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此刻两对正战作一团。
牛皋和张奎一边,已是动作越来越慢。两人此刻的形象都是狼狈至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直如老牛一般。
头上身上,俱皆都是白气蒸腾,如同刚从池子里捞出来也似。凝目细看之下,能看到两人的手臂也都是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显然体力都耗损到了近乎枯涸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包括牛皋在内,打到这种地步,早已打疯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个。眼中唯一剩下的,便是眼前的敌人。
打倒敌人,取得胜利!这便是二人此刻全心想兹念兹的事儿。
而另一对,却显然比这边要轻松的多。这两个,一个是上来就气势被夺,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所以,攻伐便也无形中少了一股暴烈之气。
而作为对手的另一方,却完全沉浸在一种乐趣之中。确切点说,是一种练习新兵器的使用方法中。
于是,从先前还算带点杀意的搏斗开始,到了此时,倒不如称作切磋更确切些。
只不过这种切磋只是单方面的,偏偏主导这单方面的,属于强势的一方。而另一方因为心神被夺,竟也没及时省悟过来,固然时刻寻找着求胜之机,但失去了彪悍之气的战斗,又能有多大伤害力?
可惜,汤怀现在不知道。
他此刻想着的,就是怎么把先机夺回来。
翻翻滚滚的打斗,已经不知不觉的,从正路移到了河滩上。
脚下的地势坑洼不平的同时,因着践踏的力量,将冻硬的沙土重新踩得松散起来。
这些松散的沙土,便是汤怀想到的制胜之机。
大喝一声,一直不得不退后的身形猛然一凝,这般疾走急停的变化,终于使得一心沉浸在练习中的萧天不由怔了一怔。
就是现在!
就在萧天这微微一怔的极短暂的空挡,汤怀忽的原地一个打盘旋。随着这个盘旋,蓦然间,大片的沙土被扬飞起来,兜头盖脸的向着萧天罩来。
沙土细小,沸扬之际眼前一片昏暗。
萧天吃了一惊,急忙闭上眼睛的同时,手中大枪再也保持不住连续进击的态势,急急舞动之余,只能尽量的护持住自身的要害部位,以免被人所乘。
汤怀眼见计谋得逞,不由哈哈大笑。长笑声中,哪还敢再慢半分,脚下仍是不断的踢腾起大片的沙土向萧天扬去,一个身子已是身随刀走,终是成功的逼进了内圈。
刀光猛然暴涨起来,流光如萤之际,咻咻之音不绝如缕。间中不时夹杂着急促如雨打芭蕉也似的交击之声,却是萧天终于不得不连连后退,以撞击换来短暂的出枪距离。
这一来,形势逆转。
汤怀刀式展开,纵横自如,进退如意。舞到急处,妙着纷呈,竟是说不出的畅意淋漓,一举将先前的憋闷彻底发散了出去。
反观萧天这边,却因处处受制,原本就不甚熟悉的枪法,更是使得漏洞百出,再也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还击。
汤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凶光大盛。这一刻,他再没了方才只想逃命的想法。若能趁此时机,一举将眼前这个可怕的敌人拿下,官军必然大乱。
而那边跟二弟杀的难解难分的家伙,想来在自己解决了这个敌手的同时,也必然手忙脚乱,绝难逃出二弟的刀下。
如此一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莽汉了。到时候,和自己与二弟之力,那莽汉再厉害,难道还能厉害过眼前这人?
这般算来,三个领头的没了,这番买卖便也就成了。虽说损失却是大了些,但有了这些银钱,恢复元气便会快捷许多。不但如此,兴许还能更上层楼也说不定呢。
这些个念头说来话长,但在他脑海中,却也不过就是转念之间。一想到那美好之处,手中刀光便更盛了几分,几乎已是不留余地的进手了。
这武艺一道,其实和为人做事的道理差不多,都有相通之处。这个相通之处,便是要留有余地!
这份余地看似是给他人留的,其实却是给自己留的。只有有了余地,才能在突发一些你想不到的变故后,让自己获得斡旋的空间。
按理说,以汤怀一贯的作风,正是如此做的。无论是做人做事,还是在对敌应对之际,汤怀从没真正将自己全部的实力用到过尽。
可是今天,他不知不觉中,却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个原则。之所以如此,却是尽皆源于起初遭到的压制。
那种势的压制,完全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伤害。无形无影,却最是厉害不过。而且,一旦被伤害到,那种伤痕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平复。由此引发的后果,便是被害人往往行事与之前截然不同。
平静的极易暴躁,暴躁的将更加暴躁。
很显然,汤怀此刻的处境,便是这样。于是,他悲剧了。
被人如此压着打的萧天,终于从练习枪法的意境中惊醒。一只醒过来的老虎,还会被人冒犯虎威吗?
答案显然是NO!
目光重新凝结起来,努力的用手中的枪尖封住了源源不断的刀影,萧天接下来做的动作,登时便让汤怀凌乱了。
在再一次荡开一道刀光的同时,萧天身子微微半仰,上半身不动,下半身自胯部开始,却忽然极诡异的一扭,竟生生的让上半身和下半身扭成个丁字形。
这种手段,已然不是这个时代武人所能理解的了。
因为不曾见过,根本不能理解,所以,那一瞬间汤怀攻伐的所有招数,便尽数成了无用功。
两方交手,生死搏杀,这是何等的惊险。往往一瞬间,便能决定生死。更不用说,一下空出四五秒的时间来。
好在上下半身的错位,虽然让萧天赢得了时间,但也失去了毙敌的力量。
但是萧天要的,就只是时间来调整而已。
大铁枪猛然往地上一戳,两手扶住,以此为支点。这一次,却是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却忽然如陀螺般转动起来,咔咔的骨骼重新接榫声中,借着那半旋的力道,萧天整个人诡异的站到了汤怀左侧。而脚下,一个标准的直蹬,正正踢在了汤怀的小腿肚子上。
蹬蹬蹬,汤怀身形再也站立不稳,手脚划动着,向旁边趔趄出两米多远,这才好容易站稳身形。
这又是…什么功夫?好诡异!
这是汤怀站稳后,脑子里第一时间的反应。
先机先手在这一击后尽废,两人同时回到了起点,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很不错!”
萧天松开握着大枪的手,两臂叉腰,左右活动了下,淡淡的向有些愣怔的汤怀说道。
随即,不待汤怀有所反应,手腕翻转之际,手中暗光流转,却猛然现出一把短刃。
短刃长不过半尺,背厚刃薄,刃口泛着幽幽的青光。厚足有寸许的刃背上,锯齿交错,宛如野兽的利齿。一道深深的血槽,自刃尖一寸处,直直划到刀柄前一分处停止。
这是一把初具后世军刀的短刃,是萧天当日让汤氏兄弟特意为他打造的。这把短刃,叫虎牙。相比方才那杆大枪破军,这个,才是真正的杀人之刃!
虎牙在掌中熟练的变幻出几个刀花,萧天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眼神中,却忽然多出了一种莫名的东西。
汤怀看不懂那是什么,他只是纯粹的感到一种危险。似乎此刻握着那把近似于可笑的短刃的萧天,比之挥舞那杆大铁枪的萧天危险一百倍。
下一刻,他的感觉果然应验了。
“游戏时间结束,正戏开始吧。”萧天平淡的如没放盐的白开水似的声音响起,然后,身子忽然微微弓起,下一刻,已然如同一只猎豹般扑了过来。
汤怀从这一刻起,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诡异。
完全不可捉摸,如同一阵风,又好像有一团气,明明能看到,却好像永远触碰不到。
就在你身边四周转动着,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出现在哪个位置。千万不要想当然的去猜,因为肩膀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任何理所当然的不可能,在这一刻,都会变成可能。
汤怀疯了!
他疯狂的舞动着单刀,没有目标,没有花招,只是翻来覆去的一招八方风雨,尽最大努力的将自己全身要害护住,一刻不停的护住。至于其他部位,该死的,随意吧。
对面这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对,不是人!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快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身体变幻成各种难以想象的形状?
那把泛着冷幽幽刃芒的古怪短刃,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简直宛如打破了空间的规则,像一只死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你,却半分也猜不到他出现的方位。
汤怀只能尽力的挥刀,努力的挥刀,将一切可能置自己死地的角度拼命护住,不论那把该死的刀会不会出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渐渐如同盛开了千万朵桃花,绚烂妖艳,带着勾魂夺魄的魔力,一点一点的将他体内的生命力带走。
汤怀大声的喘息着,眼神中已经全是绝望的神色。此刻的他,再没了任何念想,甚至,他很想大声告诉那个围在他身边,如同一团水雾清风也似的家伙:给我个痛快吧,一刀杀了我!
可是他偏偏说不出,因为他的手,已经舞动的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机械反应。持续的失血,还有急剧的喘息,令他的大脑开始缺氧,难以形成快速有效的指令。
他越是护的严密,对方的刀便也跟的越是快捷。对方的刀越快,他身上的伤处便越多。伤处越多,血便流的越快,呼吸便越艰难………
还有比这更恶劣的恶性循环吗?
答案显然还是NO。
为什么非要来做这趟买卖?老老实实在山寨里猫冬不好吗?虽说有些紧凑,但却不至于饿死。
那为什么一定来呢?
他脑中已经开始混乱,眼前阵阵的发花。挥舞的手臂,终于开始出现颤抖的缓慢。
可是他反而不怕了,竟有种将要解脱的轻松。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意,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谁在喊什么?喊什么?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努力的想要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好像有人在喊,还有似乎是马蹄声………
莫名的焦急之下,脑中终于不可避免的一阵晕眩袭来。那一刻,他只觉着一个身子打着转儿的向外跌去。
“哈哈,直娘贼,终于轮到某了。贼厮莫走,吃某一棒!”
他终于听清了,那好像是那个浑人的声音,却不知他跟谁打了起来。古怪!
这是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的一丝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