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华啊,影视歌三栖明星。
去,扯哪儿了,都是电视给害的!我耐着性子解释说,二栖动物是指在水里和陆地都有能生存的动物。
那它也是明星啦,儿子歪起小脑袋,要是我能见见就好了!
我摸一下他的脑袋瓜,想见还不容易吗,乡下你大伯家门口池塘到处都是!眼下刚初夏,我想起了儿时在乡下和大哥捞蝌蚪的场景,萤火虫在水草上空飞舞,蛙声一片中,我们晃动手电,黑压压的在水中涌动的,是成千上万的蝌蚪。
儿子一拉我胳膊说,五一放长假,我们去乡下吧,看青蛙,听蛙声,再捞几个小蝌蚪回来给幼儿园的小朋友看看!
见儿子这么兴奋,我沉吟一会说,好吧!说实话,我也想回一趟乡下老家,不为别的,就为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吧。
天天在城里,我都成无聊的都有市人了,好几家诗歌刊物编辑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字里行间,少了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
怎么会这样呢,我可是天天活在生活气息中啊!
五一下了不长不短的一场雨,正好,适合听蛙声,雨后的蛙声,用此起彼伏也不为过。
大哥大嫂见我们回来,很高兴,我也虚伪地说儿子想他们了,要说是回来听蛙声的,显得太矫情了,好歹我也是乡村走出去的,说这话,大哥大嫂会生分的。
儿子没落屋,就到池塘边去转悠了,没多久回来了,脸上很沮丧,儿子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爸,你骗人,池塘里啥也没有,就有鱼!儿子天天吃荤,鱼是认得的。
我小声回过去说,晚上就有了,白天它们怕人!
儿子扭过头去问他大伯,你们这儿有青蛙吗?大哥误会儿子的问话了,大哥抓了抓头皮说,咋,想吃青蛙啊,眼下可不好弄,要搁前两年,大伯一准请你吃炸田鸡!我们乡下习惯将青蛙叫田鸡,因为青蛙的肉比鸡肉还要鲜,还要嫩。
儿子嘟起了嘴,谁个要吃了,我只想看看!
我瞪了儿子一眼,晚上看不行吗,没见你大伯正忙吗,眼下正在收割油菜,是犁耙水响的季节,农忙正开始呢。儿子闷闷不乐地又到池塘边转悠去了,我则下地帮哥嫂割油菜,农家五月无闲人呢。
吃过晚饭,我向哥讨了一支手电,然后去找哥的长筒胶鞋,哥问,做啥?我说,领小文去看青蛙啊,夜里穿胶鞋,免得蛇咬!
嫂子就笑,蛇,蛇早被人捉光了,我们村的陈三你晓得么,捉蛇都发财了呢!
我一愣,陈三,早几年他不一直捉青蛙卖吗,被城管的抓住了罚款,还打电话找我借过钱的。
早先是捉蛙,可眼下青蛙不是稀了吗,才又捉蛇的,蛇比蛙利润大啊!嫂子撇撇嘴,人家这叫顺应市场经济!
我脸一红,嫂子不会含沙射影吧,当初,县里调我到老家干乡长,我却要求去了文联,清水衙门的,一直没为哥嫂做点什么,对此嫂子一直颇有微辞。
雨后的池塘上面,萤火虫依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窜来窜去,我和儿子支长了耳朵,只听见鲤鱼的板籽声,和小鱼觅食的吧唧声,至于呱呱呱此起彼伏的蛙鸣,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下子想起一篇小说来,失语的村庄,我那蛙声一片的村庄,也悄然失语了么?
终于,一声短促的蛙鸣响了起来,呱,呱,我对儿子说,听,蛙声!
儿子拧亮手电,一步一步循声过去,然后无精打采回来,真难看,还两栖明星呢!
不会吧,青蛙其实挺可爱的啊!我牵着儿子的手走过去,手电的晕黄光环下,一长一短发出呱呱叫声的,哪是什么青蛙啊,是一只狗见了都有要绕道走的癞哈蟆。
儿子的失望明显从语气中表达出来,爸,回去吧,咱家不是有电脑吗,电脑里一定有青蛙!
我愣了一下,可电脑里没蛙鸣啊!
有的,儿子肯定地说,在 VCD 光盘里我听过的!
你得给俺擦回鞋
玲子俯下身了,正专心致致地擦一双奥康皮革,奥康鞋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势,一如它主人此刻酒醉饭饱的脸,大大咧咧的,甚至有点懒洋洋不屑一顾的味道。这种无言的傲慢,足以刺伤任何一个少女的心。
但玲子不,玲子这会儿心里甚至充满了喜悦,玲子有她喜悦的理由,擦完这双鞋,玲子就该结束自己的擦鞋生涯了。明天,玲子就大包小包在在亲人的呵护下北上,玲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擦皮鞋纯属为学校那昂贵的生活费着想,玲子家境一般,能凑足学费已让父母的肩背弯下了许多,玲子就想起了一句近来在小城迅速走红的词——打工。小城里不乏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温柔乡自然也离不开女儿家如水般的温柔,玲子却拒绝了这些温柔的召唤。玲子穿上妈妈的工作服,开始走街串巷的打工生涯,擦鞋,虽然脏点累点,但为自己打工,玲子就觉得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脏。
“快点,笨手笨脚的磨蹭个啥!”奥康鞋一翘,险些碰上玲子的额头。
“就好!”玲子抬头看了看奥康鞋主人那长满扁平疣的脸,轻言细语说:“先生,皮鞋多润一会油,对皮质可起保护作用,瞧您这贵的鞋,总得穿上个一年半载吧!”
“费什么话,鞋在老子脚上,老子想穿就多穿几天,不想穿立马扔掉,要你操那份心!”扁平疣吐出一口痰来,似乎要配合他的气势一样,连划过的弧线都霸气十足。
玲子不说话了,玲子知道碰上腰包里作烧的主。玲子并不在意,玲子想擦完这双鞋,该给工具箱找个主了,玲子想还应该跟这长扁平疣的男人说声“谢谢,”怎么人家都是她擦鞋生涯的最一个顾客。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玲子直起腰,轻轻呼出一口气,男人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个趔趄,绊在工具箱上,男人一脚铲出,工具箱委委屈屈在地上转了两下,玲子心里一疼,咬起了嘴唇。
“咋的,个破箱子还心疼了!”男人甩出五十元钞票在地上,“给你,不用找了,赔你箱子的!”
男人以为玲子一定会手忙脚乱抢起那张钞票,并小心翼翼掸干净上面的灰尘然后一脸讨好冲自己笑的,但玲子却没有躬腰的意思,玲子仍是轻言轻语说:“先生,您的钱掉了!”
“屁话,老子啥时掉过钱,像老子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掉过啥?”长扁平疣的男人斜着膀子说。
“掉钱有啥稀奇,有人掉了良知都不知道也是常事!”玲子一语双关。酒醉心灵,扁平疣男人噌一下立起身:“你说谁掉了良知!”玲子还是轻言细语,“掉没掉是别人的事,像您这样从没掉过啥的人,自然不会是您了!”
围观人一阵大笑,玲子是谁呀,高中时就出了名的能辩,几次辩论会上都压得全校男生长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又岂会输给一街头暴发户。长扁平疣的男人自讨个没趣,低了头喃喃自语说着好男不与女斗,欲溜出人丛。
“慢!”玲子和言悦色伸出手来,“先生您还没付钱呢,两元!”男人跺一跺脚,“那地上躺的不是钱是啥!”“俺要的是您手里的钱,地上的钱嘛,我嫌它脏!”玲子不卑不亢回敬一句。
男人抹不下面子,一脸的扁平疣发起紫来,“没有了,你看着办吧!”
想耍赖!玲子冷冷一笑,玲子冲人群一鞠躬说:“没有是吧,那请老少爷们给俺主持回公道,既然你没钱了,俺也不会趁火打劫,这样吧,你也给俺擦回鞋,算是两清!
“擦呀!对,叫他个狗日的擦!”围观的人起哄开来,长着扁平疣的男人很会审时度势,一见众怒难犯,乖乖坐在刚才被他踢过的工具箱上笨手笨脚忙乎起来。
那男人还真不是擦皮鞋的主,众目睽睽之下,弄了一手鞋油不说,还将玲子的鞋子擦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玲子不笑,玲子只是盯着那张脸上的扁平疣想心思。正想呢,忽听那男人闷头闷脑站起身,黑着嗓子说:“行了!”
“行了?”玲子抬起脚看了又看,男人很尴尬,以为玲子又要作贱他,低了头闷声不响要走。
玲子一把拽住他,男人一回头,变了脸恶狠狠地说:“到底你还想干啥!”
玲子好脾气地笑笑,玲子递过两元钱,玲子说:“俺还得跟你说声谢谢!”说完谢谢后,玲子流了泪,擦了多少双鞋,玲子不记得了,玲子记得只有自己刚才对一个擦鞋人说过谢谢!
一个人的演出
我不是一个喜欢夸大自己痛苦的人,但这会儿,我确实有了轻生的念头!
什么原因就懒得多说了,一个将死的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已没了什么实在的意义。
想死得无牵无挂不是个很简单的事,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心事重重的,以致于撞了人也没有发觉。
虽说我是一个将死的人,但疼的感觉还是有的,疼了就要骂人,这是我的一贯作风,所以我很没淑女地骂了一句粗话,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奇怪,挨了骂没半点回应,这人的涵养够好的,将死之时还能碰个上涵养好的人,难得!抬起头,我非常专注地望了那个撞我的人一眼。
就一眼,我的嘴巴合不拢了,同样的,骂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
真是一个没长眼睛的人,当然,这话在爱抬扛的人眼里是经不起推敲的,应该这样说,是个盲人,而且是个盲得让人心疼的人!
双目失明也就罢了,两腿也空荡荡地坐在轮椅上,那轮椅是特制的,面前搁了一架电子琴,琴上架一麦克风,音箱就放在本该属于搁她双腿的踏板上!
很年轻的一个姑娘,如果双腿健全的话,应该可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的,如果双目有神的话,应该可以用秋水盈盈来比喻的!
如果这会儿在姑娘身上是显得很残酷的一个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姑娘转了一下头,冲远处喊,妈妈,有人来了,我该演出了!
演出,一个人一架琴一个麦克风也叫演出?我哑然失笑。
一个中年女人小碎步跑了过来,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呢,在哪儿?她把张饱经风霜摧残的脸四处巡视了一遍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人吗?这念头吓了我一跳,将死跟已死能成恒等吗?真是的!
可能看出我脸色不对劲,女人冲姑娘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等会吧,看演出的人还没来呢!
是的,看这样演出的人,应该是一帮有闲心同情别人的老头老太们,我不属于这样的人群。
打从晓事起,我就没施舍过别人一分钱,凭什么啊?我还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呢?
可谁同情过我啊!
风更大了,天气冷得足以让人心里开裂呢,这样的天气,有人来看这种所谓的演出?鬼才相信!
在没成为鬼之前,我更不相信!
姑娘在风中支起了耳朵,似乎在听有没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显然是没有,姑娘有点失望,咬了咬唇又搓了搓手,还是启动电源,按动了健盘。
嘴一张,居然是刘德华在北京残奥会上的主打歌曲《每个人都是第一名》。
“成功的秘诀在你肯不肯,流最热的汗,用最真的心,第一名属于每个人------”间或有路人匆匆缩着脖子走过,没人往她面前的纸箱里投上一枚硬币,大家都目不斜视。这样的场景大家都熟视无睹,麻木了!
女人在姑娘身后跺了会脚,忽然俯耳冲姑娘说了句什么,人就消失在楼后转弯处。不到二分钟,女人出现了,穿一双笨重的大头靴,一步三摇过来,冲姑娘面前纸箱丢了两个一元的硬币,再一步三摇地走开。
一首歌唱完,女人刚好回到姑娘身边,装作一腔惊喜对姑娘说,闺女,有人捐了钱呢,完了故意把两个硬币在盒子里摇得叮叮响。
姑娘的脸上有了笑意,那我再唱啊!
于是又开了腔,女人间或又俯耳冲姑娘耳语一句,在楼后转弯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脚上换成老棉靴,踢踢踏踏过来,丢两个硬币后,踢踢踏踏又走开。
玩什么把戏呢?这是!
周而复始下来,我醒悟过来了,原来做娘的冒充观众给女儿鼓励呢!
是怎样一个人的演出啊!我的眼里忽然生涩起来,捏了捏口袋里最后一张百元钞票,我走上前,轻轻把它丢了进去!
本来,我打算用它开两瓶安定再买上一瓶饮料和一盘熟食来结束自己生命的!
女人这时候刚好去换鞋了,想了想,我冲姑娘说了一句,谢谢你,以这样一个人的演出送我上路!
姑娘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上路?怎么,你不是我娘?
我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娘做过什么?
知道!姑娘的鼻子抽泣了一下,为了让我不至于对生命绝望,她配合我作了这次演出!见我没吭声,姑娘又接上一句,娘借口肚子坏了上厕所,换了鞋走来丢钱呢!
你能分辨出娘的脚步声?我有点不相信的问她。
能啊,娘的脚步声变了,可娘的气息没变啊!她歪着头冲我站的位置补充说。
娘的气息?我也是做娘的呢,只是我的孩子以后分辨不了娘的气息了!轻轻拍了一下姑娘红肿的小手,嘘口气,我转过了身子。
我是在走出老远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喊的,一回头,那个女人正气喘吁吁赶上来,手里攥着一张百元的钞票。
什么事?我问她。
她把钞票塞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妹子的配合!
配合,我有吗?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是您的慷慨解囊,让我女儿的生命得到嫁接!女人抹了把泪。
生命得到嫁接?我愈发不懂了。
女儿出门时说过,如果这次演出没一个人捐钱的话,她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女人的泪一下子蹿了出来。
我捏着那张钞票站在那儿,忽然没了迈近死亡的勇气。
死亡才是一个人的演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