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森已经连续一个星期睡眠不足五个小时，昨天晚上偶得清闲多憩了数个小时，天明的时候，老婆看着他发笑，他揶揄说笑什么啊，老婆说，你昨天做梦，整个半晚上都在说梦话，儿子在旁边问，爸爸，你说得什么呀。
”你猜，你怎么回答的？“
汉森瞅着老婆的样儿，心想，我怎么知道，儿子才三岁，他能知道啥，心中隐隐有点担忧，该不会出了什么糗了吧，但看老婆的样儿应该不至于，要不她能这样笑嘻嘻。
“下一步，一鼓作气拿下投标，再下一步，资源整合。”这是你当时的原话。
汉森一听就知道老婆绝对没骗自己，看来最近工作得真是出神入化了。
他没有感觉劳累过度的忧伤抑或自怜，反而生出一种骄傲，那是一种全力以赴，身心神贯注投入的坦然：我投入到这个地步了，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公司，对得起同事，对得起任何人，我骄傲，自豪，而结果，已不重要。进而想到最近这十来年，他几乎无一天懈怠的专注着、投入着，如干柴烈火一般的亢奋，才有了今天看似不大不小的成就。他知道，即便如此，于他也是恩赐，因他知道，有太多禀赋强过自己，努力胜过自己，付出超过自己，现下的成就却还远不如自己的人，且这样的人，大有人在。人生已经过去大半，不允许他有太多可以重来的机会，而汉邦给了他这个机会。
明白这些，他有什么不自豪，不骄傲，不幸福的呢。
还在健康的活着，头脑清醒的工作着，且每一步都在向目标迈进，向成功靠近，这样的感觉，让人充满了幸福和感恩以及力量，紧迫危机中还有些许期待和刺激。
窗台上透过了阳光，暖烘烘的照耀在了他的身上，汉森起身将帘子撩得更开，阳光整个洒照在了办公桌，他迫不及待坐到了位子上，偏着头冲阳光瞅了瞅，如往常一样跟太阳打着招呼，露出心安理得的笑容，嘿嘿，有太阳晒着办公，就是幸福啊。
嗯哼，汉森忍不住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沐浴，端详了一眼办公桌上老婆孩子的合照，幸福满溢，充满感恩之心的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
汉森今时今日的机遇来得不易，是他苦心孤诣的结果，汉邦给了他这样一个虽不能说多么辉煌的机会，未来还要靠他自己一手全力打造，但到底有了这样的机会。
袁宇科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分子公司的构架，本来就是因一个大的项目而设立的办事处，这项目是关于一个公共设施的新能源方面的系统建设，项目名称叫智慧城市，金额过亿，为了方便调度，也为了不跟集团内部人事纠葛，汉邦为这项目另设了这么个子公司，独立运作，独立核算，一切决策进展直接向总公司董事会上报。他们是策划方，客户是当地一个大区的政府结构，此时正到了招标的关键节点。
汉森名为总监加副总，其实就是这家公司的老大，董事长就是汉邦控股集团董事会。
智慧城市这个项目有很多细微的资料都是前项目助理准备的，他只担心因为离职让这些细节散落，因小失大就得不偿失了。但有了孟兮之后，他的这一担心消散了大半，她不但上手极快，而且对业务熟悉程度不亚于工作数年的项目经理，原本他只打算让其能负责资料收集，标书撰写或商务往来等任何一两项做得漂亮他便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她非但三项皆能胜任，且项项出色，尤其是她的外联能力。
汉森看着玻璃走廊外送来客出去的孟兮，心中再一次的刮目相看。
那是整个能源生态系统当中一个小零件的供应商，因为技术先进，在买方市场比较得宠，便有恃无恐，适才差点谈崩，幸好有孟兮从中周旋，她引来对方好感的切入点竟然是关于对方一个新产品的营销建议和整个产品体系的品牌定位及地推切入方式。
孟兮说得很到位，明显对产品所在市场做了深入了解，分析和见解既独到又透彻。对方明显有些意想不到，孟兮开口说了五分钟不到便均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吃惊，有两人因为方位坐得偏离孟兮，中途还特地挪了位置，最后对方三大领导人近乎就是簇拥着孟兮聚集会神听完她的一番营销策略分析，反倒将汉森这个正主撇在了一边。
孟兮的策略切实可行，近乎可以立即执行了。这相当于袁宇免费送了一个创意给他们，还是全案，就此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他再就势进一步说明双方眼下合作的各种好处，对方便有了进一步沟通的意愿。
孟兮没有马上返回，他能想到，对方那几个老家伙肯定对孟兮产生了好奇，估摸着在问孟兮的情况，进而弄清楚她的背景，最终看能不能挖到自己公司。孟兮入职数月来，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了。
“老板。今天还有其他事情吗？”汉森所料不错，人才难得，对方的销售副总、市场副总和副总裁都对孟兮产生了兴趣，进电梯的时候一直跟孟兮打招呼，恋恋不舍的样子，但孟兮只在这件事本身的客套，和往常一样，丝毫没有骑驴看马的不稳心态。
汉森看了看时间，下班时间早过，这段时间孟兮跟着自己加了不少班，今天表现这么好，该早些放回去休息了。“没了，先回去吧。”放在刚进公司，她立了一功，汉森铁定是要请她吃饭的，但现在他知道，对于她的奖赏，便是早些放她回家。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他们那一代，一定要注意工作之余的联系维系，他们更关注自己独处的时间是否充裕，他早已学会适应这些八零九零的特质。反正他也希望回去陪自己的家人，各得其所，那何乐而不为呢。
下周就是最后的冲刺了，成败在此一举。一定可以成功。汉森心里这样鼓着劲，垂在办公桌下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拳头，看着孟兮轻松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给这年轻人施压的好，反正她做得准备足够充分，与其临场施压，不如营造轻松氛围，让其轻装上阵正常发挥即可，免得到时候太过紧张资料拿错，这种事在他二十多年的投标生涯当中也是屡见不鲜的。再说，重头戏在自己身上，她也只是个辅助。
深市的夜色素来都是醉人的，汉森没有着急回家，而是驱车到了一座叫做塘朗山的山底，停车，开始沿着台阶向上攀爬。
一个多小时后，他顺利抵达了山顶，看着灯光迷醉的深市夜景，露出会心一笑，等投标成功了，立马再去爬梧桐山，他这样想，塘朗山往返的人流渐渐增多，都是些吃完饭出来散步、夜跑的，汉森又拉了拉手臂和全身的肌肉，徒步从另外一条平缓的路线下了山，驱车回到了家中。
投标的前一周，汉森基本都是这种平静的步调度过，塘朗山也被他连爬了好几次，到投标的那天，天气额外晴朗，雾霾的踪迹早已遁入无形，深市特有的蓝天白云又回来了。
汉森的心境原本也如天气一般，顺遂平和，但随着投标进程，他的心渐渐开始生出无形雾霾，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的闯进了他原本笃定的心，一种不那么问心无愧的感觉莫名其妙却又真实深刻的搅扰了他的心绪。
问题是由提案中途的一次事故引起的，当时设计总监正在宣讲，忽然屏幕上出现黑屏，他们出发之前做了反复核准，完了一直锁在公司，今天他们是第一个到达公司的，不存在有其他人篡改的可能，现场技术人员帮忙看了之后发现，问题出在文件本身，那文件的格式有问题，与宣讲现场的仪器不相容，他们只好停下让专门的技术人员赶快处理。
”啊，既然这样，袁宇科技这方的代表就先等一等，我们另外一个投标方已经到达会场，我们想他们先提案，袁宇科技这边没什么意见吧。“负责主持的人清了一下嗓子来了这么一出。
还能有什么意见，招标会的时间已经过了，难道一直让他们等候？只是，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竞争者“的？这么大的漏洞，他竟然毫不知情？他看着对方先前负责跟自己对接的几个人，他们要么也是吃惊不知内情的表情，要么就是低头不语不愿对视的状况，要么干脆坦然微笑回视着自己的目光。
一切都表明，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很可能是被人摆了一道，看来情况不妙啊。
会议室的门被从外推开，招标会现场出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对手。
”介绍一下，这是城市之光的投标方。你们先讲吧。“
城市之光，深市还有这么一家公司，以前怎么从未听闻。但这次汉森彻彻底底记住了，他们的方案比自己高明得多，怎么说呢，他们做到了汉邦没法做到的让利份额，难怪那些人对自己保持了沉默，并成功做到了让自己”完全蒙在鼓里“。
”好。感谢城市之光的分享。我们中场休息一下，怎么样，十五分钟后开始下一场。袁宇这边有没问题。“主持方看似的客气，其实是关系的疏离，那带笑的样子也有点讽刺尴尬的成分。
城市之光的投标者和招标方出来，在过道上汉森看到他们在谈话，那神情，汉森只瞧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后面照常进行的招标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流程，所谓给你安抚的一个样子：看，我们还是照常流程举行了，只是你们现在的方案不适用了。我们可是照着正常流程客观取舍的，并无偏袒和暗箱交易，一切摆在明面上的，实在抱歉。
我，汉森克制住了想要在心中问候对方的各种祖宗，未发一言，按部就班完成了自己的提案，如往常一样嘱咐了各同事返程的安排，最后无可奈何的步出了招标会的现场。
看着深市常年如一日的蓝天白云和灿烂阳光，他以为心中会尽是乌云密布，却是空落落的，找不出形容词，他抬头又看了看天，独自一人步出了会场的台阶，穿过中央广场，消失在停车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