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仓道多山,尤其是在这西边的祁天山脉东段末端,更是多低矮小山,往往走不出几十米,便可见一座小山。
寒冬之际,大雪初歇,地面上的积雪沉厚了良久之后,在温煦的阳光下日渐融化。而以往寻常可见的凛冽寒风,在今早开始竟是变得暖意起来,有如春风。
这般反常现象,若是专职于天气变化的人自然重视许多,可对于燕仓道的这帮土匪来说,谁闲的蛋疼去管这些?
将化未化的积雪上,有一队人马悄然而行,为首正是身披白袍的梁千羽,旁边跟着的是黑色棉衣的高大男子黄庭泽。二人身后,则是一百名留宗弟子。
在梁千羽的一千六百名匪军之外,尚有三百多留宗弟子,这些人皆是修炼过的江湖武士,算得上是精锐,非必要情况,梁千羽断然不会动用他们。
而此次山下余匪的经过,如果不是诱饵,那也就算了,但如果是诱饵,那么钓鱼的人必然也是曹秉正手下的精英良将。祁天山脉东段多山且密,不适合大数量军队经过,所以曹秉正只能派遣质上要强上许多的精锐。
而这,也正是梁千羽选择亲带留宗弟子的原因。
其他几队人来,即便能胜,也肯定会伤亡惨重,这对于现在手底下仅有一千六百兵的梁千羽来说,是决然不能接受的。
梁千羽和黄庭泽各自骑马,点墨寨现在汇聚了各路山匪,可对于以后作战至关重要的马匹,仍是缺乏甚多。这方面梁千羽暂时还没有办法,时逢当今乱世,天下的马商几乎都被各路诸侯给垄断了,寻常人士,便是那些豪绅大族,也没了购马的渠道。
一身白袍的梁千羽骑在马上,斜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紧呡双唇的黄庭泽,笑问道:“有没有后悔跟着我了?实话和你说,如果你现在想带着这群留宗弟子出走自立门户,我绝不会阻拦。我梁千羽虽然杀了你们的宗主,可并不代表我是一个嗜杀之人。也不是我自夸,我一直认为儒家的仁义待人才是天下大兴之道,所以对于我这么一个被逼着从小习读儒家典籍的人来说,强人所难的事自然做不出。”
与梁千羽相对穿着一袭黑衣的黄庭泽坐在马上沉默不语,和李牛牛黄牛先等人的偏胖强壮不同,黄庭泽是一种身材高大的壮硕,不显肥,却极尽威严。随着马匹前进而上下轻微起伏的黄庭泽淡然道:“燕仓道要打仗了这事现在估计连田间老农都知道了,北边的靖安道凉水王,掌管五州之地,对燕仓道这个身侧肥肉早已垂涎十几年,凉水王筹划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是蠢蠢而动,靖王军决定剿匪,一方面是为了收匪增强力量,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心理。而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燕仓道第一宗门的留宗无论如何也不能独善其身,而作为靖王府随时可抛弃的一只草狗,留宗在未来的战事中遭遇的处境必然是毁灭性的。所以,古冬春在最后才会赌上一把,我身为留宗的右使,无论如何都要陪他赌一赌,跟了你,即便会死,可也应该会死得其所。”
梁千羽轻轻晃头,笑道:“如今的这个天下,就像是一堆干柴,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便可旺盛的燃烧起来。我也不必瞒你,这些干燥的柴火中,就有我梁千羽一个,在未来的乱世中,这天下肯定也会有我梁千羽一席之位。在以后,我们面临的对手会越来越强,你们死的几率也会越来越大,但正如你所说,你们不会有一个人死的冤屈。黄庭泽,我会让你知道,跟了我是一件很自豪很自豪的事。”
生性寡淡今天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的黄庭泽淡淡笑了一声,坚毅刚硬的面庞微微褶起。
一百多人走了没多长时间,此时已经到了那余匪所在之地。
黄牛先等人是从另一条捷径小路先行而去,此时就潜伏在另一个隐秘处。
梁千羽身坐马背,遥望远处的余匪众人。两百多人排成四排,护有五车缁重粮草,十名骑军和二十名步兵分别护卫为两侧。一行人走的很慢,有如富商游玩,这般速度,还真有可能现在才走到这里。
但梁千羽不管这有诈还是没诈,他都要劫杀这伙余匪,一是为了立威,二是为了挑衅。
梁千羽唇口微张,默数了五个数,待最后一个数字从口中迸出来的时候,从对岸之中,一团黑影如夜幕般迅速拉扯下来。
马牧伯黄牛先王山燃三人各自带着一百人如滚石一般冲落。
三人都是曾经的匪帮头领,拥有迫人功力,皆是在四品练身的境界上走出了很远,远超那些寻常武夫。
山下余匪顿时发现从旁边突然冲出来的数百人,在一开始的慌乱过后,一名骑军猛然大喝:“所有人拿起武器,迎战!”
十名骑军在前,两百多名余匪居后,二十名步兵在两侧。一队临时搭建起来的人,竟是在这时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可见靖王军方面的指挥有多得当。
但马牧伯三人并不理会这些,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大力厮杀,能杀多少是多少,后面的情况就交给帮主那个年轻人行了。
黄牛先和王山燃各自使着一把阔刀,马牧伯使一把一丈五尺的长枪。三人带着三百人,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对方战阵之中。
厮杀瞬间开始。
马牧伯三人先是和十名骑军交撞在了一起,三人为了在山地中行动方便并没有骑马,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作战。当土匪当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来也不是靠马来生存的。
黄牛先和王山燃两人各挥大刀,马牧伯一人长枪猛抖。
十匹战马皆不是什么上等好马,在修为有加的三人面前转瞬崩溃。马牧伯一枪拍在一匹战马侧身上,这个个子高大身材瘦削的阴沉男子陡然爆发出一股奇力,将那匹战马直接轰飞了出去,马上人瞬间摔落,被紧随其后的匪军乱刀砍死。
黄牛先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往日有仇,可现在已经并肩作战了,哈哈大笑道:“阴蛇,可以,老黄现在佩服你了。”
马牧伯冷淡一笑,不言不语,继续冲杀。
三百名匪军此时已经和那些余匪搅混在了一起,刀光血影,炽目阳光下极是晃眼。
居于高处的梁千羽看着下面的厮杀,没有初次带兵的兴奋,也没有那种战场厮杀的激动,更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兴,只有沉重,担子压在肩上的沉重。
下方战场中,余匪在死,可他的匪军同样也在死。战场是一个最残酷最无情的地方,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的得到公平。
梁千羽凝视着那一团团爆开的血液,右手抬起用力的握住了因疼痛而迅速跳动的心脏,红着眼道:“我不能让你们每个人都活着,但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死得其所,死的光明正大,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会是将来万事盛平的英魂碑上的一个。我,梁千羽在此发誓!”
温煦阳光下,万物暖意,这里却是冷肃无比。
黄庭泽瞥了眼白衣剑客,脸色复杂。
而就在这时,从余匪的前面,忽然一队披甲骑兵飞奔袭来。
终于到了。
梁千羽当即率兵,就要往那前面冲去。
可就在这时,从余匪的后面,马蹄声忽然震动,又一队人马,雷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