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从警时间不久,在两年的从业生涯当中遇到大案要案的机会基本上很少,毕竟他们也只负责普通民事案件,现实中也不像电视演的那样好像天天发案似的。事实上,很多警察从警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大案的,带点遗憾退休。这样说可能有点价值观不正,不过做为警察多少有点希望派上用场的潜在诉求,就好比猎狗总期望能有猎物让自己追逐一样。当然,最终能安然渡过也是最大的福报,至少也说明天下太平。
他最初从学校刚毕业上任的那段时间,一度很焦虑不安,感觉自己从此要分秒的绷成满弓,睡觉都得保持警醒,出门前还得确定门口是安全的,一出门就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错过所看到的任何蛛丝马迹,空气到处弥漫着线索和潜在犯罪之类的因子,他信奉将犯罪扼杀在摇篮里的理念?,所谓,治病治在得病之前的最高深的行医理念一样,他认为当警察也应该具备这种能力或至少这种趋势。
随时准备与潜在犯罪分子斗智斗勇。
过了好一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连报案的都很少,最多就是盗窃,打架扯皮的小事,他才明白,自己纯粹多虑了。
然而就在他刚有松懈迹象之际,一场强奸案呈了上来。
也多亏那个案子让他免于懈怠的危局,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对,但的确,他也因此才明白,许多风平浪静其实只是沉默与忍耐,不代表真的相安无事。
当年那个案子,虽然经过一些起伏,但到底还是破掉了,才发现原来凶手不止一次作案,之前还带有勒索,但却无人举报,都觉得丢脸丢人,怕闹大了以后没法做人,便只好自认倒霉。抛开警察身份,他完全可以理解,咱们国家许多人的心理并不健全,思想也没有标榜的那么开放,受害者的确是可能被闲言碎语攻击得厌世自杀都有可能。
但总有人会选择直面现实站出来指证,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越来越相信这点。
就好比这次的猥亵案,这一看就不是空穴来风,涉案者也多半不是头一次作案,但到现在才有勇敢者站出来。
刘洋一看那举报者的资料就明白她为什么具备这份勇气了,她是外来务工人员,案子发生在外地,万一泄露出去,她可以带着女儿返回故乡免受流言伤害。换做在当地的受害者,她们多半选择三缄其口,还会告诫所有知情者,不要说。
类似案例在中西部一些偏远城乡时有发生,但举报的并不多,或者等到元凶犯案许久后才有人举报,如此,时常等到那老师调任之后才曝光他在任多年的禽兽事,虽然完全可以理解家长们的心情,却也给取证带来巨大困难。
他有个同学办过这种案子,他与其有过讨论和总结,发现犯案者多半的那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但是在一所并不那么好的学校教任,那里的孩子的父母多为农村人或者城乡结合部?,缺乏防御戒备心理,出事后也以息事宁人为主,多缺乏借助法律武器为自己维权的意识和知识。
而即使他们报案了,后续的取证也不太完全配合,比如这个母亲就用的匿名,一封手写信倒是将案情述说的详尽,当中不乏述及心情的有力语句?,读来让人痛心疾首潸然泪下,但她表示不愿亲自出面?,医院的检查证明倒是呈上了,其实个人信息也就曝光了,吴芳,女儿名字医药单上用的是吴诗,一看就是化名,就这,还是妇联的人送来的,家长是先求助的她们,让她们出面呈上的报案资料。但也特地说明,报案者不会出庭作证。
这样就特殊了,看来只能由警方作为公检人指证了,好在她信中还提供了其他疑似受害者家庭的信息,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吧。
刘洋接手后按照相关程序进行了立案,随即便开始对那几家人进行了走访。
结果非常不利,他们都表示不愿多说,有点甚至不承认发生过这种事,一直追问是谁说的,但他们越这样,刘洋便越知道,举报者提供的信息的确准确无误。
如果过了一周,再无任何实质性进展就麻烦了。
就在刘洋一筹莫展之际,她再次收到一匿名文件,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成年男子企图对幼童进行猥亵的视频,一看拍摄就是隐匿进行的,后半段好像是有人敲门而终止?,通过这两天的走访,他一眼就认出这作案未遂的男子就是猥亵案的被举报人,这下完全可以拘捕移交司法定罪判刑了。如果只是这个视频他还可以狡辩说什么一时鬼迷心窍,毕竟是未遂么,但有了之前举报材料的佐证,他插翅难飞了。
只是这拍摄者是谁呢?
凶手显然避开了监控的地方,这个镜头应该不是汉邦教育的常规设备,是有人刻意放置进去的。
刘洋随同事一起逮捕嫌犯取证之际特地去观察了镜头所在的位置,是嫌犯办公桌上的盆景,有个远程微型摄像头,看来是熟悉环境的人做的,难道是汉邦教育内部员工,或者跟哪个受害者家属有关的?
为此他特地问过吴芳?,但吴芳转述给她是完全不知此事的感觉,他也旁敲侧击过其他受害家属,因为凶手落网,许多原先不肯承认或沉默的家长也都来举报了,但他们当中并没有可能与摄像头有关的人。
难道是有狭义之心的无关之人?刘洋最后只能这样去想了。
就在他放弃探究这一举报身份者之际,一个有点特别的女孩子闯进了他的视线。
那天事情进行到尾声,他循例与同事、妇联和有关部门一起到学校,正好赶上有关部门带着家长们跟学校商讨赔偿事宜,通过打听他终于见到了吴芳的真容,事实上她主动来向他表示感谢,并悄悄告诉自己,她就是最初匿名举报的人,免不了一番道歉和感激。二人也没聊多久,他因为私下也和同学在做这类案件后续的成长研究,所以顺便问了他们孩子的现状和之后的打算。
吴芳说孩子状态还算稳定,以后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打算带孩子回老家,以后都自己亲自照顾孩子。
刘洋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明原因,表示以后要是方便可以随时联系他,之后他就忙自己的去了。
教育体系的同事正在跟汉邦教育管理层交涉,估计要勒令其关闭了,他们在查猥亵案的同时发现校长林利明还涉嫌包庇作案者,随即发现他们其他方面的教育体系也问题多多。
汉邦教育走的是闭环立体教育的模式,就是从出生到从业的各个阶段的教育都涉及,除了这次涉案的学前教育附带的小学部,还有小,中,高,大的各种补习班和技能培训,还有职业教育,那些个考证的升级的,能涵盖的倒是基本都涵盖了,野心是不小,据说他们转型的也挺成功,还在搞什么在线教育,类似云课堂什么的在线课件,规模势头的确配得上它教育行业前三甲的名号,据说就打算上市的,可惜根上坏掉了,一切都是白搭,就算教育监管部门不取缔它,那些有孩子的家长估计也不愿意再在这里折钱进去了。
刘洋的工作基本结束,快走的时候又见到了吴芳,她估计没看到他,眼睛向另外一个地方看着,刘洋顺着她的目光发现是汉邦教育的管理层,其中有涉事的校长,他的助理,汉邦教育其他体系派来处理事端的负责人等,但他们都不是吴芳眼神停留的目标,刘洋本来要走的,之所以揪住这点细微表情不放,实在是吴芳眼神和神情太特别,他觉得她看到他们不说仇恨愤怒,反正他们也不是直接涉事者嘛,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但吴芳却是那种带些亲切面容,眼神中透有感激,这是怎么讲!
她目光看向的是一个还挺清纯漂亮的女孩,一身职业装,看着层次还挺高的那种,却不像有的职场高级白领给人的那么距离高,居然异常亲近舒服,看似毫无攻击力的那种,比特别得体更特别自然一些。
可能很多人,比如说涉及某个案子,在场的都有嫌疑,假设用排除法,可能大多数人会第一时间将她排除,她就是给人这样一种信任和正面的感觉。
但刘洋不会,真正有实际办案经历且还算比较精通识人的专业人士,都不会轻易忽略掉她,因为她太,怎么说呢,不好掌控,别看她这么温柔的外形,其实很难掌控,她是带笑的眼神,但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太过清澈太过笃定安宁,让你忍不住会想去研究疑问:你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让真正阅人无数的人都忍不住探究的人大多都是掩藏高手,他们未必就是坏人,但绝对属于轻易说谎而不易被觉察的人,所以,他们查案时遇到这样的难以确定其真实想法的人,总会多留一个心,反复甄别。
“喂,你好。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刘洋发现吴芳看着女孩的同时,女孩也做了回应,面带微笑,似乎还微微点了头,待她随同事走出会客厅之际,刘洋单独叫住了她。
“噢,你好。”果然,声音和样子一样,太有蛊惑行,一般男的都招架不住吧,至少不会拒绝,不过她又很得体,一般人估计也不敢遐想,现在的职场女孩子一个个真是高深莫测。
“我记得上次来时见过,你叫孟兮,是吗。”
女孩就是孟兮,她调任汉邦教育体系莞市服务中心的HRBP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因为汉邦学前教育并小学教育莞市分校最近有家长闹,说他们教育方式有问题,所以来这协助校长平息事端?,没想到一个没解决,随即更大的事端爆发。
“刘警官记性真好。”
刘洋笑了,“你也不赖嘛,也记得我。”
“当然,你上次跟我们校长做过几次问话,我都在旁。”
“嗯。”刘洋记得,果然便是。他也简单看过这女孩子资料,比自己还大点,但怎么看怎么比自己年轻许多,看似全无心机缺乏社会经验的那种年轻。
“刘警官是还有什么没问完的吗?”意思是没有她就走或者帮他叫人。
刘洋见她作势要走,“啊,没有,我就随便了解一下,不耽误你吧。”
“向我吗?”
“对。”
“当然可以。反正,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了。”
刘洋明白她说的,蝴蝶效应,汉邦教育体系估计要瓦解了。
“你是最近调来莞市的,上次你说是年前。”
“对,刚好五个多月,快半年了。”
“嗯。这次的案子几年前就开始了,你没听说过?”
“刘警官上次您也问了,并不是我怕事,而是我的确不是很清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最近是多久。”
孟兮明显愣了下,但也可以理解为对再次听到同样问话内容的本能排斥。“就是你们来调查的时候。”
“Hrbp到底是干嘛的,我就是感兴趣问问。”刘洋突然转移话题。
“就是后方大管家加前方总参谋。类似政委。”
刘洋一笑,“你对军事挺感兴趣嘛。”
孟兮也一笑,“没有,就偶尔看看亮剑什么的。”
“你喜欢看亮剑啊,喜欢里面的哪个人物啊?”
“柳云龙。”
刘洋佯装意想不到,“以为你会喜欢政委那个角色呢。”
“听说你们校长的助理最近请假了,那几天是你盯的班。”刘洋忽又转移话题。
“对。”
“是哪几天,你还记得吗?”
“五月四号到五月八号。总共五天。”
“记得很清楚。”刘洋想起了那份匿名快递的视频,拍摄日期是五月五号到七号三天。
“是啊。正好五一之后,同事要连在一起凑够一个多星期好到一个远处旅游,所以我记得比较清楚。”
“听说你五一也在学校啊,没出去玩。”
“刚来没多久,原想多投入嘛。节后有活动,所以我们在准备。”
“噢。听说你之前是做文案策划的,后转得人力资源的是吗。”
孟兮笑了,很书卷气的那种笑容,“嗯,”常人很难将其与一些不好的任何事物联系在一起,更加不能接受这是多么有心机的女孩之类的判断,说实在,刘洋也不愿,他只是长期观察琢磨人加之天生洞察力带来的一点直觉,或者说,灵感。
“刘警官对我们做了很多了解嘛。”
“那必须的,流程,你们所有人的档案我们都有看过。”
“噢。”
“你文笔应该很好吧。”
“还行。”
刘洋点了点头,他想到与吴芳的三次见面,在第二次她讲过的一句话:“里面那段最能说出我的感受,我女儿原本是干净草地上的冰雪琼脂,现在她依然干净,我却总觉得里面有污垢,有黑炭,总之那雪看着洁白却怎么也不能放心了。”
她当时说,“这句话最是说到我心坎上。”
刘洋原本觉得那封信的逻辑虽然有点怀疑是吴芳所能写出的,但到底措辞还挺符合她身份的,毕竟中国很多农村的妇女其实语言很丰富,感情也很敏感细腻。
但她那跳出来另指信件的神情和立场还是让他灵光一闪,那信是代笔?
“你接下来会怎么弄?回汉邦总部。”孟兮其他情况他上次也都了解过,再问也是重复。
孟兮做了个颇无奈的表情,还有点委屈,“不知道呢,希望总部不会怪我们,然后我们,要不然就得失业了。”
刘洋笑了,“你没想过干脆趁机换工作算了。”
孟兮做了个神情,意思是,她知道刘洋的意思,但工作难得,再说,”其实汉邦整体还是挺不错的,毕竟几万人的企业,林子大了嘛,那什么都有,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洋没话说了,如果她说没有或表示不理解,刘洋都觉得可以判断点什么,但她的表现太正常太符合常理了。他无话可说。
要么就是他多想,要么就是她太高深。
或许她只是曾亲切的接待过吴芳相比其他人而言态度要好很多,故而吴芳抱有感激和好感吧,她不是也向吴芳坦然的点头嘛,若真有什么,避讳还不及呢,再说,她也没任何动机啊。
出于狭义之心,但又舍不得汉邦的工作,所以,不向警方说明?
但这依旧只是自己的臆想。
此案已经了解,这个女孩有无参与点什么,原本也不是关键,至少她不是潜在犯案者,刘洋觉得这点可以保证,又问了几句便同孟兮告别,临了向孟兮说起他在研究被猥亵儿童后续成长的课题,以后可能会出书,问孟兮有没兴趣。
孟兮看来很有意向,二人便交换了详细联系方式?,不知为何刘洋隐隐还有想要将这女孩后续掌握一点情况的感觉,总觉得这样比较放心,随后便与同事们一道离开了汉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