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接唐柱臣报:吴三桂并无反清到底决心,他一面在军事上只是防御,屯兵岳州、洞庭沿湖,与武昌、宜昌、荆襄军对峙,一面又请****喇嘛出面调停。而清廷方面,尽其八旗全力,命顺承王额尔锦、贝勒尚善,率主力进屯湖北;并以硕岱为前锋,继又加派安亲王岳乐专攻江西;莫络及贝子董额挡川、陕;******反清后,复派大学士图海为“抚远大将军”;康亲王傑书、贝子博勒塔领兵趋浙江,简亲王喇布镇守江南。朝廷宣布吴三桂为反复无常之逆贼,举国共讨之;对其他顺吴势力,尽量分化、收买、劝降。同时,笼络附清汉军新人充任将帅,为其出死力……面对如此形势,舜年一面令唐柱臣频传情报,以大局在胸,一面令文宪强练精兵,到时充斥庆年、昺如部,伺机反戈……
一日,一负责侦探外来人行踪的舍把跪报舜年:“一鹰鼻鹞眼之人已来中府街市数日,说是买马,但是如今尚未买下一匹,成天压着个篾帽,向人问这问那。”
“都问些什么?”
“问的可多哩,什么"爵爷对你们好不好"呀,"你们有不有什么冤屈"呀,"吴三桂的兵来过容美没有"呀,等等,等等。”
“那,他们都怎样回答?”
“一般见是生人,根本不答理!有的人反问:"你问这干吗!"”
舜年想,此人定是探子!“明日吾去中府,汝暗中指吾见识。”
次日,舜年一身便装,头上也压着个草帽,带着几名侍卫,前往中府街市。走到街中心,舍把悄悄告舜年:“那人已进《春来》酒馆。”
舜年趋前从窗口观之,见那人揭了篾帽,正抱着一坛酒边咂边吃豆子、蕨粑,仔细辨认,原来是冶大雄!虽然荆郡学堂一别十多年,且已长满络腮胡,但他那特殊鹰隼相,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当年,受冶大雄奚落的情景一下涌上心头!他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打他个半死!但转念一想:君子不报少年仇,况且毕竟是同窗,不过不同届而已。然而,听说他已在彝陵镇供职,跑到这万山丛中买什么马?于是他给随从耳语一番,然后慢悠悠进“春来”馆,压了压帽,走到冶大雄面前:“客官要买马么?”
冶大雄随答:“是,是。”
“请问要多少匹?”
“此次只买二三匹,如马好,日后再买八匹十匹。”
“那好,我有二匹好马,您一定能看上的!”
俄顷,舍人牵来两匹良马,舜年一本正经:“请客官过目!”
冶大雄走上前去,又是看马蹄,又是看牙口,又是拍腰脊,而后摇摇头:“此非良马!恕我不能成交!”
舜年遽然大怒:“混账!如此良骥,岂能让你诋毁!你哪里是买马,分明另有阴谋!”
说时迟那时快,几名侍卫同时动手,将冶按倒在地,并五花大绑。
待他抬头一看,一下子大悟:“这不是舜年窗友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舜年厉声道:“你敢冒充我爵爷的窗友!来人,将他丢入马厩,让他闻闻马尿的气味!”
于是众侍卫推的推搡的搡,将他投入中府马厩,令舍人向皓看守。
舜年回中府用膳。与官员谈及当年与冶大雄斗智斗勇那段轶事,众人叹服不已!
这向皓为霈霖亲信向日之子,霈霖去世后,一直未被重用。是夜,冶大雄几经试探后,哀求向皓:“我乃彝陵镇副总兵,不幸身陷桎梏,实为不幸。观兄长尊容,乃宽厚仁爱之君,定能感同身受,体恤落难之人。我家上有耄耋双亲,下有嗷嗷待哺幼子,全凭本夫赡养、扶持,如若本夫遭受不测,一家老小岂不同遭灾难?求兄长成人之美,放我一马。事成,定当厚报,金钱、美女、官职,让你如入天堂!”
“这……”向日不敢作答,但转念一想,自己自入府以来,功劳苦劳人所共知,然现已近半百年纪,却仍是供人驱使一舍把,一肚子屈辱不得释放,若这老冶所言当真,荣华富贵便接踵而来,也不枉在人间走那么一遭!遂道:“不是不体恤你,就是怕的翻船!一翻船,你我都完了!”
冶大雄诡谲道:“不说有本夫在万无一失,即便事有不测,吾可招供:是你为我解了手上绳索去大便,我反而将你劫持,岂不瞒天过海?”
向皓经不住那金钱、美女、官位的诱惑,果然顺了这阴险狡诈的老冶!
二人趁夜深人静,偷下两匹良马,神不知鬼不觉逃逸而去……
次日,舜年闻冶大雄逃跑,十分懊悔:“吾之大意,无异放虎归山,日后定有祸也!”
向皓背叛,家人连坐,其妻其子皆罚终身为奴。
冶大雄来容美的主要目的,确是刺探司主与吴三桂的关系,殊不知任务未完成,倒险些丢了性命!在他心里已深深埋下仇恨的种子……
讨伐吴逆的征战方兴未艾,对吴三桂之盟友耿精忠、尚之信,康熙软硬兼施,逼迫他们未成气候便不得已投降。已经七十多岁的吴三桂仍念念不忘皇帝梦,于康熙十七年,公然在衡州自称“大周皇帝”,改元昭武,并大封伪官伪将,但由于清军攻势凌猛,这位一文不值的皇帝只得节节败退,并于气急败坏之中,突然中风昏厥,不久一命呜呼,结束了他丑恶的一生。
吴死后,他的部将马宝、胡国柱派人从云南接回其十三岁的孙子吴世璠继皇位,改元洪化,并退踞昆明,仍同清抗衡……
田舜年得到情报后,认为反戈时机已到,于康熙十八年春,亲率精兵数千,浩浩荡荡开赴澧州,会同昺如、庆年部,一举荡平驻澧吴军,并立即将吴三桂颁给的印篆、委谕送交屯兵武昌的大将军顺成王额尔锦,并陈述“顺吴”韬晦之略,“恭请明察”。顺成王大喜:“吾将奏报皇上,尔等既一片中心,定当厚报!”于是令舜年回司守城,只待朝廷佳音。
舜年请缨:“讨吴之举,卑职未建寸功,今仗大王威名,何不给吾立功之机?”
顺承王点头:“如此忠心,甚可嘉也!”
于是,舜年率军奋力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康熙二十年,朝廷又增派大将贝子章泰和都统赖塔,直逼昆明,容美军随行。大军压境,吴世璠这位娃娃“皇帝”吓得屁滚尿流,终于自杀身亡,历时八年之久的三藩之乱到此告终。
舜年回司守职。为进一步澄清自己与吴三桂的关系,赢得康熙宠幸,决定上疏皇上,深表忠悃之心,并求再行封职颁印。于是,经深思熟虑之后,沉沉落笔——
披陈忠赤疏
康熙二十年
窃臣世代封袭源流,并臣父甘霖,鞠躬尽瘁,终于王事,无容再渎。在臣父子,世受国恩,衔结图报,义不容辞。然懋官懋赏之典,载在经史,所以柔远能迩,为统御万方之略。臣故冒昧妄渎,以请格外恩赐,使殊方异俗,知臣服首倡,蒙恩,因之慕义向化,稽首天朝也。盖自吴逆叛阻,臣愤裂五内,誓天日,盟屋漏,志切捐躯。一闻大兵南渡,即遣长子管总兵事都督佥事臣田昺如,胞弟管中军副总兵戎旗营事臣田庆年,同心戮力,统兵杀贼,臣亲率文武部落四十余处,剿杀防御。及王师临澧州,臣即将吴逆给臣伪都统承恩伯银印一颗,伪谕一道,缴送军前,非观望后至者可比,斯表臣精白无二之忠悃,业蒙将军部院蔡毓荣,密题在案。经今三载,未蒙圣恩垂怜孤忠,加授敕印以励臣节,臣又不得不仰天泣血哀鸣矣。况臣归诚缴印以后,四外贼党,恨臣入髓,聚谋叛杀。臣驻扎楚蜀咽喉,北通川夔,南接滇黔,密迩寇仇。数年以来,大义名号,兵不解甲,马不卸鞍,食不下咽,率众堵截,不费朝廷一矢一粒。至于焚札、杀使、种种守节,事难悉数。臣力已竭、臣心已白,臣节已全。今恢复荡平,正赏罚惟公,黜陟攸明,激扬万方,风励群臣之日,诚恐天高日远,万里孤臣,世效犬马,一腔葵赤,无由上达。谨斋沐缮疏,北向叩首,特遣中营副总兵官田鼎赍奏,匍匐陈情,以干天听。伏查中枢政考,内载:“土司投诚之后,能杀贼拒逆,平定地方者,许该督抚具题优加升赏”等语。向逆贼给臣伪容美都统承恩伯,臣何敢请。臣所请者,臣之先世,在晋、在唐为永安侯,在宋为都尉,在元为容美五路军民都总管府,在明则为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既又改为容美等处军民宣慰招讨都使司。晋、唐远不可考,如元,如明,亦如周监于二代,稽古参今,俾臣得蒙殊恩,在朝廷示怀柔之大典,在微臣握钤束之职掌,相率倾心,万方来同,矢死靡他,上以报皇上如天之仁,下以贻子孙世守之忠。伏乞敕部格外优加容美等处军民招讨都使司之职,换给敕印,臣粉身碎骨难报高天厚地之恩。至于各属部落,亦随臣捍御驰驱,不避险,不畏死,著有劳绩,其印信亦恳给换,以鼓忠义。矧土司官弁不支俸粮,祗加敕印,以收实效。且我皇上不吝爵赏,破格超级礼遇功臣,招徕远方,必不独靳惜於倡义率先报国之微臣也。谨将臣宗图并各官清册,造送兵部外,谨密具奏。字多逾格,贴黄难尽。伏祈睿鉴全览敕部议覆施行。不独臣世世焚顶,而合属俱感激天恩无极矣。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待命之至。
康熙接到部转督府所呈舜年疏章后,忖度:土王多为骄蛮之徒,除了进贡,极少与朝廷勾通。这田舜年却大相径庭,与朕直抒胸意,深表忠悃之心,实在难得!如个个土王皆象舜年一样,岂不大益于举国稳定?然而,不知田舜年所言是真是假,如所言具真,自是朝廷忠臣,所求封职之类,自然不在话下,当一并准奏,使其更为忠顺;若所言虚讹,尤其若已投顺吴逆,且为其鹰犬,那就不仅不能封职,反而要治其反叛、欺诈之罪了!
为慎重计,他未立即“准奏”,而是御批——
这田舜年所奏,着行该督将奏内劳绩有无之处,一并查明,且奏该部知道,钦此。
湖广总督接到皇上御批,立即对田舜年开展查察,明察暗访,着实认真,生怕有什么闪失皇上问责……
处事极为认真的康熙,回想当年将军部院蔡毓荣传田舜年之韬晦意(蔡受唐柱臣、宋仕仁之托),又询顺承王额尔锦等,加上督府查察,知舜年所言为实,并无半点虚讹。于是欣然再行封职、颁印,确认田舜年仍为湖广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司宣慰使。舜年受印,大喜过望,遂于大庆大贺之盛典后提笔深谢皇恩并请补封遗漏官员——
恭报颁到印信疏
康熙二十一年
臣於本年四月十二日,蒙绥远将军颁到臣宣慰使司印信,即率臣属各官,出郭迎接,至署恭设香案,望阙叩首谢恩,任事讫,此皇上天恩隆厚,臣子孙世及荣幸也,独臣有干冒天颜,急呼请命者,臣父田甘霖,受世祖章皇帝如天之德,加授少傅兼太子太傅、左都督正一品,赏以裘马彩缎,及标下官员,亦叨恩赏,颁给五营副总兵、安抚、长官、指挥、千百户,知州、经历等印信关防二十一颗。复蒙皇上加赐宠敕,臣父甘霖受恩思报,矢志忠贞。无奈吴逆之变,臣父以受恩重,为贼首忌,追取印信,愤志告终。臣嗣守父任,每望天日,心在王室,所以於康熙十八年,一闻王师渡江,未至澧州,臣即闭关拒贼,遣员赍缴容美都统司承恩伯伪银印一颗,并标下总兵、副将、参游守、安抚、长官、指挥等伪印信四十颗,并伪书、伪札,於大将军顺承郡王,及本省督臣军前。臣复招来邻右土司,力破其顺逆之分。两年守御,贼寇环逼,无日不战,擒斩未息,谨呈进取辰龙关未议,俱蒙顺承郡王谕奖拔在案。是臣一片赤心,非如逼迫归诚,观望自误者可比,两经督臣题请,俱蒙皇上天恩,敕部优议,止蒙议给宣慰印信与椒山安抚、备征百户、长茅指挥四印,其余俱未颁发。是以臣於康熙二十年有自呈一疏,蒙皇上敕部议奏。部议以臣所请祖职招讨都司使,无此职衔,不便议给。复奉旨:这田舜年所奏,着行该督将奏内劳绩有无之处,一并查明,具奏该部知道,钦此。臣捧读之下、感泣交至。无奈都臣提师云贵,军务孔殷,未蒙叙题。今臣虽受新恩,颁给宣慰印信,其余如未蒙优异合无。仍仰天恩,下及边陲之典。臣属土司,不食俸、不支粮,唯冀国家宠荣,以遂其报国输忠之志。兹荷皇上文武圣神,何所不照。臣之恩遇、在皇上格外纶音所加,则臣有生之年,皆报恩之日矣。致於臣属各官,皆系世职,同臣一体。伏乞大沛覃恩,敕部议覆施行。
康熙细阅舜年疏章,备感诚臣忠贞之心,深深记下田舜年这个名字。遂以怀柔万方之情,责令相关部院查疏补漏,将未封者一一敕封到位。
舜年得皇上垂青,自是心安理得,抛除一切杂念,专心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