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兵来袭,鹤城司都监宋小波三魂丢了两魂,给几个想逃命的幕僚拿话一哄一吓,头脑发热,也不计什么后果,就带着家人、幕僚、仆役匆忙偷偷出了城,坐船往西逃。
那几个心里明白的幕僚逃出来后,当然不会跟着宋小波去维扬府再受株连,到九华时就分道扬镳,弃宋小波而走。宋小波这时候再遇到王成服,也不需要王成服劝说,他心思稍定,也能想到守城官不战弃城先逃的罪名有多大,怕是身家都散尽,都未必能保住项上人头。
思前想后,宋小波觉得去维扬九死一生,比守鹤城还危险,当然不敢去,他还幻想着弃官而去、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又觉得此策行起来甚难,委实难下决心,听王成服一劝,便仓皇上岸,到崇州来撞运气。
就算林缚不肯答应出兵帮他夺回鹤城,情形也不至于会坏到哪里去。
林缚为了最终达成图谋鹤城草场的目标,在密室思虑许久,最终决定听从王成服的建议,替鹤城司都监宋小波掩饰弃城而逃的罪名而拉拢之。
林缚与王成服走回议事大厅,跟守在这边的众人说道:“鹤城与崇州毗邻相处,鹤城司都监宋大人亲自来崇州请援,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曹子昂心里透亮,刚刚与傅青河、孙敬堂私下里交换过意见,听林缚这么说,便将早间哨探从鹤城西递来的信报从案头翻出来,问道:“这也要曲笔修改一下?”
“嗯。”林缚闷声点了点头,既然要替宋小波掩护罪名,不仅要出兵帮他夺回鹤城,也要颠倒黑白,将他弃城先逃之事曲笔修改掉。
“国事皆坏此等鼠辈之手,林兄不将他直接绑送到都察院治罪,怎么还要替他文过饰非?”在堂下等候消息的赵舒翰等人见林缚转眼就变了主意,讶异的质问道。
“唉”林缚这时候还不能将欲谋鹤城草场的意图跟在场的顾嗣元、赵舒翰等人透露,只是苦笑道,“鹤城军塞失守,崇州腹腋难安,欲早日将东海寇赶下海,有些事情就无法率性而为——鹤城司守军大溃,但伤亡不大,都散于崇州,有宋小波出面,收编溃兵就容易实行。鹤城军塞内存粮不多,要限制寇兵就地筹粮,就要清野,将左右诸都亭的军民悉数撤出,这事没有宋小波出面也行不通……”
“宋小波弃城而逃,使军心溃散而失城,如今却成了他夜间出城到崇州来请援,援兵未至,守军意志不坚,致城给寇轻夺——这其中的确是千差万别”顾嗣元说道,“不过,就算这边替他掩饰,鹤城司失守的真相也会从他人之口流传出去,到时候又怎么替他开脱?”
“这世道本来就是黑白清浊不分”林缚叹道,“只要宋小波留在崇州积极收拢残兵,协助我反攻鹤城,便是让他逃过一劫又如何?”要王成服去偏厅将宋小波与吴梅久请回来议事。
林缚都拿定了主意,赵舒翰他们只是来崇州参加婚礼的客人,心里反对,但也不能当面争执什么,也留下来一起参详御寇之事。
宋小波见林缚改变了主意,还竭力替他掩饰大罪,走回来当下就又跪倒在地,朝林缚“嘭嘭嘭”叩了几个响头,说道:“林大人待我如再生父母,不要说来世了,这世给林大人当狗当马,也是下官的荣幸……”说到激动处,眼泪鼻涕都糊到一起。
吴梅久也遏制不住的露出鄙夷之色,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将宋小波撵出去?
“宋大人,坐起来说事”林缚要左右将宋小波从地上搀起来,给他搬来凳子,问他,“宋大人可将印信携带在身上?为防止东海寇就地征粮,固守鹤城军塞,需立时将诸都亭草场户及盐卒撤出来,宋大人奔波劳碌了半夜,不便再劳累,不过需要宋大人签发命令,我好派人去代宋大人做成此事……”
“印子在我这边”宋小波只要自己不顶上去送死,这时候什么事情都依林缚,忙撩起袍襟,从腰间的肉褶子里解下绶囊,将一颗镇纸大小的铜印倒出来,双手捧着递到林缚案前,说道,“林大人要办什么事情,直接用印就可以,不用跟我商量……”
吴梅久心想宋小波还真是没有骨气,他虽然在崇州给林缚架空,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官印绝不会让林缚染指,宋小波竟然将官印拱手送上,难怪林缚要保宋小波的性命,如此听话的一个傀儡,到底比什么都管用。
林缚也是一愣,没想到宋小波这么直白的就将官印交了出来,令他在吴梅久、赵舒翰、顾嗣元等人面前也有些措手不及,讪讪的一笑,说道:“印信还应该由宋大人自己保管,本官不能逾越代管……”当下就商量着立即派哨探携带宋小波签发的令函,潜入鹤城草场腹地,命令诸都亭所辖草场户都往西、往崇州境内疏散,使都亭守卒都要江门方向集结。
鹤城司下属有九个都亭,除了九千余户的草场户外,还有四百余驻军。
赵虎守江门,兵力还是薄弱了些,一旦战火燃起,东海寇从江门登岸,赵虎那边将非常的吃紧,这边能调出的援兵也将很有限。
这四百余丁勇分散各都亭,平时防备匪患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集结起来战力也很有限,但毕竟有一定的规模,加以整顿,也能当作辅兵用。
此外就是大部逃入崇州东北地区的鹤城溃兵,大约有五六百人。
这些溃兵有部分经过鹤城西戍台,给刘振之扣留了一百多人,但大部分溃兵都散于村野,已经有抢掠之事发生,在此之前胡致诚已经派县里的乡兵下去镇压。
林缚跟王成服说道:“你虽是待罪之身,但说援有功,我给你一个差使,靖海司缺一个令吏,你就勉为其难,先担当下来。宋大人派几名心腹跟着你,我再派一队骑兵给你,你务必在天黑之前,将大部溃兵收拢到鹤城西集结待命。”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多事之秋需用重典,溃兵敢不从命,则以乱兵论罪,就地斩首,不得容情……”吩咐身边的赵豹,“你去点一都队骑兵,一路都要听从王令吏的安排……”
令吏为书办、吏员一种,比典吏的地位要低。
靖海都监使司是正六品的衙门,不过除林缚身兼正六品职事主官外,其他属员都是吏员,不设佐属官,比鹤城司在正七品都监宋小波之下另设正八品草场监丞、正九品仓大使两名属官还不如。
林梦得等人也不介意这种表面上的东西,典吏就典吏,做事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赵豹是赵虎的弟弟,弟兄三人,加上幼弟赵梦熊,都是练武的胚子。赵豹今年才十八岁,能提起四五百斤的重物,两膀子力气大得吓人。林缚当初在七夫人身子安排了一个暗桩子护卫她周全,平时只是充当普通的庄客,也教赵豹学骑射、学锏。赵豹学了两年,粗通拳脚经过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在乡营里入了籍,平日就跟着他娘在七夫人身边护卫周全。
顾盈袖随一干孤儿寡母都到崇州后,林家两百多私兵都留在江宁听林续禄的调遣,赵豹则跟着到崇州在亲卫营任事,跟着林缚身边锻炼。
骑营以及崇州步营的兵力不能再分散,林缚只能从亲卫营抽人跟着王成服去收拢溃兵。
赵豹听得林缚命令,拿了信符,迅速去东南坡营房点齐一都队骑兵,与拿了宋小波令函的王成服,先一步赶往崇州北面收拢溃兵。
宋小波弃城先逃,在鹤城守军里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但林缚这时候还是只能借宋小波的名义收拢溃兵,担心溃兵不听从命令,额外给王成服斩杀乱兵的权限。
除了尽可能的集结鹤城司的兵力外,江东左军也必须做出调整。
林缚不喜宋小波,让胡致诚调了几辆大车、二十名乡兵给他,借口让他去九华将家人接来这边安顿,将他从眼鼻前撵走。不过崇州防备事务,林缚不会瞒过身为知县的吴梅久,也邀顾嗣元、赵舒翰等人留下来一起参详防务。
“崇州、皋城以东的滩地近海,都是浅水”林缚将花了好大心血才制成的海陵府地图铺挂墙壁上,再找不了比这幅更加精准、细致的地图了,地图上甚至将沿海的潮汐线都标注出来,“东海寇选择侵袭沿海,也是有目的的利用这些近海区域的浅水浅滩地形,以限制我大型战船进入参战。如此一来,东海寇就获得船多人众的优势,不畏我舟师包抄其后路。此时东海寇占据鹤城军塞,以此为据点,北侵淮南盐场,甚至远袭清江浦、淮口,我们再无需担忧东海寇会贸然侵犯河口。江东左军将做两点调整,其一,舟师主力往江门岛方向集结,步骑主力往鹤城西戍台集结,务必在天黑之前,完成上述部署。崇州这边务必要在三天之间完成村勇寨丁及民船的集结,以为后备战力。若是寇兵强闯江口,手头能调动的任何兵船都要用上。谁敢阻挠此事,战时军法论处,绝不容情。吴大人,我午时要随步骑去鹤城,这事就要你多担当了。”
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上崇州的天空,听着林缚如此部署,以步骑直接威胁鹤城军塞,做出攻城夺寨之势,舟师又能随时从江门岛出海包抄其后路,吴梅久暗想江东左军真是要跟奢家控制的东海寇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