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哥们儿一起喝酒的时候,总会有人问我,你到底有多少钱可以让你四处转悠。开始我总会先嘿嘿一乐,故作矜持地说,其实没多少钱,再说路上也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放宽心,迈出步子。
每次讲完他们都不怎么相信,后来再有人问的时候,我就会说,刚好没钱了,要不你借我点儿,再让我出去转一圈吧。
其实他们哪里晓得,对于旅行,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旦真正走在路上,再大的风也凉不了你热爱旅行的滚烫的血,你可以悠悠地笑说世间很多事情,即便是有孤独与哀愁,也微不足道。
说起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在高考成绩下来那一天。打电话查询成绩,我一听才考那么点分数,晓得坏大事了,肯定是要挨顿狠揍,撂下电话就噌噌噌地蹿出家门,奔到火车站,翻墙进了站台,混进了一列火车,逃票到了家乡隔壁的一个小城,选了一家录像厅躲了起来,待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实在是想家了,才敢给家里打电话。
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往家打电话的情景,先打给我姥姥,让我姥姥转达我唯一一条谈判条件:保证我回到家后不因为高考这事儿挨揍。谈判很顺利,结果让我很满意,我再次逃票回到家里,回家第一天过得很滋润,好吃好喝招待着。第二天就因为我早上不起床吃早饭,被我家老头儿从被窝里拽出来,用皮带狠抽了一顿,狂风暴雨来得太突然,都没给我穿衣服的机会。
事隔将近十年的时间,回家跟我爸妈聊这事儿的时候,他们还纳闷我当年从没出过门,怎么还会坐火车逃票到另一个城市。而我,也很纳闷,平常很实在的老头儿老太太,办事儿怎么那么不地道。有时想来,变老真好,至少不用整天担心做错事后会挨揍了,但再仔细一想,又太过天真,如果所有的遗憾都能用挨顿揍来解决,心里哪还有煎熬。
后来到大学里,看了几本破书,晓得原来还有流浪这回事儿,于是就靠着过硬的逃火车票的本领,去过很多地方。对江南开始有印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打心眼里我就羡慕那些曾经在秦淮河上风流的才子们。
那时一个上海的朋友听说我有此愿望,决定帮我实现。她家有条拖沙船穿梭在黄浦江上,邀我去黄浦江上喝酒。恰逢端午节,放假之前我逃上了那列老旧的绿皮火车,当时站了二十多个小时也没觉得怎样。一出上海老火车站,在人群中找到接我的朋友,见面第一句话就开骂上海湿热的气候,只记得朋友那天穿着吊带短裤,脚上穿着拖鞋,随手扔给我一包上海红双喜。当时第一印象就是,上海姑娘太爷们儿了。
忘记上船的码头是在哪里,夜里我们就坐在她家那艘破旧的拖沙船上,沿着苏州河行驶,一直驶过外白渡桥。那时梅雨一直下个不停,江面上的灯光水蒙蒙的,拖沙船驶过桥下阴影的时候,心里还会暗生一丝恐惧。我对于上海外滩的初次印象也是在拖沙船上留下的。我记得当时置身黄浦江上,看着新奇而陌生的四周:尽管江面上飘着雨,但是那种历史沉淀下来的海派阔绰和奢靡,让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不禁心里有些发虚。
08年的时候,上海的某个朋友深夜打电话给我,说外白渡桥被移走了,她正站在黄浦公园里伤心流泪。我电话里笑她太矫情。朋友悻悻地挂了电话,后来又发短信来批评我,说,你不懂,江面上突然变得空荡荡,就像把我二十多年的记忆突然抽走了一样。等到那桥被重新移回江面上的时候,我还专门给她发个短信,说,你的记忆又该回来了吧。
后来,去上海的次数多了,偶尔再去看一眼那桥,见她依旧跨着两岸。望着雨雾中外白渡桥的模糊轮廓,才明白自己心里是惦念着那夜的拖沙船的。想起当年对朋友随口说的那番话,更是心生愧疚。
那艘时光里的拖沙船,还有当年船上那不知名的小酒,以及见我第一面就随手扔我一包红双喜的上海姑娘,这就是我能忆起的很久之前对于江南的所有印象。当然,后来我也知道上海跟江南是两码事。不过,江南成了一种在我的记忆中不停流淌着的东西。
走滇藏线时,在丽江认识了重庆的小麦,并且一直保持着联系,因为欠她一份生日礼物,所以我决定先转道去重庆。于是初步的路线就出来了:北京到重庆,然后重庆到上海,上海到昆山,昆山再到我此行的目的地——锦溪。
重庆一直冬雨连绵,落地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半小时。小麦颠颠儿地跑到江北机场接我。再次见到小麦,长长的刘海儿依旧遮着额头,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毛料大衣,后来才知道那件大衣没有扣子,简直跟裙子一样,气质中多了一分成熟。一起去酒店房间放背包,电梯里就我们俩人,我突然感到自己有一丝害羞。小麦调戏着说,看来你见到我无话可说。我只能讪讪地微笑,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告诉她自己去江南的打算,说那里有小桥流水人家,还有美食和美酒,直说得自己越来越兴奋。她却表示毫无兴趣,说只喜欢海边。
我想这可能是女孩与男人之间的差别吧。
第二天正跟小麦吃火锅的时候,接到安娜的电话,说她的西藏之旅已经结束,又回到了香格里拉,求我帮个忙,能不能跟她扯个结婚证,把她变成已婚妇女。我守着小麦没好意思吹牛,觉得还是见面讨论好,吃完火锅便赶去机场,赶往香格里拉。去机场的路上,小麦吵吵着要喝普洱茶,便又答应她去趟丽江,买点普洱茶带给她。
在香格里拉落地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的视野,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亲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神经,电话里说说就好,干吗还要专门跑一趟呢?不过安娜是很值得再见一面的女人,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的。
晚上跟安娜坐在丽香缘腊排骨火锅店里,边吃着野猪肉边聊天。看她西藏一圈下来,皮肤黑了一些,眼睛发亮,野性十足,问她为啥突然想结婚了。
安娜喝着青梅酒,很淡定地说,走着走着就有结婚的冲动了。我对这个答案很不以为然,又问她怎么突然想到找我扯证,不觉得很不靠谱吗?安娜嘿嘿乐,说,找你结婚就不用怕离婚麻烦。其实我跟安娜也才见过两面,初次认识是滇藏之行我走到香格里拉的时候。后来她也去了一趟西藏,和我一样,都是因为情感的失落才踏上的西藏。
关于结婚这件事,西藏回来之后我也有此念想。我当时跟上海的一姐们儿聊这事,没想到俩人一拍即合,我于是从北京跑到上海,俩人见面后喝了一夜黄酒,边喝边发誓天亮谁不去谁是王八蛋,甚至都商量好婚后各过各的,财产各是各的,想离就离,还必须得到公证处公证了。可惜酒喝过了头,一觉醒来就已经下午六点了,民政局早关门了。酒醒的时候发觉不是很对劲,连夜从上海逃回北京,俩人至今一通电话都会互骂王八蛋。
我把这事儿讲给安娜听,安娜撇着嘴嘟囔,骂我胆小,说,又不是管你借钱,只是借下你身份,你稳赚不赔。
我不再接话茬儿,相信她脑子跟我当时一样,瞬间的短路就开始犯二,不过要真二下去,未来也算有个给孙子辈吹牛的故事了。可我不成,一提结婚就心疼得了不得。
到香格里拉的第二天,给安娜洗脑的工作进展得依然不顺利,后来我专门查了一下怎么扯证这事儿,才知道需要户口簿跟身份证,俩人都只有身份证在身上,终于算是有了不折腾的理由。
惦记着江南之行,不想再拖,下午便坐大巴赶去丽江,到丽江的当天夜里便买了十多块干仓的普洱熟茶饼。有哥们儿说我购物的状态历来属于没脑子型。
天一亮便匆匆赶往重庆,中午时分我抱着茶砖赶到了观音桥,赶上与小麦吃午饭,看着小麦乐乎乎一副满足的样子,老子心里有苦难言,就觉得腿有些抽筋。
当天下午我便从重庆飞往上海,直到夜里九点,我终于到达了江南之行的中转站:昆山。
江南,终于开始在我的面前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