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梦与殷嘉忆出了大殿,冒雨回了前院,却见小飞狐站在雨中向两人招手。他二人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小飞狐,能让人冒雨观看,两人以手遮头跑了过去。小飞狐面前是一块奇石,他们进来是以为无非是院内装饰所用,没有留意,但行至近前,才发现这石上雕刻有图画。
道观之内的图画自然是天师像,图画分为四副,上面的天师自装束上看并不是一人,第一幅上面的天师手提宝剑,脚踏妖邪,那妖邪是蛇身人头,已是首身分离;第二幅中的天师身处半空,脚踏祥云,手里持有一件似拨似铙的物事正在敲击,那物事上发出一道闪电,打在地下的一头黑牛身上,那黑牛身体扭曲,口鼻大张,已现死态。
第三幅中的天师倒是悠闲,手持蒲扇,仰卧在一太师椅中,面前是一丹药炉,炉火凶凶,正在炼丹。丹药炉边有一只公鸡,低头啄食炉中撒漏的丹药,公鸡身子前倾,似有栽倒之状;第四幅图隐晦一些,图中仍有一天师,但被群魔围住,正在做法,但是图画中并没有显示结果。
小飞狐冒雨正在看这些图画,而且看的津津有味,所以看到冰凌梦和殷嘉忆,就赶紧叫他们一起过来观看。小飞狐虽机灵狡猾,可惜书读得少,对玄门之事无所涉猎,对这典故来历知之甚少,因而看不出什么头绪,指指点点中不住询问冰凌梦这图画中的故事。
冰凌梦淡淡一笑说:“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回房我讲给你听。”冰凌梦自幼修道,对这儒、释、道的典故了如指掌,一看之下已经明了的故事的梗概,因此也不愿再冒雨观看。
小飞狐听得冰凌梦知道这典故的由来,于是跟着冰凌梦回了房中。三人在房中换了干燥衣服,围坐在桌边,小飞狐催冰凌梦讲那些典故,冰凌梦喝了口水对着小飞狐娓娓道来。
“这道教之中有四大天师,分别为张天师张道陵、许天师许逊、萨天师萨守坚、葛天师葛玄。外面奇石上雕刻的就是四位天师降妖除魔的掌故。第一幅当是许逊天师斩蛇,许逊修道圆满时遇一书生为蛇精迷惑,挥剑斩蛇,救下书生。第二幅定是萨天师雷震黑牛精。第三幅是葛天师炼丹处鸡精。第四幅虽然隐晦了一点,不过因为前面三幅的铺垫,可以看出来是张天师蜀中扫荡群魔。这四幅图中所展示的因为是各位天师最擅长之法,所以很容易辨认,比如许天师善剑;萨天师修得雷震之法;葛天师以炼丹闻名;张天师修道两度,皆因前度修道功德圆满,但因在蜀中扫荡群魔,犯了杀戒,又在太上老君的指引下二度修道。”
三人围桌而坐,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有道童过来请他们去用饭,三人出了客房,出了二进的院门,来到一进的饭堂。三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冰凌梦在等待饭菜上桌的同时环顾饭堂,却发现这小小的道观之中还有不少香客。
这饭堂共有六副桌椅,他们坐的是西边墙角的一桌,东边一桌是两个大汉,身材魁伟,相貌凶恶,桌上横放着两柄腰刀。北面一桌像是一家人,为首坐的是一个老汉,看来那老汉腿脚不是很灵便,椅子边靠着一只拐杖。
陪坐在老汉两侧是老汉的妻子和儿子,老汉的儿子也有近四十岁年纪,默不作声,时刻关注着父亲脸色。侧面是老汉的儿媳,一边照顾着身边一个几岁的小孩,一边应付婆婆的唠叨。这一家人的东边一桌是六个汉子,全是农夫打扮,不见什么特色。
那两个大汉再往东一桌是一对父女,老头年纪在五十开外,衣着光鲜,很有些华贵之气。那少女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满面病容,不是小声咳嗽,每每咳嗽都以手绢遮嘴。他们北面一桌是对年轻夫妇,两人都在二十多岁年纪,男的似乎有伤在身,身体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少动。女子妙目流盼,不时偷偷打量饭堂内其他人。
用饭已毕,天色虽然尚早,因为阴雨连绵,大家都急着回房去了,小飞狐和却跑到冰凌梦的房间里和殷嘉忆与冰凌梦两人喋喋不休地讲着这道观中的情势。原来小飞狐并没有闲着,在和道童,还有同房那位姑娘的闲谈中早已将这观中的人物摸了个一清二楚。
小飞狐是和饭堂中那对父女中的女子同房,那老头姓张名文俊,女儿单名一个凌字,张文俊家境充盈,自己占据了一整间客房。据小飞狐所说,晚饭时东边一桌的两个汉子,一个叫沈中民,一个叫郭戈,据说是两个皮货商,整日介走南闯北的贩运皮货。
北面一桌的一家人姓徐,据说是来自江宁,溯江而下到平江来探亲,可惜亲戚一家早在多年前搬走了,一家人扑了个空,幸好身上带的银两充足,在这观里捐了香火钱,暂时就在这观里落了脚。
那一家人邻桌的六个汉子是八拜之交的义兄弟,承接了观里修缮的工作,因为十八日即将有王母娘娘圣诞,二十三日有诸葛武侯诞两大盛事。观里正在加紧修整殿宇房舍,他们是近处的山民,每年都会过来做些体力活。
还有那对年轻夫妇,他们算是观中最神秘的人物,男的叫金翊正,女的叫谢瑞婷,至于家乡何处,来此何干至今无人知道,但是他们在观里已经羁留了十数日,至今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冰凌梦和殷嘉忆对这些人事不甚感兴趣,但也权且听了,已到掌灯时分,小飞狐见自己说的兴起,他们两个却意兴阑珊,于是悻悻地回房了。掌灯之后山风抚来,雨势渐弱,冰凌梦没有睡意,心烦意乱的他耐不得房中清寂,悄悄起身出了客房,闪身进了三进院落。
大殿在夜间因为烛火显得通明庄严,冰凌梦虽自幼修道,但却几乎未在道观中呆过,对于这等庄严神圣的地方还是颇有崇敬之感。虽说冰凌梦是俗家道士,但大道殊途同归,修行的最高境界无非是心灵福至。他进了大殿,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个头。小道童过来递了香。
他进来的时候见大殿的右边有条小径,似乎通往后山,他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到后山捡个僻静的所在发泄一下心中烦闷。就要出殿,小道童突然拦下他道:“道兄,请留下题笺。”
道童递过来一个簿子,冰凌梦接了,随手翻阅,此簿是记录香客敬香礼拜的。簿子开首有观主天松道长的介绍,接下来是紫风诸人的介绍,无非是些生辰年月,何时入得本观,有何等功业的叙述,后面则是敬香香客的签名。
冰凌梦以为这敬香还要附上香资,不然也不需要题笺,于是伸手入袖去摸银子,那道童却阻止他道:“道兄误会了,凡在此殿敬香的尊者和居士我们都会留下题笺,今日午间和居士同来的两位过来敬香,我们没有记录,烦劳你一并题了。”
冰凌梦淡淡一笑点点头,接过簿子,翻开来,将殷嘉忆、小飞狐和自己的名字添上。那簿子的格局是上面题写姓名,下面题写生辰,冰凌梦自然知道殷嘉忆的生辰,可这小飞狐?但冰凌梦只是微微思索,随意填了。
冰凌梦出了正殿,取道殿边小径上了山,细雨蒙蒙,山风飒飒,这夜间竟别有一番风味。漫步林间小径,只待觅得空旷处就要舒展一下筋骨,他的耳力聪颖,突然在风雨声中听的一丝意外之声,他身随声动,飘然而起,落在远处的一株大树上。
树下是一块空地,地下铺有石板,竟是个人为的练武场,场上有一人,白衣皂鞋,正在练武。冰凌梦看那人拳脚舒展,时疾时许,快慢有致,只是拳路古怪,一时看不出什么眉目。
久而久之,冰凌梦悟得他那套拳法好似出自少林《心经》,因为他的恩师梦逍遥主张佛道一家,在传授他武艺的时候,偶尔也会指点一些佛法,不时会有这样古怪的招式,同时会自言自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而这正是波若心经中的词句。
冰凌梦不料这道教中人怎么练得出佛教拳理,一时看的呆了。冰凌梦看他拳路变化,招式很少,往往有所反复,可那些反复却无一累赘,只让人感觉,此时此处必定要有此招才是完美。
冰凌梦更是疑心这套拳路出自《心经》,因为《心经》全文就两百六十字,循环往复地讲解空色转换,似相非相的道理。他看着下面那人演练拳法,心中澄明,竟似对佛家《心经》更有所悟,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嗯了一声。
他得声响不大,何况夹在风雨之声中,可下面那人竟听的分明,他拳法不乱,突然拧身转腰,一道白光射向冰凌梦的藏身之处。冰凌梦知道偷人武艺乃武林中大忌,虽然自己无意中窥得人家练武,总是犯了忌讳。他没有出剑格挡,而是出手接住了暗器,那确实道人头上的象牙发簪。
冰凌梦接了发簪,现身出来,飘落在了当场。他正要向那道人谢罪,那道人不立门户,一招措不及防地向冰凌梦打来。冰凌梦左腿回撤提膝,避开道人腿下攻击,左手拂袖而出,扣住道人手臂。那道人功夫着实了得,手臂在冰凌梦袖中圈动,很快就挣脱冰凌梦的一扣,顺着冰凌梦的走势画了个圆圈,手便要拍上冰凌梦的肩膀。
冰凌梦将身一侧躲过道人的一拍,再度出手压向道人的手肘,那道人的手肘一弯,卸去了冰凌梦的压肘之力,前臂上冲,手上食指中指成剑诀状,行至冰凌梦颈下突然横向急点他天突穴。
冰凌梦的手臂在外,道人手臂在内,这一招看似避无可避。冰凌梦仍是右腿独立在地,他就以右脚为支点,在地上忽地转动,避过了天突穴,整个身子仰面向上,那道人的二指点了个空,压在了冰凌梦的后背之下。
冰凌梦身形不停,左脚落地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翻在半空,头面朝下,那道人的后背全呈现在眼前。冰凌梦心念一动,也是剑指疾出,点向那道人大椎穴。那道人听得背后异响竟不闪避,而是待剑指贴上了后背衣衫才身子耸动,和剑指成了水平之势,冰凌梦这一点就沿着道人的后背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