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是单日子,县衙是不开堂的。庞县令本打算着早食之后小憩一会儿的,但是却在城东团练营的来人之后,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庞县令出身寒门,单名一个博,字润丰。当年他家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期望着他能学识渊博,并未庞家带来丰厚的利益。
而庞大人也果然不负老父所望,在这京口为官,至今已然有十二年之久了,凭着他圆滑的处事手段和不贪不枉的治政方针,可以说,在这京口一地,他庞县令的名望极高。无论是同衙的属僚,还是附近的乡绅大家,都要卖几分面子的。
可虽说如此,他却也是有些烦恼的。这个烦恼,便是来自那位前两年上任的县尉马振马大人。
这位马大人本是沧州横海军的校尉,只因某次军事行动中,和上司起了冲突,这才被削职听用。而后,正赶上方腊起事,四处盗匪蜂起。便京口这儿,也遭到了波及,这才有他来此任县尉一事儿。
按着庞博的意思,既然来了,那大家便凡事互相体谅,求同存异,一起把差事办好就是了。
可正所谓有句老话,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位马县尉一来之后,便对县衙的状况大不满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庞博说京口一地的重要,非要让他拨款筹建团练营,以防不测。
这建团练营本应是各地民事行为,多存在于一些盗匪频发地区。一般由各村、里出钱出人,再报经县府备注,然后由兵部或者枢密院确认,最后才由地方县衙或府衙指定团练使,并按时操练发放兵刃器械,以及粮秣等物进行管理。
说到家,就是官府出钱,民间出力的一种军民合作模式。这种模式,并不是作为一县县尉的主要职责。县尉更多的,应该是关注本县治安的问题,协助并应亲自处理一些县里的杂务。
庞博起先还有些担心,这位马县尉来了后,会不会过多的插手政务,真要那样,自己和叶文远可就要头疼了。
但这种顾虑很快便随着马县尉的动作消散了。这位武职出身的县尉大人,对县里政务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态度,对整个县衙里的日常工作,尽数推给庞博和叶文远。但却对组建团练营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每日里便缠着庞博,诉说这京口防务的重要性。
直到最后,庞博和叶文远终于是不堪其扰,答应了他主持这个工作的要求后,这位马大人便乐呵呵的拉起了队伍,一竿子跑到城东去了。说是要在那里建立单独的军营,这样才好更好的训练。
至于县里的政务,便指定了自己的一个亲随王定,让他出任差役都头一职,管好差役和巡检街市这一块,也算是他马县尉支持县里工作的一种表示。
对于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同僚,庞博又是欢喜又是无奈。欢喜的是,这样一来,就没人在施政上人为的设置阻力,能使得自己的政治意图顺畅的贯彻下去。
但是无奈的是,如此一来,这位县尉大人整个成了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特殊存在了。自己县府的指令,在这位县尉那儿只怕不会怎么好使。
反过来说,他马振手中却握着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对京口固然是保护力度加大了,但威胁监督的威慑,也是同样大了许多。
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愿意自己头上随时吊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况且,这个掌握这等大杀器的,偏偏还是自己的副手,这让庞博极为郁闷。
几次沟通不果后,也只能由他去了。但是心中,对这个人,还有这支武装,却成了庞博的一块心病。
原本这些事儿虽然让他不是那么放心,但是终归时间渐渐久了后,眼见马县尉似乎只是图个治军练兵的乐子,也并不干涉政务,庞博也就逐渐放松下来。
但是,万没想到,今日一早,那边忽然来人传话,说是马县尉对于自己派在县衙这边的人,遭人设计被骗而气病了一事儿,请县尊大人给予做主。
来人话说的自是极为恭敬,但话里言外的,却是表达了马县尉对此事很恼火的意思。这让庞博惊愕之余,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打发走了送信 之人后,他立即使人查询了一番,待到问清楚情况,却是不由的满心发苦起来。
竟然是那位小祖宗闹出来的事儿。这不简直是要为难死他吗。这一边是有着深厚背景的新贵,另一边却是名义上是自己副手,实则却是派来监督自己的,有着密折上凑权利的僚属,而且,这个僚属还手中握着一支令人忌惮的军队……..
这两手可都是刺猬,不论抓哪个,都有可能刺的自己一手血啊。庞博愁的唉声叹气,首次对自己招萧天来做都头一事,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他这番发愁,却引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他的女儿庞柔儿。
说起庞柔儿,就不得不说其母庞乔氏了。庞乔氏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却有个极有名的远房堂妹,那便是当今圣上,皇帝赵佶的贵妃乔氏。而这位乔贵妃,也就是皇五子赵枢、十三皇女,茂德帝姬赵福金的生母。
因着这层关系,也才使得庞大人以寒门子弟的身份入仕后,多少有了些政治资本,在这京口县一地为官十余载,而从未被任何政治斗争波及到。
这庞柔儿今年已然十五岁了,承续了其母的美貌,生的明眸皓齿、明艳动人。便说与那位据说最美的帝姬表妹赵福金,也是不相上下。而且,生性聪慧伶俐,极得庞博的宠爱。
这一日眼见老父唉声叹气,待得问明白事情始末,便眼珠儿一转,给自家老父支了一招,终于让庞博转忧为喜。
其实说起来,这一招也没有什么奥妙,不过就是将事件的始作俑者萧天的信息,稍微透露些给那马县尉。然后,再稍稍敲打一番萧天这边,让萧天亲自去一趟军营那边。
这样一来,马县尉既然知道了萧天的背景,便不会过于刁难。而萧天亲自上门拜见了,也给了马县尉面子,如此一来,马县尉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便不会再追究了。
而作为萧天来说,按道理本就属于马县尉管的,他上门去拜见,那是正规流程,也不算丢了面儿。
庞县令要做的,无非就是将话说的似是而非,让两边都感到他从中斡旋的情分就是了。
庞县令得了女儿指点,豁然而悟,当即大喜。这也才有了毛四大早去请萧天的事情。
只是这番内幕,作为当局者的萧天,却是半分不知。当他懵懵然走进县衙后堂,见到满面笑容的庞县令后,施礼见过,便安静的坦然而坐,等着庞县令的问话。
只是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他又一次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到自己被人偷窥了。这感觉,便如当日为宋五和李纲送行时一样,隐隐约约的,却又把握不住。
“呵呵,顶之,此处乃是私舍,便不需那般多礼了。若不嫌弃,亦可称老夫一声伯父就是了。”
庞大人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也似,上下打量着一身皂袍官靴的萧天说道。
萧天自打得知了梁红玉的事儿后,便也是心中感念,此刻听庞博一说,微一迟疑,随即便改了口,重新以后辈之礼见过。庞博大喜。
“听闻贤侄昨天与人起了点小纠纷,不知详情究是如何?”两边既然拉近了关系,庞博也不再多绕,便直接问了出来。
萧天暗道来了,随即坦然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临了又道:“伯父,小侄以为,王都头此事做的有些欠妥。长此以往,只怕于伯父的官声大有关碍。倘若被有心人拿住,捅了上去,事大事小便很难说了。”
庞博早知道下面那点猫腻,只是却并不知道竟然闹的这么厉害,闻听之下,也是不由惊的出了一身的汗。
起身皱眉在屋中踱了几步,这才叹道:“贤侄既然看到此事弊端,不知可有解决之计?唉,说起来,下面人俸禄确实也是少了点,但老夫只靠这点朝廷俸禄,能做的实在有限啊。”
萧天点头道:“伯父的难处,小侄也是了解的。其实此事未尝不可从别的地方入手,只是小侄对大宋律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即便有些想法,也不知能不能去做,却要伯父指点一二了。”
庞博哦了一声,双目看定他面上,道:“你有何不明之处,不妨试言之。”
萧天想了想,这才道:“如今衙门中,自六曹以上的各位大人,都是各有事务在身,平日繁忙无暇,这事儿便不用说了。而唯有差役们,却是事少闲多,如果要是能允许他们自己利用职务之便,也去经营些什么,岂不是好?又或者干脆便以县衙的名义,进行一些投资经营事务,便以差役们为骨干,人不够则从民众中选,而后所得,按照一定比例进行分配,如此,即丰足了官吏们的薪俸,也免去了他们骚扰商户百姓的由头,却不知这样做,大宋律许不许可。”
他这会儿所说,便是一路来时思考所得,所用的,无非就是后世一些政府部门常用的手段,也就是三产。但是放在这个时空,无疑却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的。
庞博本就是个务实的官员,听了萧天一番话,稍一琢磨,便已抓到了其中的关窍,不由的拍掌大赞,喜道:“顶之果然大才,若能如此,实大善也。你自放心,大宋律却是管不得这个,更何况,你们本不是拿朝廷俸禄的,便想管也是不得。就是不知顶之所说的经营,究竟是要经营什么?”
萧天闻言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吐出了一个字来。这字一出,却让庞县令登时面色一变,半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