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运听出了他的意思,大笑两声说:“养儿防老。你放心,只要你把外甥养大,他会给你披麻戴孝顶孝盆子,他要是不顶,我帮你打断他的腿。”
水保柱开玩笑说:“老人不传古,后生不靠谱。他要是不顶孝盆子,那就是你的问题,我们打也没用。你要及早教育,不要到时候不懂规矩,你躺在棺材里干生气。”
水保田吃完饭,几个人一路说笑着去侯尚东家帮忙办丧事。
水天昊擦洗完自行车,干粮袋架在后车座上,觉得咸菜有点少,又让母亲装了两瓶塞进馍馍袋。现在有了自行车,想带啥带啥,想带多少带多少,不像过去想背却又背不动,还要冒险爬火车,真是要钱不要命。这次拖上两袋干粮够吃一个月的。水天昊心里乐滋滋的,看到吃完饭站在院台上发愣的水天亮,有种说不出的感激:“谢谢大哥,要不是你进城打工挣钱,哪来的钱买自行车?你这份情我会永远记在心,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会加倍补偿。”
水天亮苦笑几声:“以后再说吧。”
水天昊收拾妥当,赶紧端起凉冷了的白面条,狼吞虎咽吞了两碗,放下碗筷辞别母亲,推着铮亮铮亮的自行车跟大哥走出家门。车后座拖着两包干粮,车子有点重,他刚学会骑车,技术还不过硬,下坡路不敢骑,两人推着走。龚秀珍赶到场沿上再三叮嘱,路上骑慢点,陡坡上要下来,路窄处推着走水天昊大声应答着快步向龙爪坡走去。
水天昊绕过霍飞豹家大庄有半公里的大车道,他还没有骑过带上重物的自行车,他试着在土路上脚蹬上车,自行车晃动了几下没有上去,他又推着助跑了半截,赶紧抬脚翘腿,自行车摇摇晃晃摆动了几下,他快速的骑上自行车。水天亮跟在后面快步追赶,看上去不快的车速,他大步追赶也没有追上,远远的落在后面。
水天昊下车站在梁头上,看着半公里陡坡路,想着推车下坡还是骑车下坡。水天亮冒着热汗赶上来,看到水窑沟这边沟口男男女女上来几个人,手里提着白面馒头或麻叶子,可能是侯勇家的亲戚。他侧耳细听,侯尚东家不时传来婆媳们的哭喊声和庄上人的说话声。水天昊骑上自行车,慢慢拐到下坡路口,试着捏了一把闸,自行车减速停下来。心想,新车的刹车肯定结实,还是大胆的往下骑吧,千万不能紧张,慌了手脚摔倒,让这群陌生人笑话。他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看着前方下坡路觉得很高。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两眼盯着前方,两手半捏刹车,自行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沟口,与陌生人相遇,赶紧躲到路边顿足观望。水天昊扫了一眼,没有一个认识的,听得后面有人议论:“车上带着干粮,可能是学生,骑辆新自行车,看人家娃上学多带劲。”
“这娃真胆大,这么陡的坡路都敢骑,我看着都害怕。”
“一辆自行车少说也要几百块,咱队上一辆都没有,听说这个湾有好几辆哩,这个地多生活就是比咱好。”
后面说的话没有听清,再往前骑就是水窑沟,路窄坡陡,推着走都有些困难。他停下来等大哥。水天亮喘着粗气追上来埋怨道:“这么陡的路你也敢骑,公路上车辆多,你可一定要小心。”
水天昊捏住刹车,用身体使劲扛住滑行的自行车,水天亮跟在后面拽住车后座,绕着弯弯曲曲的沟坡路往下滑行,滑到沟底,停下车擦了把汗,望着大哥说:“骑自行车,就这段沟坡比较陡,比爬火车轻松多了,以后回来,我走邱家庄那边平路。”
水天昊说的那边平路,就是从邱家庄下坡,路过中川里,从阳山村推上龙尾山。过去这座山上没有宽路,几条小道还是学生上学踩出来的,只能推辆架子车。自从土地包产到户后,上面拨款修了一条大马路,宽约三米,能并排让开两辆架子车。水天亮知道那边路好走,就是绕得远一些,他望了一眼邱家庄:“那边平路比这好走,平路还可以骑。”
水天昊望了一眼陡峭的上坡路,虽然路比较宽,也没有下坡路弯曲,一个人推着上坡也够费劲的。心想,要不是侯勇去世,不敢走他家庄底下这条平路,我才不会走这鬼坡路,真是累死人。反过来又想,就这样的沟坡路推着虽然费劲,可没什么危险,不用担心去不了学校,还是有自行车好。爬上沟坡就是铁路,铁路旁有条简易砾石公路,他停好自行车,水天亮去虎头山火车站坐慢车,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汗水打湿了后背,微风吹拂,细尘漂浮,穿过单薄的汗衫,脊背后面凉飕飕的很是舒服。
水天昊休息了一会,他起身上车,一路颠簸绕过红光乡向梁家坪方向驶去,他嘴里哼唱着刚学会的流行歌曲,两脚急速转动的车轮,很快到了离梁家坪不远的唐家庄,他曾步行走过几次,没有记住路。绕过唐家庄就是一段笔直的下坡路,路面平整,道路宽敞,老远看到路边左测有辆毛驴车,前边年轻人牵着毛驴,车上坐个中年人,沿着下坡路说说笑笑的慢行。水天昊骑在宽敞的下坡路上,没有捏闸,为防止毛驴车横穿马路,试着按了几下响铃,崭新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自行车沿着道路右测飞快下行,距离前面毛驴车不足百米,突然毛驴车横穿马路,从左侧拐到右侧。他看到这突如其来的祸端,还没来得及捏闸左拐,自行车飞快的撞到毛驴车尾部,侧翻倒地,两个轮子飞快的转动,年轻人牵着毛驴车傻呆呆站在路中央,望着他半晌没说话。水天昊身轻如燕,从自行车上腾空跃起,飞过横穿马路的毛驴车,轻巧的落地打了个滚翻身站起,两眼恶狠狠的瞪着吓呆了的农民骂道:“你是咋拉车的,看到后边来车还敢横穿马路?真是不懂规矩,后边要是汽车,非把你压死不可。”
坐在架子车上的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跳下车扶起自行车,连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他走在前面没有看清。”
水天昊怒瞪着双眼:“没有看清自行车,响铃总该听到吧,要是把人碰伤了谁负责?鬼走夜路,车行右侧,这点你不懂?”
水天昊拍拍身上的灰尘,觉得两只手掌心有点疼,是刚才两手撑地沙路上蹭的,他望着两位可怜巴巴的农民,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两个没有文化的农民说啥,他也听不懂。他接过自行车,看到崭新的前胎护瓦被架子车碰扁,他蹲身用劲扳了扳,生气的说:“看把我的新车碰成啥样了,弄坏了你能赔得起吗?以后过马路注意交通规则。”
水天昊骑着自行车离去,他愉悦的心情被这一幕撞得粉碎,新买的自行车,骑了不到两个小时,前轮护瓦被架子车撞扁,让我如何向家人交待。护瓦拉扁,肯定不能讲实情,不然又要为我担心;编个什么理由骗过去,挨几句骂不要紧,只要家里人不为我担心就行。柏油公路上车辆来往不少,他耳旁响起母亲的嘱托,不晓得这条公路叫什么名,他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公路驶向县城。
水天昊第一次骑自行车上学,回到学校看了一眼挂在宿舍墙上的钟表,四十公里路程骑了近四个小时,他想,随着路况的熟悉,骑车速度的加快,以后骑车估摸三个小时就到了。
“哎哟,天昊啊,你开的这是啥车,这么漂亮。”蹲在宿舍门口正在吃饭的马福才阴阳怪气的跟他开起了玩笑,水天昊没有回答,只是哈哈傻笑。
住在同宿舍的胡进忠看他大汗淋漓的推辆自行车走进宿舍,拍拍肩膀说:“你咋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有个漂亮的高个子姑娘来找你,我说你回家还没有回来,我看她有些失望,是不是你媳妇?”
水天昊把自行车停放在宿舍门后面,故做惊讶,否定城里有认识的女孩,他笑了笑:“胡说啥呀,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来找我,你真会开玩笑。”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脑海里却在飞快的搜索,她会是谁哩,不可能是张小兰,她是赵有亮指腹为婚的小媳妇,名花有主,过去跟她交往不多,不可能她来找;是不是刘晓荟,听他说是高个子,而且是漂亮姑娘,说不定就是她,她咋能找到这个宿舍?
“不信你问苗春峰,当时我俩都在宿舍。那个女孩穿身花格子衣服,高个子,长头发,大眼睛,小圆脸,稍微有点胖,她是个大美女。”胡进忠的描述,他判定这位姑娘肯定就是刘晓荟,难道她这个礼拜没有回家,她来看我还是找我有事,卫生学校离这儿多远?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她靓丽的身影。
胡进忠一向说话没个底数,半真半假,有时叫人难以分辩,水天昊故做没事似的随口问道:“老苗,她没留什么话?”
本来不想掺和的苗春峰听水天昊问他,笑了笑说:“她是卫生学校的,说姓刘你就知道了。”
看来一向没句实话的胡进忠这回说的是真话。水天昊蹲身放好干粮,他怕开门撞坏自行车,把停在门后面的旧自行车往外移了移,把自己的自行车靠墙停在了里面。
水天昊本来不想回家,他怕自行车放在宿舍有人借,被同学借出去碰坏了不好向家人交待。他擦亮自行车,绑好面袋子,骑车回家,刚走出学校大门,看到数学老师赵宝强,骑辆自行车好像是要回家,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赵老师,你这是去哪?”
赵海强老师看到水天昊骑了辆新自行车,看样子也是回家的,笑道:“我回家,你也回去?”
水天昊听说赵老师也是红光乡的,但他没好意思问他是那个村,两人骑车边走边聊,天晚了也没觉得寂寞。
“赵老师经常骑车回家?”
“我两个礼拜回一次,怎么从来没碰到过你?”
“我以前都是爬火车,自行车是新买的,这个礼拜才学会骑车。”
“以前上学我也爬过火车,爬火车太危险。”
“是的,就是因为爬火车太危险,家里为我买了这辆自行车。听说赵老师是去年毕业的,当了不到两年老师,数学课讲得这么好。”
“同学们能不能听懂,反映怎么样?”
“同学们都说你的课讲得好,最喜欢听你的数学课,每次上课,你虽然拿着书本,可你讲课从来没有翻过书,就连几章几页的作业题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夸你记心好。”
“都这么说?高一的课程算个啥,就是高三的数学,不翻书我照样可以讲下来。”
“赵老师念书肯定是班上最好的学生吧,没有补习就考上师范,我真的很佩服。”
“你现在学习也不错嘛,只要好好学习,方法得当,将来跟我一样,也能当个好老师。”
“唉,难啦!现在每年参加高考的学生有五六百万,全国招收五十多万大学生,招生比例不到十分一,咱这些没有关系的穷学生哪有希望啊!”
“现在考大学比我们那会儿好多了,你知道我们那会招收多少大学生?五百多万考生只招收四十多万,这五百多万都是预选取得考试资格的学生,还有几百万在预选中被淘汰,连考大学的资格都没有。”
“唉,考大学还要预选,让所有学生参加高考多好,辛辛苦苦念了十多年书,最后连个考大学的资格都没有,你说这公平吗?取得高考资格要动用多少关系。”
“那不一定,你说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凭学习考上大学的吗?不要想那么多,学习成绩才是主要的。只要把学习成绩提上去,比找什么关系都强;如果成绩上不去,就是教育局长帮忙,未必上得了大学。求人不如求已,求已不如求好成绩,你要记住这句话。”
“你那么聪明,有几个学生能跟你比,如果我能跟你比,还愁考不上大学?”
“我在阳山学校读书你可能还在上小学,你问问哪个老师不认识我?我是我们那届学生中唯一考上大学的学生,这算不算为学校争光?”
“我早就听说过赵宝强这个名字,到现在老师还夸你学习用功,说你路途远,到校早,学习刻苦,是全校最好的学生。”
水天昊跟赵老师并排骑着自行车,他把赵老师捧得高高的,忽悠得晕头转向。赵老师毕业时间不久,事业心强,数学课讲得确实不错。第一学期上学,赵老师对班上的学生不太了解,水天昊跟他一个村,是名副其实的近老乡,他连这点都不晓得,要不是骑车一路同行,还是不晓得班上有他这个近老乡。水天昊也不晓得赵老师跟他一个村,这次同行也不好意思问他是那个队的,问多了就有套近乎的嫌疑。
一路上,水天昊吹捧赵老师,哄得他高高兴兴,有点得意忘形,予人快乐自己快乐,他心里乐滋滋的。天渐渐暗下来,水天昊和赵宝强一路闲聊,没觉得累就到了红光乡,沿着铁路向阳山村方向骑去。路上稀稀拉拉遇到几个穿脏黑衣服背扛肩挑的农民,柳筐里装着都是煤炭,也有肩挑空担的农民急步向车站方向赶路。
“赵老师,你看这些人是不是去火车站背炭的?”
“肯定是去车站偷炭的,你看这些是刚背上炭赶路回家,有些吃过晚饭挑着担子去车站。唉,现在的农民把偷不叫偷而是叫背,好像是去背自家的炭。”
“听说现在不光是偷煤,有些人专偷值钱的东西卖。有的还把计算机显示屏当电视机搬回家,怎么折腾都没有图像,听说铁路公安挨家挨户搜查,他们就把显示屏藏进山洞,多贵重的东西。啥叫显示屏你见过没有,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计算机听说过,但没有见过,听说哪玩意儿贵重得很。”
“你上大学没见过计算机?看来这玩意儿真的很贵重。赵老师,我从这儿下沟,你看水家湾树最多的那片就是我家,你在哪个队?”水天昊用手指了指对面像树林一般的村庄,赵宝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惊叹道:“原来你是二队的,我上学常走这条路。我从十二队出发沿着铁路走到这,翻过这条沟,沿着山梁去学校,比走平路近多了。”
“赵老师是十二队的?你是阳山村的人才,是阳山学校的光荣,有空你不去学校看看?”
“现在没时间,寒暑假再说吧。”
水天昊这才弄明白,跟自己一路同行的赵老师是阳山村十二队的,县城竟然还有一个村的老师,而且还是数学老师。赵宝强知道他是阳山二队的,没想到班上还有同村的学生,而且离得这么近,以后回家走路不寂寞,就是班上有个啥事也好找他了解,他也是非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