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病了，但仍渴望被爱
“苏菲！”
我站在希杜斯家门前。还没等我按门铃，他就发现了我。
希杜斯拎着一只满满的、蓝白相间的购物袋向我跑来。他看上去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天啊，真的是你。换了新发型？”
显然，希杜斯不知道我的近况，我只好配合他玩下去。“是的。”我露出绝望无力的微笑，这个笑容让毫不知情的希杜斯感觉到一丝紧张。他注视着我，用眼睛抚摸我的头发，那么柔软，那么自然，风将发丝轻轻托起，这份幽雅和自在就像是荷兰女王一样。
我是来约会的，跟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男生。他会觉得我变态吗？一个得了癌症的女人还想要他？上一次我跟男人调情、做爱是去纽约探望安娜蓓尔，与她共度新年时。但是自从知道得病之后，我就再也没接近过男人，也没有谁想要我。希杜斯对此一无所知。我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去年十二月，我去纽约之前在新民街的NL酒吧里，我们嬉闹了好一阵子。在这之后，我们见过几面，互相挑逗一下，电话通报一下彼此的情况，并且相约保持联络，可是我单方面毁约了。
在来希杜斯家的路上，我路过前男友家的门前，我们已经整两个月没有联系了。说到稳定的恋爱关系，我只能想到这个人。我们曾有一年的时间在一起，一起做过很多事情：清晨约在冯德尔公园慢跑，之后共进早餐、收发邮件，如果时间允许，再到布兰德咖啡馆去喝一杯咖啡。他上午十点半要去画廊，半个小时后我要去上学。这半个小时正好是我从他家赶去讨论课教室的距离。他同我一起去了印度，我原本希望陪他去一趟法国南部。我们的背景和朋友圈子如此不同，当初纯属一见钟情，这也导致了后来的误会和争吵。我们继续黏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大了，他决定分手。当时我二十岁，而他已经三十岁了。
分手之后，我们再也没联络过。但是现在我得了癌症，希望得到他的消息、一张卡片或是一条短信就足够了。我想对他说，我很好，现在还吃得下饭、笑得出来，当天气好的时候我还能骑自行车，我很想跟正常人来一场正常的约会。
“你的头发看起来有点儿像假发。”
希杜斯这句话击中了我的痛处，眼泪接着就流了下来。我快速地擦干眼泪，吞下喉咙里的哽咽。
看起来像假发，这就是希杜斯眼中我的新发型。这句话就像重锤砸向我的脑袋。布莱蒂，我刚为它做了新造型，结果一眼就被人识破是可悲的假发。我至少花了三天时间来改变布莱蒂的发型。我特别为今天的约会选了金发，因为它最像我真正的头发。
看起来像假发。
我希望以羞涩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澎湃，但是这顶假发让我越发不自在。即使坐在他家的沙发里，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扭来扭去。这次我约会的对象不是前男友那样的成功商人，而是一个业余冲浪选手、艺术家、作家，听起来很有趣。我为这次约会精心准备了一番，贴上价值八百欧元的布莱蒂，它过去从来不会给我掉链子。或许是因为特殊护理后假发过于顺滑，总之它松掉了，看上去非常不自然。我为什么要假装正常来约会，因为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生病了，跟正常人不一样，我很孤独。
“来一杯葡萄酒？”
“不，谢谢。我想要一杯番茄汁，加柠檬。”
希杜斯喜爱植物，我的头顶上到处都是绿叶，这种感觉真美妙，就好像春天的新鲜枝叶在我的发丝间蓬勃生长。他住在王子运河旁边，从窗户中可以看到热闹的莱泽街。
在厨房里，他贴了上来，菜还没来得及放进锅里。
“先聊聊天怎么样？”我悄悄撤开身子，低声建议到。心中却对自己说，苏菲，了不起，多么有突破性的身体接触啊！
他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两根纯素食的烤肠，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大自然的意义和他的绿色理念。“你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人类是如何对待动物的？”
天啊，我无聊地读着包装上的文字。他知道的这些事我并不关心，我坐回了沙发上。他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出来，坐在我身旁。
“你有番茄酱吗？”我很爱健康食物，特别是有机的，但是纯素食的烤肠还是让我有些无法理解，没什么滋味。
希杜斯再次回到厨房，帮我拿了一瓶番茄酱。他再次贴着我坐下，想要亲吻我。
我想要这样吗？还好他问了我一下。还好我的睫毛没有掉光，还好我可笑的眉毛已经不能再丑了，还好我能趁着思考这个问题挪开一点，坐到半米外的另一个沙发上，希杜斯伸手已经够不到我了。但是他还是靠了过来，他的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我闻到了他嘴里的豆腥味。无路可退了。他喜欢在亲吻时抚摸我的头发，硬邦邦的假发肯定会让他发现异常的。趁一切还来得及，趁他还没有发现金发苏菲实际上已经成了秃头之前，我推开了他。
希杜斯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说：“我想，不能再继续瞒着你了。”
希杜斯沉默不语。
“我生病了，很严重。癌症。你说的没错，我戴了假发，因为原来的头发基本上掉光了。”
希杜斯还是没说话，他看上去并没被我的话吓到。
我等了几秒钟，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我无法作出回应，”我继续说，“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不，没有。这当然是个很悲伤的事情，不过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还是想吻你啊。”
“是吗？那假发呢？还有我的光头？我就快死掉了！”
“是吗，那又怎样呢，你还是苏菲啊。”
这次换成我这边沉默了，然后笑出声来。这正是我想听到的情话。我俯下身亲吻希杜斯，满怀感激与热情。我该回去了。
“你今晚留下来吗？”
“不。”
“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要光着头睡觉。我的假发还禁不起过于狂野的动作。我现在没办法带着一身看得见、看不见的癌症症状跟你在一起。我情愿回家抱着萨芽睡觉。”
“萨芽？”
“我的猫。”
“在我身边躺一会儿总可以吧？”
“不，”我看着他，“我不能这样，而且也不想这样。总之，今晚还是很感谢你的。”我吻了他一下，站起身，走到门口。心中充满喜悦：我可以的，我还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想要我，会跟在我身后吹口哨。我还能享受约会，其他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我病了，但我还是我，我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