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
行进的队伍显得没有精神,就像是落日一样,充满了暮气。这支队伍是标准的草原行进状态,女人小孩和老人都被安排在了中间跟着马车,四周护卫的都是部落的青壮,腰里别着弓箭和弯刀,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保护着他们的财产。
队伍中间的马车上,塔娜细心的为哈斯克擦着身子,细软的绸巾还是哈斯克送给自己的礼物,她用清水沾湿绸巾,细心的擦拭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庞,那些伤口有的还在结痂,其中一条伤痕从他的右眼划过,看起来非常狰狞。
十多天过去了,哈斯克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即使清醒过来,也是要水喝,喝完之后继续昏迷。牛羊肉完全咽不下去,塔娜细心的从族人那里收集了一些稻谷,为他熬制米粥,一点一点喂他。这才延续了他的生命。
看着哈斯克黝黑的胸膛,塔娜忍不住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曾经,这个胸膛温暖和广阔,而现在,只有微微的起伏和虚弱的声音,塔娜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最英雄的男子依然还活着。午夜梦回,泪水总是能够将她打醒,然后不止一次的祈祷长生天,希望不要狠心将这个男人从自己身边带走。
想着想着,她轻轻抓住哈斯克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泫然欲泣的俊美脸庞,情不自禁的在他的胸膛上婆娑着。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动了一下,她抬眼望去,发现哈斯克的手指竟然微微的在活动。塔娜赶紧起来,看着哈斯克的脸庞。“水....水....”哈斯克用虚弱的声音呢喃着。塔娜慌慌张张的摸出水壶给他喂水。不一会,他不再出声,塔娜以为哈斯克又睡了过去,正要出去给他再找一些水来,却看见他正颤巍巍的睁开双眼,塔娜大吃一惊,赶紧爬到哈斯克面前,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塔娜泪水挂满了脸庞,呜咽着喊着:“将军!将军!”
哈斯克忍受着疼痛,努力着睁开沉重的双眼。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样,梦里他深陷重围,被数十于己的敌人包围,他拼命的将敌人击退;他看到了阿妈替他擦敷着伤药,替他挽着辫子;他也看见了阿爸拿着弓箭,在寒冷的白毛风中让他等候猎物。
哈斯克虚弱的看着塔娜,这个美丽的女子因为照顾自己,容颜憔悴了许多。他努力伸出自己的右手,去抚摸她略显沧桑的脸庞,但是无论如何用力,都只能举起一半。塔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的握住哈斯克的右手,哈斯克尽力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虚弱的说道,“塔....塔娜...,塔....塔娜。”而后,他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三日之后。
塔娜扶着哈斯克,将他搀扶到篝火旁,顺便为他披上厚厚的毛毡。巫医看过说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宜受寒,塔娜只能如此。
“好了,可以开始了,都说说吧。”哈斯克为自己紧紧毛毡,对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几人说道。
这是自从哈斯克昏迷之后,图图部举行的第一次正式的讨论。能够参加这个会议的,都是哈斯克的心腹将领,主题只有一个:我们该往何处去。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都看着哈斯克左手边的一个年老的将领,老人看着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于是也不推辞,闷了一碗马奶酒就侃侃而谈。
“那我就先说了。首先,大首领昏迷这些日子里,大家伙都互相扶持,也都互相吵闹,中间也是遇到了几次大周的骑兵,幸好长生天的庇佑,我们才能够活下来。那么活下来了,我们该去哪里?”老人买了个关子,瞥了一眼哈斯克,哈斯克半分表情欠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他吃不准哈斯克的态度,只能继续说道。“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还是要回去,回到我们的故乡那里去。”
“为什么?”显然有人对于他的提议有不同意见。
“大家想想,向西去,我们人生地不熟,而且还都是草原上的部落,就凭我们这些人,就敢和人家那些部落硬碰硬?我看悬。但是东边呢?东边咱们熟悉啊,无论是老狼口还是老雕山,咱们都了如指掌,何必去草原那里凑热闹呢?”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首领起身说道。
“但是东边有大周的军队啊。薛芳那个老家奴领着大军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追,西边的不好惹,东边的就惹得起了?”那人愤愤的说道。之所以称薛芳是老家奴,正是因为他的祖上薛举曾经是草原部落的奴隶,后来逃出草原,成为了燕王府的重要将领。
“话不能这么说。”这个时候,另外一个略显矮壮头领站了起来,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支持刚才年老的那位的。“西边,我们是人生地不熟,加上有其他部落;东边呢,虽然也有敌军,但是我们知道地形啊。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薛芳那个老家奴才待过几天,怎么能和我们相比?”
“熟悉地形也没用!”一个精瘦的部落首领站起来说道,“靠着熟悉地形,就能拼得过大周的虎豹骑?那我们这些人还用待在这个鬼地方,早就回帐篷里搂着媳妇睡觉了!”
众人哈哈大笑。然而刚才的老者一顿尴尬,随即说道“这不也是下下之策嘛?现在有回去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哪里有回去的机会了?你别睁着眼说瞎话啦。没看见虎豹骑就在俺们屁股后面呢?俺们慢一步,对方就能追上我们,到时候,你带着你的兵上去跟他们干,老子在后面替你照顾老婆孩子!”此言一出,其他人更是狂笑不止。
“你.....”他指着刚才那人。
“好了,别吵了。”刚才那位老首领适时插嘴道,“都冷静一下。我们现在正在讨论是大事。”说完,他转向精瘦男子说道,“向东去,未必没有出路。大周军队能防,还能防的了整个辽东?除非他们再修建一条长城!如果我们回去,选择对方的运输补给线,薛芳那个老家奴还能支持多久?”
“哼!你想得到,薛老匹夫就想不到?”精瘦男子继续抬着杠,看来他和老者的积怨很深。
“你什么意思!”老者的一个阵线的朋友显然对精瘦男子的言行非常气愤,纷纷拔出弯刀,就要动武。
“哎呦,打就打,谁怕谁啊,今天谁怕谁孙子。”精瘦男子看着对方拔刀相向,也不示弱,掏出自己弯刀就要上。
一时间,硝烟弥漫。
“咳...咳...咳...”哈斯克不经意的咳嗽两声,然后看向双方。
“讨论就讨论,拔刀子干什么?长生天给予了你们双手和双脚,不是让你们对自己人动手的。”他一边说,一边拨着篝火,试图让火势再大一点。
“是,大首领。”众人看向哈斯克,见他发话了,也就不再多言。哈斯克是部落推举出来的共主,不管你是老的还是少的,就算你是哈斯克的父亲,也要听从哈斯克的话,这是草原人的逻辑。
“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就说两点。”哈斯克将毛毡紧了紧,继续说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加上全族的老少一起,我们有多大的实力应对大周的虎豹骑?即使我们真的能够回到东边,拖家带口的大家,完全没有机动性,拿什么去对付虎豹骑。”说着,他冷冷的看着老者,又恢复到他草原孤狼的样子“回到东边,我们只会困死在那里,到时候积小癣为大患,你以为李成继为坐视我们不管吗?”
“呃.....”老者默然不语。
“第二,要不要去东边。这个问题,我早就说过了。往西边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未来,那里有肥沃的草场,数不清的牛羊牲畜,还有奴隶。那里才是我们的生路!”
哈斯克越说越激动,他站起身,狠狠的指着西边。“西边和我们一样,都是草原人。当年巴彦统一大草原的时候,谁的部落没有受到过他的杀戮!谁的妻女没被他抓取充当奴隶!谁的祖上没有和他战斗过!”
“我们是草原人!我们是狼!我们是一群饿狼!东边没有出路,因为我们暂时没有力气收拾他们!中原人说衣锦还乡,等我们吃饱了,养足了,再回去!再回到东边去!”
篝火狰狞着、翻卷着烧向天际,就像是哈斯克内心中那一团火热!
什么草原共主,什么东胡之王,我哈斯克就是一匹狼!别给我提规矩,狼的规矩就是适者生存!伟大的草原,伟大的长生天,我能够从死海中活过来,就说明我是你们最疼爱的子民。我要带领我的族人,向那个图林汗挑战!
星空之下,篝火之畔,哈斯克双眼血红,他伸出自己右手,用弯刀划破自己的皮肤,绽放出的血花飘落在篝火之上,那篝火仿佛饮血的恶魔,放肆的更加妖艳。哈斯克坚定的看着所有人说道;“从今天起,我只认我的族人!让其他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伟大的图图部铁蹄下颤抖吧!长生天作证,我哈斯克今日西去草原,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东部,回到我们的家乡!
大河饮马,弯刀饮血!”
其他人顿时被他的豪情感染,纷纷伸出自己的右手,划破手腕,让鲜血浇灌着放肆的篝火,他们用尽全力去吼道:“大河饮马,弯刀饮血!”
“大河饮马,弯刀饮血!”
草原之上,一群饿狼已经磨砺好了爪牙,一场群狼的盛宴,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