在上面打稻谷,声响远震数里。于是有仇家状告冯胜私藏兵器,朱元璋将其召入京城,赐以酒食,冯胜毒发而死。颖国公傅有德,奏请土地,不仅不准,反被赐死。定远侯王弼躲在家里偷偷叹息:"皇上春秋日高,喜怒无常,我辈恐怕很难活下去了!"结果被检校监听并告密,也被朱元璋赐死。
经过这么上上下下的一番折腾,帝国的开国功臣已经所剩无几。依然有幸存活于世的,一个个都远离权力核心地带,自己拢起袖子晒太阳去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沐英六人没有因罪获刑,死皆封王,但徐、常、李、邓四人都是死在胡蓝大案之前,沐英镇守云南,天高皇帝远。只有汤和躲过了这一场接一场的血腥清洗,实在是不容易。要知道汤和同颖国公傅友德是儿女亲家。他洁身远引、解甲归田,绝口不谈政事,享年七十多岁,得以寿终正寝。
朱元璋的分权制衡体系就这样在血腥中建立起来了,那些潜在威胁朱明王朝统治的功臣们被一个个剔除,但事情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虽然相权这时候被生生剥离出了权力系统,但由于朱元璋的血腥杀戮毫无节制,使得权力结构中的辅政系统损毁严重,最后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
这就造成了一个什么局面呢?就是说在那个复式立体化的权力系统中,官家权力机构都变成了花瓶式的摆设,看上去很美,可中看不中用。官员事无巨细都要跑到朱元璋面前去请示汇报一番,朱元璋没有拍板的事,谁也定夺不了。这就好像在一个几十口人的封建大家庭里,大事让一家之长拿主意。如果一个人饿了喝碗牛肉汤,渴了泡壶龙井也要来个请示汇报,一次两次算是尊重长辈,天天如此,谁也受不了。一个家庭尚且有轻重缓急,运转一个诺大繁杂的帝国系统又岂是一个人能够忙得过来的活。
朱元璋虽然是劳模皇帝,可劳模皇帝毕竟是肉身凡胎不是神灵精怪。他面对的是庞大的官僚机器,面对的是没完没了的复杂政务,这让他陷入了身心俱疲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