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离月拿着一柄小刀对着一堆野鸡翎羽比划着。
突然身后有个声音问道,“做什么呢?”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不是天天过来报到的穆云迪还有谁。
“穆云迪,你这样一直跟着我很烦呢!”离月放下手中的刀,瞪大圆圆的眼睛说道。“怎么你今天不跟你黑叔叔练武啦?”
且说他那黑衣黑面的叔叔,永远一副深不可测的,不轻易示人的模样,还是后来从自己老爹口中得知,那人叫做穆大。
依照前世积累的经验,这肯定是个假名字。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么,说不定是个身上背着命案的家伙,特来隐居的。
“别生气,别生气。你现在有没有心口痛,要不要吃药。”穆云迪说着,认真的在腰带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喏,我跟离婶拿的,她说是你常吃的。怕你再犯病,我提前都准备了。”他还真打算拧开瓶子。
“呃……”离月重重叹一口气,猛地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中。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啊,这么急着讨好女孩。说早熟也熟得太早了一点吧。
“叔叔今天去集市了,我难得早上休息。不然下午找你的话,你总是在睡觉,把我一个扔在外面给你守门。”穆云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油纸包,放到桌上。“还你的。我问过叔叔了,叔叔说这都是些诗词、野史、地理之类的书,没什么的。真不明白你,干啥那么神秘的藏起来。我还以为什么宝贝,还害得你出事,我也被叔叔罚跪了两天。”
“哼!”你个小屁孩懂个屁啊。那是她好不容易哄我那老实巴交的老爹卖了人参买来的。还跟他说隔壁村常来一个走方郎中认得几个字,闲来无事可以给我讲讲故事。
要是让她老娘知道了,定会骂她不学无术了。女人嘛只需要学会女红,知道如何相夫教子就好了。习那无用的字了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让他们知道离月能够无师自通的看书写字,那才是大事呢。
看来有些前世的记忆也是好的。
那些素纤小楷也是认得的。
“你想习字,可以跟我叔叔学啊。我叔叔房内有好多书呢。”看着穆云迪一脸崇拜的样儿,离月不好多泼他冷水,谁要跟你那黑衣黑面的叔叔学啊,咱又不是不会。
用成人的眼光来看待幼时的时光,会觉得多么逍遥、惬意。
衣食无忧,无愁无虑的。
可是再怎么无忧无虑,时间久了也很烦,很无聊的。
离月呆呆坐在门口,发了一会呆,又静静的将自己前世的老公和儿子回忆了一遍。
远远的看到前面的小黑点。那是穆云迪的身影。每天一大早,他都会被他叔叔拎起来在远处空地练武。
也真可怜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小的身体。
许是离月永远觉得他是个孩子,而忽略了,他们做邻居六年了,他下颌都冒出一些青青的细细的胡茬。
看来她老想着她前世的老公,而忽视了身边很多事情。
可是她真的很爱骆诚啊。像他那么完美,又那么爱她的人,今生的离月怕是找不到了。
身边的每一个男人,离月都会不直觉拿来跟骆诚比。一比之下,她就更想他了。
唉!孟婆汤啊!此刻的离月无比的期望这种传说中的忘情水。
穆云迪进来的时候,离月正蹲在鸭圈旁,用一根木棍戳着一只野鸭。鸭子很不满的嘎的一声叫了起来,愤愤的扭动身体转向另一边。她却不依不饶的又把鸭子戳到食槽边上,“吃啊!你快吃啊。”
离月正在实验能不能把野鸭给训练成填鸭。可又不敢用手强行去喂。就这么戳着,只要那只鸭子停止吃食,她就用木棍戳它。
看来离月果然有暴虐的倾向。
这只鸭子是离安上次去集市卖人参回来的路上在河塘里捉的。耿萍本想把它给剐了,但又觉得这小东西太瘦了些,离月好不容易跟老妈要来说自己喂的,一来消磨时间,二来要是能把他灌得肥肥的,爹拿上集市去卖,也能多卖些钱回来。
穆云迪有些好笑,这丫头小的时候还安安静静,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怎的,这大了几年却又爱上小孩的游戏了。“还跟这鸭子耗着呢?这都第三天了。”
鸭子抗议的嘎嘎直叫。
离月也不抬头,依旧用木棍跟鸭子奋斗。“把它喂肥了,让爹送集市买去。”
“你很缺钱吗?真是个财迷。”
离月直起身来,丢掉手中木棍,冲穆云迪翻了大大一个白眼,“你知道什么啊。近来山下好多人都上山来挖参,我爹能挖到的人参也越来越少了。我再不帮衬帮衬这个家,我可真是没心没肺了。咦?我倒是一直奇怪,你说你家那个黑脸公既不种地也不挖参的,你们的钱打哪儿来啊?”
这也怪不地离月空有前世的记忆和智慧,现今的她才十二岁,若是太过显露,岂不惹人怀疑。她可不想因为自己显山露水的,惹得众人把自己当怪物看。这才苦思寻些适合这年龄的法子贴补家用。倒还真难为她。
“不知道,自个问我叔去。”穆云迪耸耸肩,在院里找个墩子坐下。
“穆云迪,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叫你别再穿那种很你叔叔脸色一样的衣服,否则就别进我院子了。”离月翘起食指戳了戳穆云迪身上的黑衣。她不是讨厌黑色,而是不喜欢穆云迪穿黑色,她总觉得穿着黑色的叔侄二人像是制服,更像枷锁。
而且她对穆大的感觉有些古怪。所以她从不去穆家,虽然两家只有一墙之隔。看到穆大也是远远的绕走。许是穆大也看她不顺眼吧,这六年来极少出现在她面前。
穆云迪因为衣服的事被离月数落过多回了,以前他会叽叽喳喳的跟离月扯半天,可是最近离月数落,他也不怎么接话了,只是憨憨笑笑。
“怎么,我感觉你好像转性了。”离月偏着头,眯着眼睛看他。细风吹过,几缕发丝被吹起,拂到穆云迪脸上,心上有些痒痒的。
穆云迪伸手将离月脸上的拂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很认真的说道:“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只是以后别在说我的衣服好么?……我的命是叔叔捡回来的,有些事我也没办法。”
离月走到院中中,抬头看着天,云很低,低得好似站在山顶上就能触手可及。
又要下雪了。
只是她自己在山上生活了十二年,却从未下去过。
还不知道离自己最近的古曜国都崞京是个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和北京一样呢?
离月胡乱想着,并没有在意穆云迪说了什么。
或许她从未在意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吧。记忆中的他永远都是憨憨的、腼腆傻笑的孩子。
离月老是觉得自己心理年龄很大,对他孩子的性情不当一回事。又或者早已习惯了他对自己的顺从……
从未去深究过他为何总会守着自己身边,静静的、沉默的陪着,看着她活力充足或是百无聊赖的研究这样折腾那样。
但是人会长大,有些东西也会改变。
曾几何时那个喜欢黏住离月问东问西,嬉笑打闹的穆云迪学会了黑衣叔叔的黑衣冷面。
不过才十五岁的他何时变得这样成熟。
离月不知道!她也没有察觉他话语里的无奈和苍凉,更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
离月静静眺望着天边,思绪飞舞。
穆云迪就这么静静看着离月望天的背影。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挺得直直。显得那么骄傲,那么瞩目。
雪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飘下。
恍惚中,穆云迪产生了一个错觉,她本该随风飘去,只因她好似不属于这里……
傍晚离安老爹算是回来了。
可是离月却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她叫他,“爹!”
离安顺手在她脑袋上轻柔几下,敷衍的说道:“乖,自己玩去。”
离安老爹是个老实人,他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透过帘子缝,看到他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匣子。离月知道那是爹专门用来装人参的。
以往离安都会把人参卖完,今次却原封不动的拿了回来。
他把匣子放到炕上矮桌,重重叹了一口气。四十出头的离安仿佛一下老了许多。
离月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爹妈有什么事都不会对她说,只是一味的对我好,好的近乎极端。
从小到大他们没骂过她,更没动过她一个指头。特别是老爹对她的要求全都是有求必应。
外堂一阵冷风吹来,离月禁不住一个哆嗦。回头看去,耿萍领着十来个叔叔伯伯们进来,她都认得的,他们都是村里的人。
看到离月,耿萍说道:“月丫头,回你屋去玩,叔叔伯伯和你爹商量事情。”
离月点点头礼貌地打过招呼,乖巧的玩去。
可等他们全进去了,离月却悄声溜了回来,站在厚帘子旁,静静偷听。不是她有这特殊嗜好,只是看到离安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真的很想帮忙。
“离大哥,你说怎么办?”听声音,是隔壁的王家大叔。他老婆还在离月幼时给她喝过人奶呢。
“唉!”离安叹了一口气。
“是啊!总得想个法子不是。他们这样分明是不想让我们活下去。”
“唉!”离安再次叹了一口气。
“老离,别叹气了。这边卖一次参要收一次税。那边却拼命打压价钱。这不是存心让咱们活不下去吗?!”
总算有人说到正点上了。
听了半天,除去离安叹了七八回气,离月总算听明白了。
官府出了告示,将人参列为贵重流通物,不允许平民私下买卖了。要卖都只能卖给官府,要买都只能从官府里买。
而官府出的价格却是极低,这且不说,而且还要缴税,每卖一次,就得缴一次税钱。这样从官府那里卖出来的钱又要交一半回去。
这赤云山上住得的都是世代挖参来卖的参农。这么个整法,就断了参农的生计,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山头都得饿死好多人。
看来孔子说得不错——苛政猛于虎也!
听着里面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也没个主意。离月在外面站了半天,腿都酸了,他们还是……唉!唉的叹气。
唉!
“要不,跟他们拼了!这个整法,全村人都得饿死!还不如……”
这就要说到拼命了。离月无力的番了白眼。
“对!拼了!饿死也是死,倒不如来个痛快!也抓他娘的几个当垫背!……”
“离哥,你说一句,兄弟们跟你干!”
离月巨汗无比,居然有人附和赞成,这谁出的馊主意啊?从古至今,无论什么时候,民跟官斗,最后吃亏的都是谁啊?
再者,就你们几个人?想要推翻政权?还是想落草为寇啊?
离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想了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