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朔,车马粼粼。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中,尚伴着甲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在阴沉沉的天际下,更显得空旷而萧瑟。
再次上路后,萧天便是处身在一支,比之原先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队伍中了。
此刻的他,完全是一身武将装扮。身披锁子甲,头戴簪缨盔,黑色大氅披在背后,配上他原本就极其雄伟的体魄,端的是威武不凡。
腰畔上系着一把三尺长的缳首刀,马鞍子后的得胜环上,尚挂着一杆黑黝黝的大枪。
那大枪乌沉沉、黑峻峻的,枪长一丈六尺。枪刃厚重凝实,隐现暗红之色,形状若梭。枪杆上纹路隐隐,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只大约掂量下,便可知其重绝非普通人能使的动的。
枪名“破军”,却是徐州府武库中放了不知多久的箱底货。
这整个一身行头,都是那位两淮转运使郭亨伯赠送的。无他,萧天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份差事。
当日他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后,郭亨伯不由放声大笑,待到笑完,这才说明,道是只要萧天答允出力就行。一应兵马器械,自然由徐州府提供就是。说白了,郭大人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足够武力,并且稳重仔细的人压阵而已。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萧天还有什么借口再推?当下也只得慨然应下。
随后,郭亨伯便让人带他往武库中挑选中意的武器铠甲。萧天也不矫情,欣然应允。力都出了,拿这点东西也是理所应当。倘若推辞,怕是郭亨伯反倒要疑心他不肯真心出力了。
甲胄选的是锁子甲,比之大将们的板甲,防护性上虽差了不少,但却胜在灵活性大大提升。
萧天一身功夫,走的便是奇诡莫测,厚重的板甲便成了制约,反倒不如这锁子甲了。而且,后世战争模式的改变,要求越是灵活越好,这种根深蒂固的原则,也是他实在一时转不过弯来的原因。
缳首刀不必多说,近身搏杀的利器。按说他最顺手的是军刺,但这会儿又上哪儿找去?这个时代,短兵器不是刀就是剑,再要么是斧、锤什么的。
那些武器他不会用,剑对于他来说又太轻,而且他对剑本就不太喜欢。唯有刀,才是他的最爱。
刀为百兵之胆,奔雷迅发,施展开来如暴雨狂风,雷霆霹雳,正是和他性格相符。后世他曾多有涉猎各家刀法,浸淫多年已有大家之相。
而那杆破军,却是个意外收获。
他本来没想着找什么长兵器。马上争杀,在后世人来说,实在是最大的短板。便是如他这种少有的精通冷兵器的人来说,马上厮杀也是一窍不通。
好在是他在成立民团后,整日价跟黑塔儿、马麟等人混在一起,这两个都是马战的好手,再加上他骑术不弱于人,在被两人又是不信又是鄙视的目光下,一发狠,痛下苦功一番练习,这才勉强掌握了这种争杀方式。
就在他选好了盔甲和刀后,想要转身而去时,带他去选兵器的库曹只当他看不上库里的长兵器,便忍不住提了一嘴,说是有件兵器,或许能入了大人的法眼。
萧天当时愣了愣,只觉左右无事,当开开眼也行,便请他拿出来瞅瞅。
结果,那库曹便吃力的从最里面拖出了这杆破军大枪。枪重四十八斤,这个四十八斤说的是宋斤,合后世便是近八十斤的份量。
萧天眼神一落到这枪上,心中便猛然起了一种丝丝相连的感觉。那种感觉玄之又玄,仿佛便如经年不见的老友,猛然重逢,那种悸动和喜悦,似乎是自灵魂中发出一般。
枪,是萧天唯一会用的长兵器。枪法就是六合,却是得益与当年教授他武艺的老师傅。
在后世那个末武时代,冷兵器几乎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这种长兵器就更是不见了踪迹。除了特种兵在匕首、军刺上有特定的训练外,民间更多的都是表演性质了。
而萧天那个老师傅的六合枪法,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当时传给萧天,也是不甘这枪法失传,便一并传了给他。萧天学了这套枪法后,也从未真正用过。
却不想,而今诡异的穿越到了这大宋时空,偏偏却又遇上这么一杆怪枪,冥冥中,似乎有着某种指引也似。
六合枪,据师傅说,乃是糅合了六家枪法精粹而成。六家分别是西楚霸王的霸王枪,东汉姚期的姚家枪,三国时赵云的赵家枪,隋唐时罗成的罗家枪,北宋杨家的杨家枪,残唐时高家的高家枪。
后人在经过无数次捏合精炼后,最终在崆峒某个秘派中定型。后世每每说起六合枪法,又分大六合与小六合两种。其实不过是又后来,在一些武学名家修改后,观赏多于实用的花架子了。
而真正的六合枪,唯有一套,就是出自崆峒的,马上争杀的那套,共三十六式。也即是萧天学会了,却从未有机会用过的。
当他提了那破军出来,按照记忆深处的那套路子舞动起来后,只把个库曹惊的目瞪口呆,一个劲儿的直喊神人了。
萧天从开始的生涩,渐渐到熟练,也是禁不住的满心欢喜,不能自已。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他的骑战基础实在惨不忍睹,要想真个彻底融会贯通、臻至化境,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这种马上战技必须要靠不断的实战才能进步,单纯自己舞,却是进展极慢。待到萧天悟通了这一点,便也不再强求了。
如此,等他整个一身行头办好,出来后,郭亨伯已是给他派好了人马。
五百精卒,再加上五百民壮。民壮用于推车运送辎重,那五百精卒却是由一个九品武阶的虞侯带队,负责护卫。
而当萧天见到这位虞侯,得知了他的姓名后,却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个年轻的虞侯姓牛名皋,字伯远,乃是汝州鲁山人氏。而今却在郭亨伯治下,担任一个小小的马军虞侯。
牛皋,那不是岳飞的小弟吗?怎么却跑来这里了?而且还成了官军。当初记得评书里说,这牛皋应该是个强盗才对嘛。
萧天有些头晕,隐隐感觉,自己所来的这个大宋,只怕已经彻底是面目全非了。唯一没变的,大概也就是那些人名儿而已。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人,在这个时空的一切,都早已和记忆中的历史,再没了半分联系。
“萧大哥!”
耳边传来呼喊声,将萧天的思绪打断,转头看去,却见正是牛皋打马过来,冲自己抱拳叫道。
打从两人带队出来,已经快要一天了。萧天即存了结交之心,牛皋又知道他是转运使好容易请来的高人,两下里一凑,没多会儿便相熟起来,相互以兄弟相称。
而接触之下,萧天也非常喜欢这个带着点憨厚的年轻人。他发现牛皋绝不似评书里说的那么粗鄙,反而是颇有才学,尤其是行军布阵上,极有见地。这心中,已是隐隐起了挖角的心思。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牛皋的记忆,跟他知道的三国一样,都是后人编故事出来的产物。
就说这个牛皋,真实历史上记载,却实打实的乃是一员上将军。不但极为豪勇,更是精通军事,平生少有败绩。最后因功官至四品大员,受宁国军承宣使、湖南路马步军副总管。死后追封为辅文候。实在是个极醒目的大将,哪有半分评书里说的那么不堪。
“大郎,怎么?”含笑看着靠近的牛皋,萧天笑着问道。
牛皋控制着马速,抬手指着前边,恭声道:“前面再有五里,便是萧县。今晚便可在那里打尖,小弟已着人提前去安排了。只是这军马怕是进不得城,须得在城外扎营。特来与哥哥说知,小弟今晚便宿于军中了。”
萧天一愣,待要换过来,想了想却又作罢,只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大郎当约束部卒,休让儿郎们松懈了。此次便由你守营,待到下次,再换自家就是。”
牛皋啊了一声,想要进言说不用,萧天却伸手拍拍他肩头,笑道:“为将者,自当与军卒同甘共苦。此番乃是带着累赘,不得不小心看护,这才使得大郎独自在外。本是特例,岂有次次惯例的道理?休多言,便是如此安排就好。”
牛皋心中温暖,憨憨的笑笑,也不再多争。想了会儿又道:“小弟琢磨着,这一路来颇是平静,想来也是因着离这萧县不远,贼人有所顾忌所致。待得明日离了县城,再往应天府去,路上便要险恶许多。说不得有些地方,怕是连个宿头赶不上。哥哥却须好生歇息,莫要劳累了身子,到时候被贼子钻了空子才好。这外面,一切自有小弟勾当,哥哥只管大胆高卧。”
萧天笑着点点头,目光遥遥望着前方,似乎刹那穿越了层层暮霭。心中不知为何,忽然竟有些期待起来。那些个贼人们,究竟会什么时候露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