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赐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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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婴孩

薄暮的草原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只深灰色的大鸟。一只蹲伏在地上,把暗红无毛的头缩在翅膀下;另外几只迈着缓步,蹒跚着向着车队反向跑去。

律彦警觉抬头。云歌也挑帘外眺,看见天上还有几只同样的大鸟正在盘旋翱翔,其中一只忽然飞掠而下,扫过微黄的霞光,直插方才与他们对峙过的长蒿草丛。刀铁的击打之声远远传来,那秃鹫重又飞起,一边发出“嘶嘶”之声,一边在草丛的上空低低兜着圈子。

一个先零羌人发现了情况,在马上打了个响哨,原本一直盯着车队的先零羌骑,一下子全部拨马掉头,朝那蒿草丛奔驰而去。

简泓打马从队尾赶上来,“快走!一时还牵扯不到我们。”

卫律彦眼中闪过思虑,却并未说什么,挥鞭策马。那赶车的秦久也是马鞭一扬,车子颠簸震颤着向前而去。正攀在车窗上的云歌一个失手,向车内跌去。这一跌刚好跌在雕库身上,将他的头在车底的夹板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小人心急失手。云公子可好?”车外传来秦久和卫律彦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云歌扶着车壁挣扎而起,一边急急向车外应答,一边低头检查雕库的情况,见他眼皮微睁,一双瞳仁摔得钵盆儿中的铜豌豆一般,好半天才稳在中心。云歌正要检查他身上别处,雕库抖了抖眼皮,忽然开口低声缓缓说了三个字,“救……他……们……”

云歌一愣——难道刚才那一磕,撞在了雕库脑后的哑穴上,替他解了封?见雕库还在不断地重复那三个字,她醒过神来,低低问道:“救谁?他们是谁?”

“……木珂丹……秃鹫……救他们……救他们……”雕库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知是汉语不熟练,还是哑穴虽解药力仍盛的缘故。不过云歌断字辨义,大致也听懂了,被秃鹫攻击的隐身草丛中的人,可能名叫木柯丹,应该就是雕库口中的“他们”。从名字来看应是羌人,很可能与雕库相熟。雕库希望汉朝兵士,能够出手相救这些被秃鹫攻击,现在又被先零骑兵围困的羌人。

云歌心下犯了难。若在平时,在这茫茫草原上,伸手相助几个落难之人,无论是汉是羌,汉军士兵定然会义不容辞。可是现在是汉羌交战之时,大家刚刚脱离先零狼口,若要此时返身赴险,救几个不相干的羌人,就算她愿意,简泓也未必答应。更何况他们此行关乎着汉军在西北的战局,利害权衡之间,简泓定然不会应允。

雕库见她不语,执拗地重复着那几个字,“救……他……们……救……他……们……”

云歌心下不忍,又撩开车帘,探身后望。此时他们的车队已经与先零的骑兵拉开了距离,若在平时怕是早已经看不清楚离离原上的那丛蒿草了。然而刚才的大雨将草原上的空气洗濯一新,穷目所及之处竟比平时远了许多。云歌看到黑衣的先零骑兵正用套马锁从那蒿草中拖拽出几个人来,虽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却看得出他们都是羌人装束,正挣扎着将一个黄衣女子护在当中。那女子怀中抱着一团红色东西,正在惊惶地左顾右盼。先零骑兵打马拽锁,咄嗟呵斥,硬生生将那几个人从黄衣女子的身边拖拽开来。

又是一个绳套飞闪,那黄衣女子也被马锁套中,一个趔趄,连人并手中的东西一齐向地下摔去。那几个先已被拉开的羌人,忽然像疯了一样挣扎着,再次向那黄衣女子身边聚过去。其中一个甚至将两个拽着马锁的先零人连人带马拖拽了过去。那跌倒的黄衣女子也在地上就势一滚,护住了手中的东西。

婴孩的啼哭声远远而至。是个孩子!

往事忽然如羽箭般射来。云歌心底一颤,脱口叫道:“卫律壮士,快快掉头,救那孩子。”

卫律彦自云歌挑帘后望之时,便一边行马,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似乎很清楚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此时闻言,如得号令,扭头向简泓喊道:“简兄弟,云公子发话了。”

简泓打马又从队尾赶了上来,表情素淡而决绝,“事不关己。加速前进。”

云歌心急叫道:“简泓,那是个孩子。”

简泓拧眉转向赶车的秦久,“加速”。

云歌被加快的马车颠得歪七八扭。她顾不上自己,抓紧棚车的窗栏上,冲着简泓大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你的命也是羌族女人救的。”

简泓原本就紧绷的脸抽搐了几下,冷冷道:“云公子坐稳了。”他说着扬手在拉车的马匹的腚后抽了一鞭。

云歌回头朝车中扫了一眼。雕库卧在车内也正颠来簸去,一双满是哀求的眸子却紧紧锁在她身上。云歌忽然定了心意,她转向朝窗外喊道:“简泓,你到底救是不救?”

简泓在马上目不斜视,扬手又在车马的后腚上抽了一鞭。

云歌不再言语。她闪身返回车中,片刻又由后门而出。她自己原先的玉骢马正吊在车后,随车奔跑。云歌在那抖动的后档上勉强坐定,又伸手去捉那跳动着的吊马绳具,好容易捉到了,她从怀中抽出那把豹骨匕首,将那吊马的绳具一挑而断。玉骢马似乎明白云歌的意思,嘶鸣着扬蹄止步。云歌也沉气跳下车去。后边赶上来的货车和马队,来不及停下,匆忙之中皆绕而行之,转眼就把云歌和她的马抛在了后边。云歌不等马儿安定,便翻身上马,掉头向来路奔去。

其实她未曾尽信过骥昆所说的,可既然关于狼彦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送她的这把匕首上那血封的契约看来也是真的。执此匕首者,只要是单人抗敌,便可保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她现在只身返回,岂不正符合这契约的要求。不管那些先零骑兵守不守这契约,她却必须要试一试。

那丛蒿草在云歌眼中越来越近,那正在马锁圈中挣扎的黄衣女子,和她手中的红色襁褓,也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她同时看见的,还有多年前那个衣裙之下一片血迹的自己。

先零骑兵听到了驰近的马蹄声,纷纷掉头望过来,眼中满是惊奇。几个外围的骑兵一边吆喝着“下马下马”,一边排向两侧包抄过来。勺狄也看到了她,却在马上纹丝未动,只轻轻瞥了一眼朝余拔太。余拔太拨过马来,神情却很轻松,嘴角还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云歌忽然有些气—若是哥哥在这里,他们的眼光中一定都是惊惧。在马上轻晃的余拔太忽然微微皱眉,眼睛在云歌的两侧扫了一扫。云歌也感觉到了,侧目看见卫律彦和荣伍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追赶而来。

云歌心中一暖,却又立即想到契约中的要求,朝两人喊道:“我一个人,才能用这把匕首。”

卫律彦回她道:“匕首不好使,云公子接着这个”。他说着稳住马速,将一柄短剑堪堪递与她。

云歌愣了一瞬,反手将那短剑一抽而出,握在手中。算了,这血契匕首的事,一两句哪里说得清楚。茫茫草原,这帮先零骑兵若不认这契约,自己也毫无办法。只怕还是多来几个帮手胜算更大些。

落后于两人的荣伍,此时已经展臂引弓,箭矢离弦,所射之处应声而倒。卫律彦拔刀而出,一声断喝,将一个冲在前边的羌人挑下马去。赵将军派遣的将士果然个个了得。

余拔太策马加速冲上来,剑锋一闪,直刺云歌而来。云歌仰身而挑,才避过一拨剑风,第二拨剑风已经行空而至,其喷突卷荡之势令云歌颇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功夫本就学得不扎实,只不过有高人指点过心决,此时凭着这一点点长处,只能勉强稳住气息,不被对方打乱节奏。余拔太的剑却是越发奇诡多变,抡削刺抽间,云歌的剑气韵息已是捉襟见肘。

“公子闪开,让卫律来。”随着卫律彦的一声轻喝,一柄长弯刀已经碎空劈入二人的剑阵中。云歌抽隙拔剑,却也因此露了自己剑息的破口。余拔太缠而追之,招招致命,似乎要在卫律彦破阵之前结束与云歌的打斗。卫律彦的刀锋却哪做等闲之势,追着余拔太的剑虎奔龙啸而来,逼得余拔太不得不转势削挡,终于松了对云歌的纠缠。

云歌退马出阵,心下颇为自己的功夫而沮丧。再看卫律彦驰马回旋,大刀破空,其披靡之势压得余拔太的剑只有招架之势,哪还使得出任何诡谲剑术。

云歌往日武学所习忽然忆过心头。她这才想起,剑走轻灵,却不是马战之人的首选武器,因为不及刀或戟这些单刃或带刺的武器易于借助马势。这余拔太显然习武时不以马战为目标,也显然拜的是汉人师傅,才能有此等剑术。然而他选云歌对阵是看她也使剑,乃是他扬长避短的选择。自己功夫虽逊,却也应该避其锋芒,策略用之。

正想着,两个先零羌兵已经挥动弯刀结双袭来。云歌在马上挥剑拼挡,虽不能一招制胜,一时倒也未落下风。她自知自己功夫浅薄,不易久战,便佯退引那二人近前,看准时机丢了一把胡椒在那两人的眼中。两个羌人顿时萎靡于马上,持刀的手在空中乱画着,口中谩骂不绝。

“公子好智谋!”荣伍此时已经收弓拔刀,加入近身马战,正和两个羌兵杀得难分难解,百忙之中仍大声给云歌助威。

云歌不敢得意,扬鞭在那两人的马腚上猛抽了两下。两匹马惊散而去,冲乱了先零羌兵的队伍。三人驰马前奔,像一把楔子插入先零羌骑中。

那边正拉着马锁的羌兵,被这一冲分了神,手中劲道松弛,先前被套着的一个灰袍大汉大喝一声,双手拉住套索,原地挥臂旋身,将两个套拽他的先零骑兵生生拉下马来。

云歌赶马冲过去,挥剑挑断另外两人身上的马锁。至此她才看清这三个羌人,虽然也都是短衣打扮,却长发半散,发髻低结,显然不是先零羌人,而是来自羌族的另一个部落。云歌曾见过阿丽雅的族人,觉得眼前的这几个人也不像罕部落的羌人。雕库为何会苦苦相求,云歌一时有些奇怪。可她回头救他们的原因并非只是因为雕库所求,而是因为……因为……云歌忽然发现那个怀抱红色襁褓的黄衣女子已不见了踪迹。而刚才在马上提着铁叉,远远观战的那个先零首领勺狄也不在眼前。

云歌正四顾寻找,三个手持长戟的先零羌人却奔马上前,将她团团围住,向着中心轮番刺戳。云歌挥剑拨挑,虽然挡开戟刺,却因为剑身短小,够不到持戟的羌人,一时只能守不能攻,颇为被动。那三个先零羌人却渐渐有了默契,不再分而刺之,而是合力同刺,云歌左拨右挑,渐渐露了疲象,险象环生。眼看环刺的长戟又集结而来,云歌的剑峰却仍迟滞未出。卫律彦一个侧眼瞥到,大刀一挥,想甩掉余拔太和另两个羌人赶来救援。然而他毕竟也是以一敌多,哪里那么容易脱身。荣伍相隔较远,更是鞭长莫及。眼看戟头就要戳入云歌的胸膛,忽然平地飞起三团灰影,托天擎宇,将那三只长戟举翻在地。

原来是被云歌砍断马锁救下的那三个羌人,齐齐出手解了云歌的围。

云歌脱口喊了声“多谢。”

那三人也回道:“应该。应该。”

这三人忽然解了束缚,如困兽脱网,迅速加入了战斗。转眼之间,那灰袍大汉已抢下被他拽下马来的先零骑兵的弯刀,另外两人也赤手夺下了围刺云歌的长戟。三人虽无座骑,难借马势,却也因此脚步多变,先零的骑兵不得不时时拨马转身,反不如无马来的灵活。加上三人用的都是草原上最实用也最狠辣的杀招,所以他们的加入虽未改变人数上的悬殊对比,却着实令云歌三人腹背受敌的情况减轻了不少。

云歌也改变了策略,尽量不与先零骑兵正面拼斗,而是从旁协助另外五人,见缝插针,频频使用她独家的“五毒蚀心粉”,迷蒙先零羌人的双眼。不一会儿,竟有小一半先零羌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作战,杀伤力大减。

三个异部羌人忽然齐齐向东边收敛而去。云歌顺势而望,看见刚才寻而不见的勺狄高立于马上,右手提着铁叉,左手单举着那个红色的襁褓。那黄衣女子苦苦仰首于他的马下,撕拉拽扯,疯了一般。勺狄眼中寒芒一闪,右手扬叉,直刺那黄衣女子的喉部。

“木珂丹……”灰袍羌人大叫一声,手中弯刀飞斜而出,撞在勺狄的铁叉上,却只稍稍改变了铁叉的角度。云歌看那钢叉在木珂丹的颈部侧划而过,一注殷红划空飞溅,正溅到勺狄胯下坐骑的眼中。那马儿忽然被红色蒙了眼,受惊嘶鸣,扬蹄抡空。勺狄撑钢叉,稳座骑,左手中的东西却是一滑,堪堪向地下摔去。

“啊!”云歌大叫一声,只觉得手足发冷。

才掷了钢刀的灰袍大汉,平地一个鱼跃,突伸着两手,向勺狄的马下扑去,眼见着那孩子要落入他的怀中。马上铁叉一闪,挑住了红色的襁褓,又在空中划了两圈,就势甩了出去。木珂丹不顾淌血的脖颈,刚从地上爬起,恰好看见这一幕,惨叫一声身子又软了下去。

一个褐衣的身影从马上腾身而起,又在马头上借势一点,飞身抢下了半空中的红色襁褓,稳稳落在地上。

“卫律壮士!”云歌激动地叫了一声。两个异族羌人离卫律彦较近,奔过去查看,回头对着黄衣女子大声喊道:“小王子无事”。灰袍大汉扶起木珂丹低低说着什么,却未见她有什么动静,想是昏死了过去。

这一来一去之间,先零骑兵已经迅速调整了位置,将云歌三人以及那几个异部羌人,封在了环阵中。居于东首的勺狄在看到孩子被云歌他们救下后,并没有再去争抢,而是在马上长啸一声,带着其他先零骑兵绕奔起来。

云歌看看圈内,除了自己和荣伍还骑在马上,卫律彦手抱婴孩和两个异部的羌人比肩立在地上。而那个灰袍羌人还在地上扶着昏死过去的木珂丹。先零骑兵的圈子开始收缩,像一个玄色的铁环,越攥越紧。长戟和钢刀也纷纷向内而出。云歌咬住发抖的下唇,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风中忽然一片羽箭挫风之声。阵环北侧的先零羌骑兵纷纷跌下马去,环阵忽然被撕开了一个缺口。透过那缺口,云歌看见那三辆藏有驽器的货车,正一边发射着箭矢,一边从草坡奔驰而下,隐隐可以看到简泓其他兵士掩身紧随在大车之后。

先零的骑兵此时已纷纷解下腰间的弓箭,向那三辆马车对射而出,却由于大车的挡护根本射不到人。大车下掩藏的弩机却又是一轮箭射。更多的先零羌人跌下马去。环马阵上一片哀嚎,霎时就乱作一团。

“云公子伏低身子。当心被误伤。”荣伍一边提醒云歌,一边掩护着卫律彦和那三个异部羌人一同从环阵的一个破口向外移去。云歌记起出发前简泓的叮嘱,将身子尽量伏低,也随他们移出了那环马阵。卫律彦将孩子交给刚刚醒来的木珂丹,木珂丹抱着孩子又哭又笑,神智还有些不清,全靠那灰袍大汉撑托着这母子二人。卫律彦则与那两个异部羌人挥刀抵挡还在进攻的几个先零骑兵。荣伍和云歌策马赶过去趋散了那几个先零人。一行人渐渐移到了弩器的射域之外。

简泓他们驱使着大车,在到达坡底前又进行了两轮弩射。此时还能立在马上的先零骑人已所剩无几。余拔太已身中数箭跌下马去。只有勺狄仗着马好,带着两个人向东逃去。

荣伍见状,在马上搭弓引箭,一连数矢,射倒了那两个跟随的羌人,却未射中勺狄。

眼看勺狄的马越弛越远,忽然劲草惊风,一支黑羽长箭侧向飞出,远远插在了勺狄的背上。勺狄摇晃着摔下马去。

“简大哥的箭法果然名不虚传!”荣伍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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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写武戏,才发现自己掌握的动词真不够用。别忘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