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会凶案发生不过两天,已然成了洛阳城一桩轰动的秘闻,因为就在女孩儿死了的当晚,那御史陈大人家中又发生了一件异事,御史家的小儿子夜里在睡梦中迷糊醒来,竟看见一个白衣老头从窗口“桀桀……”怪笑着爬了进来,小孩子想叫唤睡在一旁的乳母,哪知浑身无法动弹半分,更别说张口叫唤。而奇怪的是一向睡不踏实的乳母这一夜居然睡得十分香甜,连那怪老头爬到床边也丝毫没有醒来。
那怪人一边笑着一边就爬上睡床,拿一双闪闪发亮散发阴冷寒光的眼睛盯着孩子看,孩子只见他瞳仁细长,似蛇像猫,总的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那老头望着孩子,却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突然朝着孩子便裂开了他的大嘴,那嘴有多大?初时裂到脸颊上,接着又开到耳朵根子下,红红的血盆大口里布满了锋利细小的尖牙,坠着滴答粘稠的唾液,发散出熏人欲呕的腥气。
这一来白衣老人的整个头颅都因为开裂的大嘴而严重变形,他的一双眼珠子昂到了头顶上,嘴大如簸箕,一扭头便朝床上躺着的乳母头颅咬去!
“嘎啦……”一声,是骨头断折的声音,睡床锦帐中顿时鲜血激射,乳母的头颅被那“老头……”整个人咬下含在口中,他“呱唧……”咀嚼好了一会儿,才连骨带肉吞入肚中。乳母断裂的脖颈便如同打开的水阀止不住往外喷涌血水,那八岁的孩童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被吓得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这孩子吓得半死,却不知怎地能够开口哭喊了,待他一通撕心裂肺地吱哇乱叫,引来了自己母亲与下人,那些个大人们破门而入,惊见孩子床上居然盘卧着一条鳞甲幽幽泛蓝的金丝巨蟒!
那蟒蛇看到人来也不畏惧,依旧好整以暇的品尝着自己的美味人肉,此时那乳母早已剩被啃掉了大半个身子,那蛇正‘吸溜吸溜’地吃着她腹腔中白花花的肠子,而那孩子,被巨蟒以蛇身圈圈缠绕,虽然毫发无损,一张小脸却早已煞白煞白,双目更是直勾勾眼神涣散,看起来早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陈御史的夫人一见这么个情况,“哇……”的一声大哭接着扑到在地,口中大嚷道:“大仙饶命!大仙饶了我的孩子吧!有什么过错都报到我的身上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啊!呜呜呜……”
说来也怪,不知是那大蛇大开善心还是吃饱了,那夫人跪地求饶时,它双目一直炯炯有神盯着那妇人,嘴里却一刻不停啃噬着尸肉,待得那夫人话刚说完,大蛇却“呃……”地一声打个饱嗝,停止了吞咽。
紧接着只见蛇腹处一阵翻涌,“噗……”地一声,一大把粘着头皮的长发便从巨蛇的血口中吐了出来,估计是刚才吃下乳母的头颅那些头发难以消化,这会子便吐了出来。
可谁又知道这一吐好巧不巧,暖呼呼臭烘烘的一团血肉毛发恰好便吐在了陈夫人脸上,“啊!”夫人发了狂似的惊恐尖叫,双手胡乱朝脸上扒拉去,没一下便骇得晕了过去,在场女眷也都受不了这恶心的一幕掩面而吐起来。
而那大蛇却像是十分满足,它松开缠绕怀中的小男孩,挺着鼓鼓的肚子,照着来时的路径又从窗口处慢慢悠悠的滑了出去。在场者众,却无人敢上前一步,大家都被这诡异的夜晚惊得六神不定,直到那巨蟒离去好久,人们才纷纷醒悟过来,端水的端水,倒茶的倒茶,找老爷的老爷,几个胆子大的女仆把夫人摇醒过来,一起上前看看小少爷,那孩子早已吓得后背冷汗,前额低烧,人事不知,形同痴呆。
自此接连三夜御史府上皆不得安宁,不是狸猫夜舞,便是巨蝠袭人。还有无数蛇虫鼠蚁出现在厨房、被窝、茅厕等各处。待得用膳之时,厨房里端出的食物一上桌子就变成满桌乱爬的蜈蚣蜘蛛,就连喝的茶水端到嘴边也化作腐臭陈水,这不知何物作祟,搅得陈府上下惶恐不安,而那小少爷自那日受了惊吓,好好一个孩子接连低烧不退、口涎直流,看来是被吓傻了。
陈府差人以丈二宝珠珊瑚树一株请了冰凌梦上门除妖,便已然是第五日的事了,在此之前陈大人也请来了好些个在宴会上结识的法师道长,这些人莫不是洛阳城出了名的人物,只是一个个到了自己府上,有的摆下法坛,还没怎么做法,便被一阵妖风卷入陈府池塘,有的还没进门,掐指一算便神色大变,头也不回的狼狈而去,这可叫陈大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狠狠咒骂这些平日就懂得吹嘘混饭吃的家伙们。
还好一个老实的下人这时候站出来,告诉陈大人在六扇门有个贵客,便是江湖上传闻的鬼道神医,但陈大人却是不以为然,他知道此人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修为能高到哪去?
而洛阳三位最有名的天师,一个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一个长居宫中随侍皇上寸步不离,还有一个虽住在洛阳外郭城的山林间,只是性情古怪,人们谣传他恋上了山林女妖自此洗手归隐下落成迷。
陈大人万不得已,终于只好把这冰凌梦黄毛小子请了入府,未曾想这少年倒是风姿潇洒一表人才。看他一袭白色道袍,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一身浩然灵气,给人一种超然脱尘的感觉,全无半分年轻人的轻浮稚气。
陈府打出事之日起一直怪事不断,除了夜夜妖异作祟,府上回苑游廊、柱石梯阶,莫不一夕之间爬满了腐朽潮湿的肥厚苔藓,这些苔藓与寻常不同,不止气味熏人,色泽也是幽蓝诡异,泛起点点磷光。
且这些阴暗植物就像是不怕日照,一日比一日生长得茂盛,渐渐似有要将陈府包围之势,陈大人指示下人以工具清楚那些妖异疯长的爬藤藓绿,可那幽蓝植物一旦破损便汁液四溅,沾到人的肌肤上便要腐蚀掉好一块皮肉才罢休。
小伤虽不致命,只是这些阴冷奇臭的古怪植物如同有生命般的肆意蔓延,叫人心中不安,陈府上下已偷偷逃走了好些个丫鬟家丁,眼看一个好好的御史府,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好在,这个本被陈御史轻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而请来的小道士……不,此刻在陈老爷心中,这小道士就是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妙法逆天的仙师异人。
这位神色淡漠的冰仙师甫一踏入陈府,随着他的每一步前进,地面上廊柱上壁板上前一刻还在“滴答……”渗水的暗蓝植物,竟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大难,陈府众人都眼看着那些植物像它们来时一样迅速的,如同潮水般的节节退去。用一株东海异宝珊瑚树请来了这么位神仙,陈老爷如今觉得简直太值了!
那些狸猫每夜里都来高歌,歌谣里唱得全是陈府隔日便要发生的异事,歌中甚至还唱到了陈府七日之后不论人畜都要满门死绝的预言。
今日已是第五日,还有两天,狸猫的预言便要来到,陈大人不想死,他心中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不相信,不相信那死了多年的女人有此能耐,他一贯行事狠绝,深信这个世上,自有一物降服一物的道理,而所有的希望,便寄托在这神奇的少年身上……
同一时间,安府。
“安义,第五日了啊,陈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了?”说话的是那丰神俊朗的年轻将军安庆绪,此刻他依旧星冠珠履逍遥服,神貌祥和寡言缓步,举止中寓着难言之美,正悠然自得地逗弄着来自真腊国的五彩能言鸟,而那个仆人安义,不知为何却跪在一旁簌簌发抖,仿佛他那位面善的小主人是个随时能吃人的猛兽。
“公……公子,据探子回报,陈御史之前找来的那些方士们全都败阵而归,有不少人走在去陈府的路上便遭了咒魇……这,直到今日,终于请了那姓冰的鬼道神医的上门,听说……情况略有控制……”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安义的脸上多了五个通红的指印,而那少年连眉毛都不曾挑动一下,只是从嘴中轻轻吐出一句:“一群废物。”他转身来到一个镶螺钿酸枝木柜前,那柜子纹样奇异,有别于中原图案,绘着的是拜火教斗战神与灵光神,那分别是熊熊烈火中一只腾飞的人头鸟身兽以及一只狼头巨人的图腾。
安庆绪一边口念拜火教伽萨颂歌,一边小心翼翼打开柜门,柜中整齐成列着数十只精巧的水精盒子,这些接近透明的盒子每一只都能隐约瞧见其中幽幽闪着各色异彩,仿佛有什么活物就在那盒子中不安蠕动一般。而这些盒子上也一应纹有烈火与鸟身人形图,看起来这些图腾就是西域巫术中某种封印用的契约,与中原道术中以符箓封妖的法子十分相似。
安义偷眼瞄去,正中那只以粟特胡文写着“鬼车……”二字的水精盒子,比起其他盒子来黯然失色全无光彩,一看便知那里头空无一物。安义心中不禁又惊了一惊,五日之前自己怎么就一时多嘴,给这性情乖张的二少爷提了那么个主意呢?
原来这胡儿安庆绪自小随拜火教大祭司修习西域秘法‘图腾术’,这种图腾术原是古时候胡人与大漠狼神互相沟通的一种图形祭奠仪式,后渐与巫术结合,竟成为一种能够召唤万物百灵为己所用的异域秘法,不论是水中游鱼天上飞禽陆上走兽以至于林间木植,但凡是天地自然有灵的一切万物,皆可以图腾术加以操控,而且修为越高,能够操控的灵物等级也会越高。
只是这图腾法修习困难,初期以致中期都威力平平,召唤的也是一些寻常动物,无法释放出威力更强大的拜火教守护圣兽,且每次发动咒法,都需以持咒者自身鲜血练出图腾,才能以人血图腾沟通异界打开万灵之门,被释放的拜火教圣兽便会经由这道血图腾之门穿越现世供施术者驱使。此法所召灵物级别越高,耗费精血灵力也更厉害,持咒者若无累年高深修为做基础,强行施为反有种种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