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半空中漂浮着片片灰蒙蒙的轻屑,北风吹拂下,便舞成灰蒙蒙的一团。
两人一前一后,在焦黑的残垣断壁间小心的移动着,许多地方犹自在哔哔噜噜的烧着,扬起的浓浓的黑烟,让已然清晨的天光,仍是如同傍晚般昏暗。
前方有阵阵语声传来,萧天目光一缩,伸手拉住琼英小手,牵着她往一处墙角里躲了。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又小心的探出头去观看。
数十步外,几个金人打扮的汉子正自低头,将一些砖瓦翻开,从中拉出一具具扭曲变形的尸体。每拉出一具,便是一阵的哭骂,最先一个双目修长的人,脸上的神色便也多一分阴沉。
天山勇很心痛,更多的,却是郁闷。
牺牲了这么多的大金勇士,即便是刚刚取得了城门处的大胜,也让他洗刷不去那份郁郁。
不为别的,只因为方才一战,虽然胜了,也确实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最后还是让一些人逃了出去。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大宋官军。
确实是毫不作假的官军,虽说离得远了些,但以天山勇的眼力,还是能分辨的清楚的。
那拨官军据说是接到了单父镇上逃离的人的报告,道是有山匪来袭,这才过来察看的。
可好死不死的,来的时机也太过巧合,正是金兵将将要把敌人尽数围歼前的最后一刻。
这帮该死的宋军带头的,整个就是个浑人,一见这边打的激烈,也不管不问,更胆小的不敢靠近,直接就是老远一通箭落下。
这一下突兀的打击,不但伤了好多大金勇士,更是让即将的合围泡了汤,直接导致了那些山匪趁机冒烟突火的逃了个干净。
而更让天山勇愤怒的是,宋军在和这边老远对话完后,了解到山匪大败,立刻便欢天喜地的转身追匪去了。甚至连句场面话都不曾留下,那副明摆着赶去捡便宜的嘴脸,一点都不带掩饰的。等到天山勇想要喝骂几句找找麻烦时,又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偏他又不能真个与宋军就此开战,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土岗,空自恨懑填膺半天,终是不得不一边大骂宋军无耻,一边传令灭火,打扫战场,搜救城中尚有可能存活下来的金军。
这场大战,彻底将来犯的河北绿林打残了。而从找到的一些尸体来看,果然最初那帮辽人也不甘落后,参与了进来。这从那十几具完全有别于宋人和金人的发髻上,便可一目了然。
这些人大多都是被烟熏死的,所以很容易分辨出来。
从出发那天起,金国便得到了密报,知道宋朝有一批强悍的山贼,欲要对他们不利。这也是整个使节团分散开,并由天山勇冒充箫达先的原因。
如今宋人终于被打败了,意外中出现的辽国刺客,也顺手收拾了。虽说免不了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但天山勇并不放在心上。从开始第一次的密林道前刺杀,他就看出辽国来人很少。
当日斩杀了两个,这里又死掉十几个,如今自己身边尚有数百护卫,便剩下几个辽人,再也难有作为了。
这般情况下,便是如他这般谨慎的,也终于是放下了过多的戒备。可他万万想不到,便在这种任何人都觉得绝不会出问题的时候,暗地里却有一双眼睛,正将他彻底锁定。
这双眼睛,来自于千年后最犀利的杀手。他的性命,从这一刻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被幽虎锁定的目标,从没有能逃脱的!
“我拿弹弓打他。”
角落里,琼英小丫头两眼放光,小嘴儿贴在萧天耳边,呵气如兰的低声求战。
萧天微觉有些怪怪的,这小丫头忽然对自己极为的亲近,亲近到让他都感到近乎完全不设防,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
自己和她有那么熟悉吗?毕竟是个小孩子,只不过因为自己救了她一次,便这么彻底的相信自己,真是单纯幼稚。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个人,只怕早晚这丫头要吃大亏的。
心中暗暗叹息着,却也不免因之对这丫头多出几分呵护之心。这个世界,情感的付出,原本就是相互的。便如力的作用一般,当你将力发出去时,不可避免的也会受到反作用力的作用。
这个无关理智。
微微摇摇头,果断拒绝了小丫头的求战。看着小丫头不乐的嘟起了小嘴儿,心下忽然有些不忍,只得耐心的低声道:“此人身手不凡,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虽说此刻是他最疏于防范之时,但若一击不中,咱们俩也要交代在这儿了。杀人有时候其实不用那么粗暴的,用更艺术的手法去做,效果将会更好。”
“艺术?那是什么?是一种特殊的招式吗?”小丫头瞪圆了眼睛,又是敬佩又是渴望的看着他,充满了求知的欲望。
萧天又有了想要流汗的感觉。使劲抚了抚额头,僵硬的点点头,“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小丫头两只大眼睛顿时弯了起来,亮亮的,“你会教给我,对不对?”
萧天叹息道:“对!所以,你只需要将自己藏好,然后仔细看着,懂?”
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了解!”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帮你把风。”
萧天刚站起的身子,险险又一头栽倒,回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按我安排的做,不许多生事端!”
小丫头肩膀一垮,顿时没精打采起来,低声应了声“哦。”
萧天心中这个无奈啊,窜出几步后,颇不放心的再次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果然按照自己的吩咐,往预定地点掩去,这才终于长长吁出口气。
什么时候,堂堂幽虎做活的时候,还要扮演奶妈的角色了?这要传到后世自己那个行当里,只怕要惊掉一地的眼珠子了。
苦笑着自嘲了下,随即便重新提起精神,再次观察了一下选定的场所,脚下已如狸猫般轻捷的飘出,悄没声息的消失在一片狼藉之中。
搜救工作仍在继续进行着,众金兵个个面色沉郁,两眼通红。随着不断的前行,所有掏出来的,都是尸首,没有一个活的。哪怕是能留有一口气让大伙儿抢救下的也好啊。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殇。
前方离着当初那户大宅已是不远,大火从那边烧起,附近这一片早烧的透了。先烧起来的,烧完也是最快的。到处都是阵阵的黑烟冒着,断壁残垣堆的如小山一般。
突然,天山勇猛地站住,目光如鹰隼般望向了一处,耳朵同时在急速的动着。
“尔等可曾听到?可曾听到了吗?”他面上忽然浮起几分激动,急急的问道。
就算是作秀,做了这么久的功夫,乍然遇到一些转机,也会让人不自觉的激动起来。这是一种心理反应,古人尚未能明白的总结出来,但后世却早已形成一个系统的学科,这个学科就叫“心理学”。
“大人说什么?听到什么了?没有啊。”咬儿惟康等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有些茫然的看着天山勇,讷讷的说道。
该不是大人心伤过度,出现幻觉了吧。众斡鲁朶不由的想到,心中都是涌起了一份难过。
“不,不是,你们仔细听,那边,有呻吟声!”天山勇不自觉的又往前靠近几步,微微侧头倾听着,半响,面上不由喜色浮动,坚持的说道。
咬儿惟康等人面面相觑,难道真有声音?不能够啊,这么多人在这儿,怎么就听不到呢?
只是眼见天山勇神色,不由又将信将疑起来,只得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的从外围开始,慢慢向天山勇示意的地方清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外围渐渐的干净,里面终于露出一个被几根石梁支撑着,达到了某种平衡下的空间。看那些房梁墙壁的牢固程度,此地应该是祠堂一类的地方。
天山勇耳边再次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这次却比先前又清晰了一些。欢喜之下,眼见前面没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倒塌了,当即挥手,令众人赶紧进去搜救。
咬儿惟康等人无奈,互相对望一眼,只得齐齐应诺,猫腰躬身的,从一处处缝隙中钻了进去,细细搜索起来。
外面,只剩下天山勇和只尔扩朗两人。天山勇斜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尔扩朗讪讪的,自觉的也转身迈步,往一处空隙处走去。
就在此时,就在只尔扩朗即将要低头进入那缝隙的瞬间,他心头忽然再次升起那种莫名的颤栗。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次,这一次的颤栗,甚至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是脚下一个用力,大喝声中,身子已是猛然向后仰窜而出。
与此同时,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同时响起,轰隆声中,几根原本看上去极为坚固的石梁,突然轰然倒下。
一阵浓重的尘土,瞬间将方圆数丈之地尽数笼罩进去,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变生肘腋,尘土浮动之中,便在天山勇身侧三步处的一堆土堆,猛然炸裂开来,一抹如同冷月般的光华蓦然亮了起来,只刹那之间,便到了他脖颈处。
如同情人的爱抚般温柔,丝毫不带任何的烟火之气,从喉咙间,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