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兮的印象里,她上一次这么惊慌失措还是十多年前。那天她刚从每月一次的休假中返回学校,在学校外面看到了警车,她知道姐姐曾告诉自己的危险大概真的发生了,她已经与自己失联许久,警察这个时候来到学校,说明姐姐多半果真已经遇难了,而她们是来找自己的,孟兮远远的看着学校里面同校长走进去的警察,背着书包就跑了。
跑出学校后,她就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跑呢,难道不该去弄清情况,但姐姐告诉过她,“小溪,假若我突然失踪了,你记得要赶紧跑掉,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人找到你。还有,无论是谁都不要相信。”
她不确定姐姐说的这个无论是谁是否也包括警察,但姐姐并没有将其排除在外,所以她严格遵从了姐姐的告诫。她们自小失去父母,是姐姐将她抚养长大的,姐妹都是人见人爱又聪慧异常的人,自小到大,受到的嫉妒攻击同夸赞一样多,姐姐一直是自己坚强的后盾,有一天,姐姐突然电话她,告诉她,姐姐可能会消失,还告诉她,她也面临危险。
对于尚十六七岁的孟兮,冲击可想而知,很快她就联系不上姐姐,紧张渡过了一个多星期后,她躲在家中请了几天假,战战兢兢度过了几天,依旧不见姐姐的消息,她想,学校人多终究比孤身一人在家里安全,结果她来到学校的当天就看到了那一幕,于是她跑了。
当时她还背着大叠的试卷题,那是她为了高考的准备,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就要顺利迈入最好的学府,事实上,她已经一只脚迈了进去,谁都不怀疑。然后同尤为所说的那样,找个旗鼓相当的优秀男友,毕业就结婚,然后随着老公一起出国去拿着国外的绿卡,过质量优渥、衣食无忧,受人艳羡的生活,成为让人称羡的‘人生赢家’。
但她没有,她将那些东西全都埋进了途径的水库旁,对着水库发了会呆,直奔一位远方表亲家里,那里距离她所在县城仅仅几个小时的车程,为了防备被捉到,她没有坐车。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为只要坐车就会被人逮到,反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假若要找一个人,会通过各种交通要道的方式截获。于是,她采取了步行。
整整十个小时的徒步,穿山越岭,从白天到黑夜,她渡过了长这么大,最恐惧、最坚定,最咬牙,也是最深刻的一天。走得腿都差点要断了,她都没有一刻停留和歇息,就一直往前走,路上遇到有好心人要载她,她瞅都不敢瞅,就知道一溜烟的跑,也不哭。
第二天她来到了那亲戚家中,告知了她的来意并要求她们为自己保密,那是除了父母谁也不知道与自家有关的亲人。
他们几年前刚死了女儿,比她小几岁,但夫妇并没有对外公开过。于是她顺理成章借用了夫妇已故女儿的身份,连同名字、出身年月也一同改掉。
一切落定后,她一个人跑到了夫妇二人屋子的后山,扑倒了地上,才痛痛快快的恸哭了起来,直至深夜才悄悄猫回去,说她不想吃饭,就此倒到了床上,流泪到天明。夫妇俩为此很是担心,夜里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不敢睡着,但从第二天起,她再没哭过,吃喝正常,交流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后面的生活,夫妇后来迁居到了他们的发源地YN曲靖。那里是女方的娘家,但三代以上的人才认识,现在谁也不知道谁了。他们入驻那里,成为了最不受打扰的世外桃源。
曾经的夏溪从此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孟兮。读书、考学,分数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想多少就是多少,进了很一般的大学,然后又去读了不错的研究生。
除了学习,中途所有时间都是用来工作,积累职场经验和社会阅历,她甚至只用了一周的时间温习中学内容,且就此就能任性的考取了自己想要考取的分数。
大学期间,她一直躲在图书馆看书,因为那是一所并不怎么样的大学,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看小说,但孟兮从不看小说,她一直在涉猎各种门类的专业,补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也不知道将来能有什么用,总之她心中有一团火,大概需要很多东西才能将其燃尽。
毕业完成之后,她心中的想法清晰了,她要进那个让姐姐消失的地方,然后以牙还牙。
于是她开始准备考研,很轻松的考取了一所名校的研究生,毕业后,来到了袁宇科技,也就是故事的开端。
当年那一场恸哭之后,她再也没哭过,她也觉得哭泣与自己再无关系。在大学和整个研究生期间,因为她到底外貌和形象很招人待见,钦慕者无数,但她都想了无数的方式推掉,比如在大学被人追得紧了,她就开始扯谎,说她早有男朋友,是高中同学,而中学同学要是问了,她就说,她在大学已经谈了男朋友了。后来进入研究生后,她又故技重施,说她的男朋友是大学同学,只是不在一个城市,毕业后自然就在一起了。这样的谎话虽然看似无懈可击,但也不是每次都管用,总有对她关注过度又不笨的人发现破绽,比如最正常的漏洞就是,“你总说你有男朋友,怎么从不见来学校的,你就不想,故意编谎话的吧。”
然后孟兮就干脆无话可说的默认,一副,是就是了,又怎么,反正就是不想跟你搞。
为此,她在得罪很多男孩子的同时,也让许多人有种无可奈何的得不到的念想,多年放不下。
孟兮不管,她没有男女情感需要,更加没有眼泪,她心中只有一个强大的信念支撑她,不得消停,她要去施行,要去实现,要去将所有构想付诸行动,并达成她最想要的结果。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懒得想。她是个未必有明天的人。
只是,万没想到,她遇到了靳松。一切都不一样了。一个从未想过被其他灵魂参与的孤寂灵魂突然有了同类的欺近,那感觉,既致命又无奈又坦然。
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相似的人吗,不需要太多复杂的程序,看一眼,彼此就能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最要命的是,她和他一样,强烈的想要与对方一起,说话、做事,走路,甚至啥都不做,不说,就那么木木的待在那里,就够了,就好了。
在反复排斥几次后,在靳松的坚持下,她放弃了抵抗,顺应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她恢复到了最原始的自己该有的状态,也就此卸下了多年来穿戴身上无懈可击的盔甲。
听到靳松重伤入院的消息后,她的眼泪居然那么自然那么容易的就流了出来,还没完没了。
妈的。她这样骂着,不知道骂得凶手还是自己。
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靳松已经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连手术也没有很顺利的开展,她想问到底他怎么样了,有生还的希望吗,但无人有空回答她,他们只是有人告诉她,在一处荒野发现的求救信号,等搜救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大概是从峭壁上摔下来的,所幸,下面有海进行了缓冲,否则应该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孟兮捂着嘴哭倒在了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她知道以靳松的技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说过他宁愿放弃也不再会将自己置于危境,他事事都在给自己留后路,那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她来的中途收到尤为发过来的信息:“最美好的事就是抱着爱人一起死去。”
尤为其实说的反话,“你们一起抱着,死去吧。”只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在一条信息上给自己留可能的后患呢。
原来是自己害了他。
孟兮坐在走廊上痛哭流涕的场景被另外一个人看得分明,从旁边护士口中得知这好像就是里面病人的亲属,也不知道是女朋友还是老婆什么的,反正已经在这哭了很久了,素质好像还挺高,一直捂着嘴没发声,也不让人劝,给吃的不吃,给喝的也不喝,看着挺揪心的。
“如果你要这样自残下去,我想里面的人会醒的更慢。”
孟兮以为又是医院走廊里走动的好心人,但这个人显然不是,虽然穿着便装,但孟兮还是透过朦胧的眼泪看到了一双如鹰般锋利无比的锐利眼神。
“你是警察。”孟兮终于忍住了抽搐,问了这么句。
那人笑了,“果然很配,都这样了,智商还没下线。”
孟兮好像忽然清醒了,站了起来,”你是为了靳松来的,他不是意外,是有人谋害。害他的是汉邦的人,姓尤。“
”你怎么知道。“
孟兮没有证据,但她看过新闻,尤龙已经被有关部门控诉了,”汉邦涉黑的新闻你看到了吗,他们是为了盛亚收购的失败报复他,有动机,而且,他们也有这种能力。不是有人说见过直升飞机吗,这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东西,他们就有。所以。“
那人又笑了,虽然是假笑,”你比警察还警察。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他说完就看着孟兮,从他的眼神中孟兮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于是坦然相告,”原名夏溪,后来跟着现在的父母姓孟,孟兮。“
”为什么改名?“
孟兮看着他,心说难道你是为我来的,”你又怎么称呼。“
”我姓罗。“
”你就是靳松说到的罗警官?“
罗警官闭了闭眼睛,看来就是了,靳松说过,他曾向一个姓罗的警官报过警,说孟兮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找的就是这位罗警官:
”为什么你说她受到威胁?“
”我亲眼所见。“
”那她自己为什么不来举报。“
”她怕得罪人,遭报复。“
”你不怕?“
”怕啊,但更担心出事。“
”这人是你什么人?“
”我女朋友。“
”那你自己保护好就行了,没有证据来瞎报什么警。想让我做你帮凶啊。“
罗警官与靳松是多年好友,以他对靳松的了解,并不像说谎,但他也知道靳松这个人想法太多,人也太过聪明,经常被他卖掉还不知道,但作为警察毕竟也不能不尽责,于是他留下了孟兮的信息。
这一看,他突然发现照片里面的人好像在哪见过,他很快搜索到了储藏在脑海中的记忆房间,将一封尘封已久的档案找了出来,拿出来里面的两个女孩的合影。
每次他看到都揪心不已,那里面的两个少女多么美好啊,一个柔软清秀,一个清纯活泼,两个都那么漂亮清澈,但却一个命归黄土,至今没找到凶手,一个消失无影,不知去向。
虽然气质稍有改变,眼神透出的内容也截然不同,但,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同一个人。
为此他特地打电话向靳松旁敲侧击,靳松是多么聪明的人,很快知道他的目的,直接摊牌,只说了两点,一,他什么都知道。二,孟兮并无触犯法律的地方。最后说,还是他自己来保护吧,就暂时撤销报警了。
没想到,还没过久,靳松自己就陷入危境了,同事将情况告诉他,来到医院,他就看到了哭泣的女孩,他想都不用想,甚至不用走进去确认,仅凭感知,就能知道,这就是靳松口中的那个孟兮,也是失踪多年的夏溪。
”假如我是你,这个时候我就擦干眼泪,坐在这里祈祷,要哭也要等到他真的死了再哭。“罗警官知道要让孟兮回去是不太现实的,而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一定不能轻易接受被击倒。
果然孟兮听了他的话,坐到了凳子上,就此停止了痛哭,只是还有零星眼泪冒出,罗警官叹了口气,准备出去买点水进来,回来的时候,孟兮已经躺在凳子上睡着了。
罗警官将一瓶水放到凳子上,自己也坐在了旁边,开始祈祷,事实上,他不是为了工作,他是特地请了假来的,以靳松朋友的身份。毕竟靳松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
里面的灯关了开,开了关,医生们奋战了四十多个小时后,终于啪的一声,灯熄了,人都走了出来。
已经昏睡过去的孟兮和罗警官好像有感知瞬间都清醒了过来,紧张的站了起来,看着横穿过去的医生,还好,他们最终看到的是长吁一口气的好结果。
但随即他们又知道,靳松虽然脱离危险,但并不能很快就醒过来,摔下去的伤太重了,伤到了多处组织,醒来需要一段时间,醒后也需要很久的调养。
孟兮跟着将靳松送到重症监护病房,转身就回去了,走之前她要了罗警官的联系方式,然后很快的就走了。
罗警官在外面陪护到了半夜,天亮前孟兮回来了,提着瓶瓶罐罐,原来是回去给靳松煲汤了。
罗警官想问他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了,但话到嘴边忍住了,“夏,孟兮,你现在住哪,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孟兮只是看着里面熟睡的靳松只是摇头,“罗警官,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罗警官不强求也不坚持,独自步出了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他时常下班后去医院看靳松,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只是依旧没有醒过来。孟兮一直在照顾他,有一次去的时候,他发现孟兮居然捧着圣经在念,很是虔诚。又有一次,她念叨的书换成了易经。这好像是靳松信奉的调调,不过看来,孟兮自己也是如此。
有时孟兮也会出来同他聊天,更多的时候,他看到孟兮注意力都在靳松身上,他就也不想打扰,独自在旁边坐一会,就又自顾自起身走了。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靳松还是没醒,罗警官推门发现孟兮附在靳松旁边睡着了,双手还都握着靳松的手,放弃了进去的想法,慢慢踱了出去,抬头看着深市外面的天空,晴得耀眼,白云蓝天,无论世事怎么变,永远都是那么好的天气。他想到了当年的靳松,那次匪夷所思的车祸,他想,既然那次靳松都能躲过,这次也脱离危险了,应该也不会有大碍吧。
老朋友,你快点醒来吧。
躺在病床上的靳松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有了反应,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应该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但那人并没有向自己靠来,而是起身离去,靳松最后看到的是模糊一片的人影消失在门边。
”孟兮失踪了。“彻底醒来后,靳松找不到孟兮,老罗帮他找了几天,告诉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