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叔段申不益正带着各国商旅进入国库清点货物,补偿损失。
商旅们取回属于自己的货物,当然也有人试图浑水摸鱼,被荆叔段发现后当场斩首。
宋国以商业立国,但凡损害商人利益之事,必定严惩!这话不是说着玩儿的。
对于齐孟的新国策,商旅们感到震惊。
此时尚处于战国时代,在华夏,虽然说重农抑商远没有后代那般变态,商人也不是低贱的代名词。
可是,各国为了正军备战,无不竭尽民力,商人自然是被压榨的对象。
事实上,商人在各国的处境都不乐观,尤其以秦国为甚。
商鞅变法后,在秦国经商者不能做官,总之,商人这个群体在各国都不怎么受待见。
现在,宋国国君表现出重视商业的态度,这些商人们怎么会不感动?
此时此刻,远在百里之外的陶丘城,齐军已经兵临城下。陶丘城头,象征宋国的白色旗帜低垂无声,孤零零的旗帜下见不到一个人影。
郡守司马股早在两天前就听说齐军南下的消息,齐国这样的大国竟然不宣而战,出乎意料。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齐国派大军来袭,陶丘城形势已经不能用危急来形容了。
陶丘城守军不过两千人,国君昏迷,商丘大乱。在这种情况下,援军是不可能出现了。
陶丘城外,月明星稀,晴朗的天气预示着明日必将是一场血战。
从滕城南下的齐军完成了对城墙的合围,将这座人口不足五万的小城围得水泄不通,一万重甲步兵在郊野集结待命。
郡守派人到商丘求援,昨日得到确切消息,国君昏迷不醒,大司马唐鞅抢劫各国商旅,搞得商丘城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宋国哪里还顾得这个北方小郡?哪里还顾得陶丘死活?
黄昏十分,齐军阵地前升起袅袅炊烟,大将军黔夫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步。
骑兵夜不卸甲,以防敌军偷营。
数以万计的齐兵横七竖八的倒在帐篷中,密密麻麻的藤甲在暗夜里泛着白光,如银河璀璨繁星,场面异常壮观,远远望去令人胆寒。
军帐周围,头戴方巾的弓手正忙着擦拭弓弩,以确保第二天战斗中武器能够正常作战,这些弓手大都来自三晋,是工艺精湛的匠人,在战斗中被齐国人俘虏。
陶丘地处宋国西北,北面遍布山丘,东南有一处沼泽,可谓地势险要,陶丘控制着从南北交通咽喉要道,占领了陶丘就可以直接威胁商丘,控制了陶丘就可以控制宋国北部。
陶丘守军不过三千,粮草匮乏,城墙低矮,护城河不过几尺深,大军压境,绝无获胜可能。
齐军阵地前沿,大将军黔夫和智囊田子光正在谋划攻城事宜。
黔夫抬头望向陶丘城,目光冷峻。
“大军压境,外援断绝,还能沉得住气,是个将才!”
“成忧,此人是戴偃心腹。”
智囊田子光简短回答。
几名精悍武士在身边护卫,微风拂过,隐约飘来新鲜的马粪气息,战马在排泄。
黔夫今年不过四十岁,皮肤黝黑,身材雄壮,天生精力充沛。久久不见城中有动静,他心中有些焦灼。
田子光微微颔首。
“细作禀告,就在前日,宋国大司马唐鞅被宋君斩首了。”
黔夫脸色大变。
“戴偃竟敢杀掉唐鞅?”
“此事千真万确,不会有假。”
黔夫倒吸一口凉气,倘若这个消息无误,那么对齐军来说将会是个绝大的利好。
“将军不如派使者与宋人议和,”
“议和?”黔夫愣愣望着田子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田子光耐心向黔夫解释说。
“倘若能兵不血刃攻下陶丘,攻入商丘不在话下。”
田子光出身贵族,自幼于书无所不读,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天下事了如指掌,可谓全才,因为与黔夫年龄相仿,两人关系融洽,黔夫经常就直呼其名。
这次征伐宋国,黔夫本打算让田子光留守腾城,他却执意要随军南征。
“此时招降怕宋人还不肯死心。只会让使者白白送死!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将军就要由黔夫变成黔首了。
黔夫口中的石头城当然不是秦淮河上的那个南京,而是指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陶丘城。
“陶丘城底层浇筑糯米浆,外包砂浆,核心由川西青石垒砌而成,坚如磐石,利箭射在城头没有任何反应,陶丘城虽不是什么通都大邑,然而从城墙坚固程度来看,陶丘与临淄邯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田子光沉吟片刻,缓缓道。
“可以命人从东南方向西北佯攻,将军假装向滕国撤退。沿途留下大批伏兵,等到陶丘守将出城接应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田子光说到这里,冷冷一笑。
“如此一来,即便宋人侥幸逃走,也会元气大伤,”
正在两人说话之际,忽然听见斥候远远叫道:
宋人降了!宋人降了!从商丘出发后第三天,赵定国终于抵达宋国边邑康城。
康城郡守听说宋君派人来,da来不及问清楚具体情况,便带上几名部下,亲自出城迎候。
近十年,楚国忙于和崛起西陲的秦国争锋,宋楚两国没有发生任何战事,康城几乎快被宋国人遗忘。
“君上要和楚人议和?”
“齐人要灭掉宋国,眼下只有与楚国结盟这条路可走了,”
郡守抬头望见赵定国一脸疲惫之色,便劝说道。
“将军进城修整,明日再动身不晚。”
“商丘等着我们搬救兵,耽搁不起,进城就免了,烦请郡守给我们十二匹快马,末将从楚国回来时便还给康城,”
“将军去楚国,怕是不能成事。”
“郡守这是何意?”
太守嘿然一笑,解释说。
“将军有所不知,两个月前,会稽山一带的越人叛乱,现在”
赵定国勃然大怒。
“郡守怕我被越人打死?”
“不,不,将军不要误会,老夫只是为宋楚议和着想啊。所谓越人猛于虎,倘若真遇上了他们,如何是好?
不顾司马太守劝阻,竟领着卫兵扬长而
赵定国离开康城时,就在康城之南,大战蓄势待发。
半个月前,越王无疆举兵叛乱,楚王派唐昧抵达平叛,唐昧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避开越人锋芒,等到其疲惫时再发动反击。
楚军大帐,大将军唐昧眉头皱紧,目光落在墙羊皮地图上,质问部下。
“越人现在何处?”
裨将身披玄甲,手执长戟,目光炯炯,听见唐昧问话,连忙上前用手指道。
“禀告大将军,细作禀告,他们现在埋伏在康城以南。”
“康城以南?”
唐昧沉吟片刻。
“就是宋国边境那个康城?”
“正是,”
唐昧听见部下回答,脸上顿时显出为难之色,旁边裨将见了,连忙询问道。
“将军这是?”
“倘若让越人逃到宋国,就不好办了,大王可是要我们生擒越王无强。”
裨将倒是不以为然,拍着胸脯道:“便是让乱贼逃到宋国,又有何惧,大不了连同宋国一起荡平!”
灯火如豆,唐昧鬓角的银丝格外明显,他是楚威王时代猛将,曾经为楚国立下赫赫战功。
唐昧苦苦一笑,没有立即反驳裨将这话,而是将目光转回到羊皮地图上。
“莫非越人与宋国勾结?”
想到这里,他立即将手指向北划去。
“驻守齐国南郡的是哪个?”
“齐国南郡?”
大将军思维转变太快,刚才还在谈论宋国,转眼又提到了齐国,裨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
“禀告大将军,是齐将黔夫。”
话未落音,唐昧拍案而起道: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裨将完全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有所不知,临淄的细作昨日禀告,近日齐军大举南下,说是要灭掉宋国。”
裨将恍然大悟道:“将军是说,齐人想要借道宋国,攻打楚国?”
“至少大王是这样认为的,保不齐是宋齐两国的阴谋,这次派我等平定越人叛乱是假,防备齐人才是真!”
“将军说的是。”裨将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齐楚相隔千里,风流马不相及,楚国已经很久没和齐国交手了。”
裨将在一旁安慰:
将军不必过分忧虑,末将看来,齐人多半是南下攻打宋国,宋君戴偃去年抢夺滕国秋粮,齐威王田因齐这是要为滕国报仇!“
唐昧脸色更加阴沉:
“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若是齐越联手,大军处境就危险了!“
说到这里,唐昧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倘若把齐人放进楚国,你我就不用回都城,直接在这蜈蚣岭上自裁吧。”
裨将感觉到死亡气息,竟然说不出话来。
“还不赶紧去查!”
“诺!”
裨将转身离去,与匆忙进来的斥候打了个照面。
唐昧瞟斥候一眼,冷冷道。
“何事?”
“大将军,越人出山了!”
唐昧拍案而起。
“好,无强的死期到了,传我将令!大军合围,全力出击,不留俘虏,斩尽杀绝!”
康城南麓。
已经走到绝境的越王无强还在做着攻陷郢城,吞并楚国,复兴越国,称雄诸侯的美梦。
此时此刻,在越人身后,五万楚军正在步步逼近,在他们身前,横亘着宋国康城。
宋国人显然不愿意让越人进入国境。
尽管局势对越人十分不利,无强却幻想着转机即将来临。
“齐军南下,南北夹击,全歼楚军,攻占郢城。到那时,寡人就是楚王了!越人就可以复国了!”
齐人南下的消息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越王无强不可能不知道。
越王进一步判断,宋国很快被黔夫平定,齐楚大战不可避免。
这天,无强召集众将议事,当着众位部落首领的面,越王向宣布说。
“楚南蛮撑不了多久了,过几日齐军南下,宋国崩溃,我们趁机占领康城,然后与齐人南北夹击。“
越王话没说完,山谷间响起闷雷声响,遮天蔽日的箭雨覆盖而下,越人大营中没穿铠甲的轻锐死士纷纷倒地。
“是楚国黑骑兵!”
夹杂着凄惨的哀嚎声,四处都是越人惨叫声。
“唐昧竟敢暗算寡人!”无强咬牙切齿道。
漫山遍野的黑色波浪冲击着越人,楚军迈着整齐步伐从山岭向山麓冲锋。
“斩杀楚军首级者,赏赐十个哈尼亚,赏赐百金!”
哈尼亚在越语中是美女的意思。
无论在什么时代,美女重金都是刺激勇士冲锋陷阵的最好动力,赤·身裸·体的越人战士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冲向楚军阵地。
楚国甲兵齐唱着楚歌,一步步朝越人营地逼近。
呼!呼!呼!
“射杀楚南蛮!”
越人弓手开始向楚军射击,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弓弩威力太小,对身披甲胄的楚国重甲兵几乎没有伤害。
两轮抛射过后,楚军整齐的战阵不见一丝凌乱,几千人的队伍维持着整齐形状前进。相比之下,楚军弓手报复性回击让越弓手叫苦不迭,不少越人被射中倒在血泊里,鲜血顺着沟渠四处乱流。
眼看楚人越来越近,越人开始有些慌了。
“不要退!退后者杀无赦!”
楚军举起盾牌组成盾墙,越人投出的标枪砸在盾墙上绵软无力,长剑锋利劈砍盾墙,利刃砸在盾牌上留下一两个白点,冷不丁就从脚下冒出只铁钩或者弯刀,将自己脚踝剁下来。
在这样的形势下不要说是击败楚军,连保住小命都成了件很难达到的事情、
楚军模仿的是魏武卒方阵,在这个时代,重甲兵可谓所向无敌。
“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兵败如山倒。
越人崩溃的速度远远超出无强预想,现在,除了逃命,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越人骁勇善战,富有血性,即便是泰山压顶,也不会轻易服输。无强身上还残留着先人勾践的魄力。
“不准逃!击退楚军,活捉熊槐!”
无强梦想着能活捉楚王熊愧,然而仅仅是幻想。
越人防线已经完全崩溃,兵士争先往后逃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对手简直是无敌一样的存在,再多抵抗是没有意义的,事到如今,逃命要紧。
无强砍翻了两个带头逃跑的首领,却挡不住更多人潮水般溃退。
心腹拉住越王无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会稽山山高谷深,楚军势力难以到达,等楚国内乱时再出山不迟。
“等寡人平安回到会稽山,赏赐你们三个哈尼亚!”
心腹卫士一直齐呼。
“掩护大王突围!”
楚军中军大帐。
唐昧焦急等待前线战报,部将破门而入,脸色仓促。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
唐昧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勿要惊慌!有什么事,说!”
“越王化装成士兵,跑了!”
唐昧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嘿然一笑,像是安慰斥候道。
“这个不妨事,三千越甲已灭,无强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即便是退回会稽山中,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大将军一战击溃越人,乐毅吴起再世,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
众将兀自说个不停,门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楚军斥候神色紧张道。
“禀告大将军,山谷以北五十里发现
“齐人?”
唐昧大惊失色,立即从坐席上站起,逼视斥候道。
“真是齐人?”
“是,是从康城方向过来的,除了齐人,还会有谁?”
斥候斩钉截铁道。
不用过多解释,以宋国现在的处境,内外交困,绝不敢插手楚越之战,从康城过来的,不是宋国人,就一定是齐国人。
楚军方面,虽然早对齐军南下有所准备,可是谁也不会料到,宋国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三天前,唐昧听说,齐军还在陶丘,这才过了三天,就攻破商丘,打到康城来了。
越人还未平定,越王尚在,如果齐军南下,楚人很可能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
“商丘还未攻下,齐军如何能到康城?莫非,莫非宋楚已经联合?或者,“
唐昧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这几天在宋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了多少人?”
“十一人,一名主将,十名甲兵,还带着不少行李,”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的,”
唐昧眉头紧皱,情况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大将军放心,这些齐人已被大军围住,逃不掉了。”
唐昧松口气,问道。
“现在何处?“
“康城以南十里,小山丘上,”
“如果只是几个斥候,那倒不怕,就怕黔夫大军已经来了,”
唐昧沉吟片刻,沉声道,“选三百甲士,随老夫去看看!”
“诺!'
“黔夫啊黔夫,齐国楚国风流马不相及,你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康城以南。
赵定国率领十名甲士守在小山丘上,山丘附近就是楚越激战的战场。
越人与楚人之间惨烈的战斗结束。尸体堆积如山,越人士兵的尸体被楚人筑成了京观(1),人站在京观前,渺小而孤单。
“赵将军,楚人已经将我们包围了,”
乌鸦扑打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呱呱声,落下人间吞噬人肉,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腐臭味,赵定国捂住鼻子,密切注视山下情况。
山丘已被楚军完全包围,人数不下千人,楚军防备严密,组织有序,凭赵定国这点人马,想要突围出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我是宋国中郎令赵定国,君上派本将前来与楚王和谈·····”
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竟没有任何反应。
楚军显然也听不懂宋国话,这边也没人会说楚语,与楚人几番交涉都是鸡唇不对鸭嘴,最后变成一场谩骂。
赵定国心烦意乱。
君上派他来议和,现在连楚王面都没见到,就要命丧荒野了。赵定国后悔没有听从惠施的建议,急着赶着进入楚国。
就在这时,山坡后面走来一队人马,为首大将虎背熊腰,气质不凡。大将抬头望赵定国一眼,翻身下马,怒气冲冲道。
“齐国与楚国,风流马不相及,诸位来犯,以为我楚国可欺?”
齐国?
赵定国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赵定国竟要命丧此处!君上!末将不能报答您!”
紧握长戟,下定必死决心,即便不能杀出重围,也要多杀几个楚南蛮。
周围甲兵振奋精神,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
“赵将军,下令吧!”
就在赵定国准备下令冲锋时
“唐将军杀了宋国使者,回到郢城,就不怕楚王怪罪?”
弓弩手准备向惠施射去,被唐昧喝住。
“唐将军,中郎令赵定国,受宋君之命,出使贵国,与楚王议和!非要刀剑相逼?“
在场楚军将领听完,议论纷纷:
“宋楚议和?真的假的?”
“宋国还会和楚国议和?”
唐昧冷冷笑道:“宋楚结盟?唐某从军数十载,还是第一次听说。”
“黔夫南下,立志灭掉宋国,相比将军也有耳闻,宋君为求自保,愿意与贵国结盟,“
唐昧脸色阴沉:
”可有凭证?“
赵定国脚下的珠宝,嘿然笑道。
“这便是凭证,将军请看,这是宋君献给楚王的珠宝,”
唐昧犹豫了,宋楚结盟,对楚国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趁热打铁道:
“商丘到康城,路途遥远,若不是国君支持,谁能过来?”
说的不假,唐昧沉吟片刻,又上下打量惠施一番。
“唐将军,这里人多口杂,将军若是信我们,可私下再谈。“
楚国与中原诸国交恶,交战不休,历来就是西周诸侯的仇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宋楚联盟都是大功一件!
“请去大营安歇,容老夫禀告大王!”
楚都郢城。
观鱼宫大殿。
楚怀王熊槐早早登上大殿,表面威严之下掩饰不住内心喜悦之情。
这是熊槐继位的第三年,三年前,熊槐从他父王楚威王手中继承王位,在屈子等贤臣辅佐下,楚国国力增强,成为战国中晚期唯一能与秦国对抗的大国。
将先王基业发扬光大,让楚国成为一等大国,也是熊槐的使命。
楚怀王继位这年,
倘若能与宋国结盟,对楚国来说无疑是绝对利好,需要知道,整整十年,没有任何中原诸侯与楚国为伍。
群臣陆续到齐,熊槐朗声道。
“宋君戴偃派使者与寡人结盟,对抗齐国,许诺割让南部城池康城,诸位以为如何?”
在熊槐正式宣布之前,众人对宋楚联盟之事毫不知情。
如同在沙丘宫一样,在观鱼宫大殿,楚国群臣从楚王口中听说要楚国和宋国人结盟,完全不知所措。
“与楚国结盟?”
“君上是糊涂了吧?”
”宋国弱小,如何能与大楚结盟?”
“戴偃也敢与大王会盟,莫非是想效法他的先祖宋襄公么?”
群臣发出一阵哄笑声。
曾经短暂称霸的宋襄公俨然是春秋战国第一大笑料,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人们带来欢乐。
楚王熊槐努力克制住没有发怒,群臣之中转出一人,微微咳嗽了声,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说话的便是楚国大司马矜尚,此人乃是楚国第一大贵族,在楚国势力极大。
“大王,宋楚世代为仇,从前宋襄公就是被楚军射伤,血海深仇怎能忘?结盟之事恐不可信,”
熊槐冷冷道:“那依大司马之见,该当如何?”
矜尚倒不客气:“齐军大军压境,已经攻破宋国北部边邑陶丘,戴偃死期不远,大王应乘机北上,与黔夫合兵,瓜分宋国!“
话未落音,便有大臣反驳:
“大司马此言差矣,楚国心头大患是齐秦,而今秦国派司马错将军伐蜀,无暇东顾,威胁楚国的,就只剩下北边的齐国,黔夫攻下宋国,必然威胁楚国,所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司马不会不懂吧?“
说话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屈子屈原,此时屈原只是观鱼宫祭祀小吏,楚人好巫,祭祀小吏位置重要,也能参与政事。
屈原与大司马矜尚素来不和,楚王在背后支持屈原与大司马一党抗衡。
矜尚面色不悦道:“屈子,你深居内宫,恐怕对天下大势不甚了解吧?行伍之事就不要过问了,”
大殿之上死一般沉寂,群臣默然注视双方尖锐对立。
“据臣所知,齐楚之间,尚有宋滕等十多个小国,这些小国,齐强则归齐,楚强则附楚,齐人攻宋,楚国不派兵救援,其他小国必然寒心,今宋国主动请求结盟,不可拒绝,”
屈原说罢,矜尚还要反驳,被楚王打断。
“屈子所言,甚合情理,寡人心意已决,与宋人结盟!不必多言,”
“大司马!”
“臣在,”矜尚脸色难堪。
“寡人命你率三万甲兵北上,与唐昧合兵,进入商丘!”
“屈子,即刻草书一封,派人送与唐昧,要唐昧配合大司马,全权代表寡人,前往商丘,与宋君签订盟约。”
“诺!”
商丘沙丘宫,宋君戴偃与楚国代表矜尚相对而坐。
齐军攻破陶丘后,继续南下,现在已经离商丘不远。宋楚谈判成为决定宋国命运的关键。
如果有楚军援助,齐孟对守住商丘城便有十分的信心,然而事情永远不会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
楚王是下令与宋国结盟,宋楚谈判谈判刚一开始,矜尚就桀骜不驯,态度很是嚣张。
按照诸侯礼仪,使者见到诸侯应该跪坐,然而矜尚却箕坐在宋君对面,看架势完全不把宋国君臣放在眼里。
赵定国盖聂等人几次要发作,都被齐孟喝退。
宋弱楚强,宋国需要楚国,如果没有楚国,宋国就要灭亡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任性,忍气吞声是必要的。
齐孟示意荆叔段对着竹简念道。
“依据宋楚两方协商,盟约如下:
一,宋国为楚国附庸国,互为交好,宋国每月须缴纳给楚国五千石粮食,粮食不足可用刀币代替。作为回报,楚国须出兵协助宋国防卫。
二,双方约定楚军出兵暂定为八千人,驻扎在距离商丘城十里之外,未得到宋人邀请,楚军不得擅自入城。
三,当宋国遭受魏国,齐国,燕国以及其他诸侯进攻时,楚军须及时增援。当楚国遭受诸侯进攻时,宋国也须援助楚国。
四,楚军不得驻扎于商道之上,以免干扰诸侯商旅。
五,宋国与其他诸侯结盟须先通知楚国,楚国与齐魏燕诸国结盟须先通知宋国。
六,盟约自齐军从宋国撤军起生效。
荆叔段读罢,将两份分别用宋楚两国文字书写帛书分别呈递给宋君与矜尚。
齐孟与矜尚看了遍帛书,毫不犹豫抓起狼毫笔,蘸了鸡血,在盟约底下工工整整写上戴偃两个字。
矜尚扫视一眼,草草签字。
“从今日起,宋国安危,就仰仗大国了!”说着就要拜倒在地。
矜尚冷冷道:“宋君宽心,有楚国在,宋国不会亡的,”
赵定国手执利刃正要发作,齐孟使了个眼色
巫师捧上青铜爵,青铜爵内盛着白马马血。
浓郁血腥味从爵中散发出来。
“大司马,请!”齐孟抓起爵杯,一饮而尽。
“宋君,请!”矜尚举起青铜爵饮下去。
“风!风!风!”
“风!风!风!”
两边仪仗卫队山呼。
沙丘宫,一片欢腾,宋楚两国文臣武将欢乐宴饮,热闹非凡。
是夜,宋楚两国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弟重新团聚,把酒畅谈,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齐孟正欲举酒赋诗,活跃下气氛,却见甲士翻身下拜,神色匆忙。
“君上!君上!齐国人打来了!“嫣红色的朝霞披洒在起伏的丘陵间。
齐孟嘿然一笑,转身对唐昧道。
“来得正好!让黔夫尝尝楚国大军的厉害!”