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夜里睡不着,想像着公开课上自己小手举得高高的,老师点了她的名后,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她双手背后在后面,十分流利回答的得意劲,老师当时一定睁圆了双眼,脸色激动得通红,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一人劲表扬,“江小慧,你真棒!”
所谓的公开课,不过就是公开作弊的一节课,除了讲课的老师唾沫飞外,听课的大都没什么兴趣。腻了,没什么新鲜玩头,如同猫追尾巴的游戏,头一次追是新鲜,再转个不停地追就是无聊。
小慧不觉得无聊,小慧第一次上公开课,老师准备了很多问题,也在每个问题后面排上了提问学全的名字。小慧不知道这些,小慧只管将小手高高举着,不管不顾的举着。小慧想你总能看见我的,正如小慧昨天想的,就是施舍也该轮到我了。
老师开始还没在意这双小手,老师讲得很投入,学生也回答得很精彩,老师很满意自己精心的编排。四十分钟其它是个很短的时间,但对江小慧来说却是漫长的,她的手臂始终处于临战状态。先前的江小慧还能听见老师讲些什么,再以后,她除了听见同桌窃窃的私笑,看见那些回答问题受到表扬的同学得意的一瞥外,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江小慧眼泪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流,如同一个赴宴的孩子,刚刚尝了几个配送的小酸碟,主菜正上时却被强行赶开,能不委屈么。
分开课结束了,听课的老师们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老师在台上收拾讲义。老师这会儿才发现江小慧的小手依然举着,眼泪哗哗淌着。老师问:“江小慧,谁欺负你啦?”
江小慧摆了摆头。
老师很疑惑,“没人欺负你哭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江小慧还是摇头。
老师有点生气了,老师说:“既没有不舒服又没人欺负,你哭的哪门子呀哭!”
老师很不满走了。
江小慧放下举得发酸的小手,擦了把眼泪,从书本上一把撕掉了刚才的那一课。
打那以后,江小慧再也没有举过手,甚至江小慧还落下一个毛病,一上公开课就莫名其妙的流泪,没来由地感到不舒服。
老师是跟班上的,老师很奇怪,说带了那么多年的课,像江小慧这样的学生还真是让人越教越糊涂。
幸福的鼻涕
出租车日一声刹了闸,男孩小晖从车窗探出头来问,到乡下了?
到了!司机喷出一口烟,指着窗外的麦苗说,看见没有?麦苗呢,乡下才有的麦苗!
小晖果然就看见一片绿伸向天边,很无垠的样子,比他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麦苗更无垠更伸向天边一些。
小晖从口袋里拎出二百元钱,很派地往驾驶台上一丢,记得晚上来接我啊!
读到这儿你一定明白了,小晖是个城里孩子,而且还是个有钱的城里孩子。你若肯再往深处想一下你还会明白,这个有钱的城里孩子是偷跑出来的!
要不,他不会坐出租车一个人到乡下玩,只有在城里天天被人众星拱月般宠着的孩子,眼下才对乡下充满了向往。
向往的根源是因为小晖刚看了一场叫小兵张嘎的电影,嘎子和小胖还有那女孩们玩得多开心啊,高兴时在地上摔跤,在河里捉鱼,不高兴时用手背蹭鼻涕。用稻草堵烟囱,多潇洒,不,应该叫多嘎气!战争年代是不兴讲潇洒的。
小晖就很想嘎气一回,他和张嘎子般儿大的年令。顽性和野气都被爸妈给在房子里关没了,什么竹制的短笛,什么木头手枪啊,他玩没玩过听没听过,他玩得最多的是变形金刚,听得最多的是VCD。
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嘎气一下子不是!
找人摔跤,像嘎子那样咬人家胳膊,不行!爸爸是律师,经常说伤害人是有罪的,要负法律责任的!想想也对啊,上次自己被家里京吧犬的牙齿带了一下,就流好多血,手指疼得钻心。自己要咬上人家一口,那得多疼啊!小晖权衡一番,心说,要不就用手背蹭鼻涕吧,也很嘎气的动作呢!
说干说干,小晖就用手背去蹭。可惜,鼻子里很干净,小晖一直是个干净的孩子,不感冒发烧的,哪儿来的鼻涕啊!
小晖失望了,顺着麦田边的小水沟漫无目的地走着。
喂,帮个忙!一个嘎里嘎气的声音吓了小晖一跳,从水沟里探出一个女孩的头来,和小晖差不多大。
小晖望着女孩,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女孩用沾满泥的手指了指沟边几块半头砖,说,给我递一下!
小晖就蹲下来,一块一块递半头砖,小女孩在堵水呢!
堵它干啥啊?小晖很好奇。
戽水,捉螃蟹,捡米虾啊!小女孩一边堵水一边说,用面一和,油炸了吃,可香呢!
小晖一听,嗬,这倒挺嘎气的,我能下来戽水玩吗?
你?小女孩望了望小晖身上的少爷服,说,弄脏衣服你爸妈会打你的!
打!小晖笑了,他们连骂都舍不得呢,小晖可是他们家三代单传的独苗,金贵着呢!
小晖就脱下皮鞋,试探着把脚伸进水沟里,真凉啊,脚板麻稣稣的,好玩!小晖一直在家里用热水器洗澡,水温都是妈妈调控的,恰到好处。小晖这下明白了广告词为什么说晶晶亮,透心凉了,这水不是晶晶亮透心凉吗!
戽水用的工具是一个脸盆,小晖这才知道原来脸盆还有另外一种功能,两人轮番将堵在沟里的水向外戽,没一会,堵上的一小段沟里水舍了下去。好多螃蟹正急匆匆在沟边乱蹿呢,小米虾也在水面蹦来蹦去。
小晖急了,用手抢,抢得泥水直往脸上溅。小女孩就笑,说你等水戽干了直接捡就行了,费那劲干啥?
小晖觉得不费劲,太好玩了,有时一捧能抓好几十只小米虾呢!可没等小晖把它们装进桶里,米虾又蹦水里去了,真顽皮,这小米虾怎么比嘎子还嘎气呢?
天是什么时候阴起来的,小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雨落头上了,小晖才和小女孩收了桶啊盆的往小女孩家里去避雨。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小女孩的爹娘很疑惑。听说小晖是偷跑出来的,大人急忙要了他家的电话去村里跟小晖爸妈联系。
中饭是在小女孩家吃的,红烧螃蟹和油炸小米虾让小晖吃得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不用说,小晖在水里泡了半天又被风雨一浸,有点感冒的症状了。
小晖没在意,只顾两手撕扯一只最大的螃蟹,吃得满口生津。满口生津的小晖一点也没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爸妈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对面的小女孩吃完一只螃蟹,抬头一瞅小晖,嘻地一笑说,快点,你鼻涕都流过河了!小晖一伸舌头,果然有股粘稠的粘体热热地滑到了唇边。
天啦,终于可以像嘎子那么用手背蹭一回鼻涕了,小晖想也没想,手背很自然地向鼻子蹭了过去。
多么幸福的鼻涕啊!小晖还没感受到幸福的颤栗呢,耳根啪地一响!回过头,爸正叉着腰冲他吹胡子瞪眼呢,妈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小晖就嘎嘎地愣在那里,一任鼻涕眼泪一古脑儿钻进了嘴里,看也不看他妈递来的纸巾!
蚂蚁搬家
天阴沉沉地,小丽依然弓着腰,在路边的草丛里拨拉着。
小丽听老师在课堂里讲过,下雨前,蚂蚁会急急忙爬出洞,成群结队的搬家,千千万万只小蚂蚁聚在一起,形成一条蠕动的黑线,场面是蔚为壮观的。
小丽只在电视和图书上见过蚂蚁,钢筋水泥都市里长大的小丽,连见一只寻常的麻雀都得求助于雪地里的冬天,不屑说一只小小的在草丛中生活的蚂蚁了。城市只有草坪,没有蚂蚁出没的草坪。
幸好小丽有一个远房舅舅在乡下,一个远得三五年也不大走动的舅舅,小丽这会儿在舅舅家过暑假。
想看蚂蚁搬家得在雨天,这不,天一阴,小丽就拿了根可以伸缩的小教棍出来了。
有路人经过,问小丽,“找什么呀,小丽!”大伙都认识这个大城市里来的小女孩,那一身华贵典雅之气就是他们眼里的公主。
“找宝贝呗!”小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答,小丽是个做事认真的女孩,那个书本上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追晴蜓,又想钓上鱼的小猫,小丽最不喜欢了。
“什么宝贝呀!”路人讨好的问小丽,想套出小丽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女孩满头大汗在草丛中拨拉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偏不告诉你!”小丽白了路人一眼,不理他了。
一定是小丽把从城里带来的宝贝弄丢了!路人这么猜测,立马停住脚步,俯下身子,跟在小丽后边拨拉起来。
又有路人经过,喊早先那人,“干什么呢?快下雨了还不回家!”
“找宝贝呗!”早先那人顺嘴一答,答完又觉不妥,“啥也不找,陪人家小女孩玩来着!”
“啥也不找,哄鬼呢,这家伙,就是草丛里掉根针,也要挑灯连夜寻,没宝贝他费这份劲。怕我得了好处吧!”这人一寻思,就不吭声了,捋起袖子,蹲在他后边也在草丛中拨拉着。
天气越来越闷热了!云在头顶上堆集起来。
又是一群收了晚工的男人路过,“嗬,两男一女在草丛中拨拉得,啧啧,那个认真劲,不是丢了金银首饰就是珠宝钻戒!”行走三分利,坐吃山也空,一大帮人悄悄扔下身上的工具,每人折了一根小棒,学着先前人的模样,悄悄蹲下来,睁大双睁,将前面刚刚拨拉过的草丛又拨拉一遍。
开始有稀稀疏疏的雨点降落下来,雨一下蚂蚁一准就会出洞搬家,小丽干得更欢了,连脸上的汗洙都顾不上擦。没人擦汗,生怕擦汗的瞬间,宝贝就从眼前溜走了,古话说了的,金银珠宝都是能走动的物件,马虎不得。
有孩子出来寻爹回家吃饭,三三两两的也添进队伍中,跟着各自的爹,紧紧张张的模样,大气也不出,漫无目的在草丛中搜寻。
雨点由稀稀疏疏逐渐密了一些,开始有水从路面的高处往低流。小丽想了想,自已呆在路面的高处,蚂蚁即便搬家,也该从低往高搬,小丽拍拍手,起身,走到路面低的那边草丛里。
人群疑惑了一下,接二连三的,跟着小丽从高处移到了低处。
女人们在家烧熟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大人孩子回来,女孩子就抬头焦急地看天,摸出雨衣披上,再夹上二把伞出了门,东一家西一家凑成一团,寻了过来。
喊男人,男人全不说话,低了头拨拉着草丛,问孩子,孩子不明所以,看那神态,大家都很神秘,很凝重,很小心翼翼,一准是寻宝贝来着。聪明点的女人立马蹲下身子,跟男人一起睁大眼睛在地面搜寻,笨点的脑子转上几圈,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明白了就不再发呆,一个个赶忙蹲下身子,生怕错过了寻宝的大好时机。
人越聚越多,队伍越拉越长。雨越下越密,云层越堆越厚。
小丽手腕发酸,腰也开始胀疼起来,小丽的眼睛也有点模糊了。忘了告诉大伙,小丽的眼睛有点近视。天终于暗下来,小丽嘟哝着站起着站起身,回头准备回舅舅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小丽看见面前蠕动着一道长长的黑线。
小丽一声惊叫,“找着了,找着了!”
所有的人都受了遥控似的,唰一声全站起来,“在哪儿,在哪儿,是什么?”
“蚂蚁搬家啊!”小丽吓一跳,一指脚下,咦,刚才蠕动的那群蚂蚁呢,咋全变成人啦!
小丽胆小,小丽捂上眼睛嗡嗡就哭起来啦!
再笨一点多好啊
散学典礼是在各班教室进行的,这已经成了一个新的模式了,在广播里开会。
领完成绩报告单,就算告别小学生活了,江小兰把课桌上的课程表又一次清扫了一遍,点点滴滴的日子就从课桌缝隙里清扫出来。
可惜,没有一次能够清扫出点让她觉得值得开心的事儿。
做一名学生,值得开心的事儿莫过于得到老师的表扬了。
记忆中,老师从没表扬过江小兰。老师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他表扬起学习委员陈小丽来,像电视上韦小宝说的,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表扬起班长王小成来,也像黄河决堤一样一发而不可收。
唯独一看见江小兰,她的双唇就立马抿成了一道缝,比电焊焊得还死的一道缝。
就因为江小兰在全班最不引人注目吗?
要知道,班上最调皮捣蛋的苟小志都得过老师表扬了。
苟小志经常旷课。
那天,严格地说,老师正在批评苟小志呢,老师批评人很有水平,老师是这样说的。
有个别同学,我基本上只把他当作我们班上的一个影子,希望同学们不要被这个影子的行为而干扰了学习。
这个影子不言而喻,是指苟小志。老师说这番话时,苟小志正把个头低得扎进抽屉里半天了,本来,老师还准备发挥一句的,大家一定想知道影子的主人是谁吧?
偏偏有人在教室门外咳嗽了一声,一般在上课时敢在教室外面咳嗽的,只有值周领导。老师就回过了头,果然,领导站在外面,居然,是校长!
有什么事值得校长亲自到这个普通班的教室门外咳嗽一声呢?肯定是好事!坏事校长一般是按排人随便通知一声的。
老师就一脸绯红的小跑了出去,影子同学苟小志才瞅这个机会探出头来喘了口长气。
这气喘得真是时候啊!老师再次进来时,眼里暖和得像三月的风,语气轻柔得像四月的雨。老师说,建议大家先给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来一点掌声好不好?热烈点!
掌声就在老师带动下很热烈地响起来了。
哪个同学应该得到这掌声呢?老师故意把同学们的胃口吊起来。
同学们把目光先是投向王小成,老师摇了摇头。
同学们又把脑袋歪向了陈小丽,老师摆了摆手。
大伙都茫然了,伸长脖子看老师,老师脸上笑得像朵迎春花,一步步迎向苟小志。
是影子?不要说大伙不相信,连江小兰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是轮流坐庄表扬,这会也轮不到他苟小志啊,自己好歹比他要安分守己吧!
还真是苟小志!苟小志旷课在校舍区里闲逛,捡到一串黄澄澄的钥匙,交给了校舍区管理员,那钥匙无巧不巧正好是退休的老校长的。
校长顺藤摸瓜,找到了苟小志所在的班级。
影子一下子真真实实被表扬了一回,本来埋在抽屉里的头,这回像亚洲雄风中唱的,头仰成了高昂的山。
这座山,就成了江小兰一直没能逾越过去的屏障。
人家苟小志都得过表扬了,江小兰却一直与表扬无缘。
小学里最后一次表扬就在今天划上句号呢!江小兰支起了耳朵,江小慧之所以敢支起耳朵是因为今年的表扬换了模式。有新三好奖,有好干部奖,还有进步奖,彻底改变了以往只凭成绩发奖状的定式,能得奖状,岂不就是一种表扬?
新三好奖江小兰不敢奢望,好干部奖江小兰也不妄想,进步奖总该可以觊觎一下吧!要知道,江小兰从在成绩倒数第五跃进了中游了呢。
进步奖偏偏只有四名。
期中考试比江小兰排名靠后的四个都拿到了奖状,她们没跃进中游,但倒数名次过了前十名。只有江小兰,两手空空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空的。
叽叽喳喳的笑声一串串钻进江小兰的耳朵,笨鸟先飞,人家还真就飞自己前面领到奖了。
下课铃响了,大伙陆陆续续飞了出去,只有江小兰,还在课桌前盯着课程表发呆。
老师要锁教室门了,走过来,望一眼江小兰说,散学典礼结束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江小兰眼圈红红地站起来说,老师,我要再笨一点该多好啊!
想要自己再笨一点?老师生气了,咋就教出这么个呆学生来!
伤害
我去采访一位师德标兵,去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说实在的,教育这一块,是所有记者都不愿意跑的,不外乎就是参加省优质课比武取得名次,奥赛辅导的学生获得奖项,除此以外,能有什么新把戏?
这样的采访文章,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写出多大的深度来。
名记写出了白开水样的采访,是落毛的凤凰呢!
我可不愿意跟鸡站一条起跑线上。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